“那就是恶龙的所在了吗。”身披斗篷的人指着远处的孤山说。

“嗯,观察了很久,恶龙确实是以那座山为据点。”穿着同样款式制服,但斗篷颜色不一样的人低头汇报着,“您确定要独自前往吗?”

“嗯,你们就不必去送命了。”似是这一队人的指挥官,他下令让队伍原地待命,只出动几个侦查人员,“就由你们几个来记录恶龙的招数吧,我还是有自信比那些蠢货更强些。”

“您为何要接受这种无理的要求?”耷拉着尾巴的猫人下属困惑地问道。

“无理吗?或许对于我们来说是无理的,但之于整个‘自由十字’却是必不可少的。必须有人率先走到恶龙面前,不是吗?”男子摘下了脖子上的红色十字坠饰,“这件物品就由你替我保管,如果没能活着回来,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我是‘自由十字’的人,你们默默离开即可,尸首不必回收了。”

猫人接过男子的坠饰,“等人类先出手不就好了?”

“不必再说了。”

“就是其他‘使者’想除掉您,您不能什么都不做地就去死啊。”猫人痛心地怒喊着,队伍中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呼喊劝诫,“尽管我是亚人族,队伍中也有许多亚人,但我们都很开心,能够在大人的手下尽一份力。如此正直的人,怎么能因为同伴的构陷就轻易地死去。自由十字已经不是您熟知的那个为所有人的自由而奋战的自由十字了,您的另外六个使者同伴早就将正直的您视为眼中钉,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袭击村庄和城市,平等地抢夺人类和亚人,却美其名曰‘自由’,若不是您的阻止,他们只怕更是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因为您在这里,这个假惺惺的十字我不才不要呢。”猫人将男子交给他的坠饰扔到了地上。

男子沉默一会儿,然后从地上将坠饰捡了起来,在他重新站起身的过程里,他看见了部下们悲痛的表情,这让他的决心动摇了。如果说为组织献出生命是他的义务,那这些跟随他的人类和亚人在他死后将何去何从,抛弃他们不就是将自己的责任弃之不顾吗。

延续了四五百年的‘自由十字’也终于走到了腐朽落末的时刻,自己作为掌握权力的使者之一,却无法挽回同伴的堕落,如今更是要被他们送上断头台。那他迄今为止做的一切,意义何在呢?

替代男子必死决心的是要活下的决心,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作为自由使者的意义已经足够深刻了,他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已经足够明显,眼前的这些人,都是经由他的教导,进而获得了和谐共处的精神的同伴。他自知不是拥有伟大能力的人,所以无法撬动顽固而分裂的世界,但是眼下,被他感动的微不足道的个体正向他展示,播撒的种子已经开放出不起眼的花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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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方的孤山就是目的地了。”军需官跟随将军多年,近些年也开始兼任将军的耳目,为的是让老人能看清听清。

“嗯,那座山就算是我也能看得见。”老将军抱怨军需官,嫌他对自己的照顾太过多余了。“先停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嗯,一路下来您也该休息了。”

“不都是由术士团拖着我的吗,我累什么累。”

“不过,这么多国家的队伍集结在一起,还真是壮观,说不定,在您的领导下,我们是可以战胜恶龙的。”军需官向行进中的队伍传达了原地休息待命的指令。

“怎么可能嘛,现在看起来越是壮观,到时候见了恶龙就越是悲惨。你我都是罪人啊,这么多的人命。”老将军的双眼涣散地看着自己领军的队伍。

“将军,出事了。”使出飞行魔法的术士慌张地出现在了将军的帐前。

“怎么了?”

“第十团第五纵队哗变了。”

“啊,这样啊,猜也猜得到,这种事会越来越多的。”老将军并不觉得惊奇。

“镇压他们吗?”术士问道。

“先全部收押起来吧,不然队伍就乱了。”

“领头的人如何处置。”

“让我想想啊。”老将军陷入了沉思,“按照法令应当当众处死,但是,让我再想想。”

“这种人必须立刻施以极刑,否则军心会扰乱,这点道理老将军不会不懂吧?”从隐秘中现身的是菲利斯王国的首席术士之一,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作为菲利斯王的代表,来监督必死者是否会老实地去死。

“的确是阁下说的这么回事,只是可以换个方式,反正都要死,何不换个方法,让他们死得有意义些呢?”

“那将军的意思是。”

“就由他们做诱饵,发起我们的第一波攻势吧。”

“临阵脱逃的士兵恐怕不会有这样的觉悟。”菲利斯来的术士并不退步,“我看还是直接处死的好。”

“阁下在担心些什么呢,那些人不都被施加了即死术式和傀儡术式吗,想要严惩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们也需要考虑到人手的问题。莫非,阁下是要将我们的性命弃之不顾吗。”老将军故意向术士强调着。

术士并不说话。

“希望阁下能清楚您的立场,也明白我的用心,作为这只队伍的统帅,我会对菲利斯王负责,也会对帐下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肃清那些人。”

“如若我失去对他们的控制,您请便就是。”老将军毫不退让地盯着术士,直到他再次隐去身形。

“走吧,这里不是摆出阵型的地方,再靠近那座山一点就行。”

“是的,我这就去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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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东方的部队已经来了。”猫人松了口气。

“是啊。”男子看着渐次展开的防御术式,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只要人类方面有了行动,他出不出手就没那么紧要,让他赴死的命令也自然解除了。然而,看着同类们的行动,男子又立刻明白,那些人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罢了,被迫送上战场,只是为了试探敌人的手段。

“看起来是不同国家的术式,果然是结成了联盟吗。”猫人也看出了人类队伍的端倪,那些范围防御术式由不同国家的术式团构成,虽然精巧,但显然是处于不够完善的状态,能解释这一现象的自然只能是术士的强弱了。即是说,那阵中的人类并不强,让他们来对付恶龙,不就是为了窥探深渊巨兽的身姿而设下的饵料吗?

“不愧是我的同类,做的事也从来不让人失望。”男子憎恶地看着解救自己的人类部队,为那些可怜人感到不值的同时,也为他们的愚钝抱以蔑视。“我们就分散开来,注意隐蔽,好好地观察他们送来的大礼吧。可别辜负了他们的性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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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军需官叫喊着出神的老将军。

“啊,抱歉,想别的事情去了。”

“哪里,是您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哈哈哈,没在操心什么事情,只是在想家里的事。”

“没记错的话,您的家人都。”军需官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说下去。

“没事,不打紧,我家就只剩我这一个老头子了,怪可怜的是吧?”军需官知道,老将军一家都在尼尔德王国的侵略战中丧生了,没能保护好家人的老人时常会有失神的时刻。“没想到啊,那个国家也会将部队交给我。”

联盟中自然不会只有小国的部队,为了使世人信服,诸如菲利斯和尼尔德这样的大国派出了足够多的人手,甚至有国家术士伴随,远比将军想象的要阔绰,而将指挥权交给他着实让他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本就时日无多,只要给他一顶德高望重的帽子,简直不能和这场自杀行动更相配了。

“真是无奈啊。”

“是啊,早个十年我还要有心向他们寻仇。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竟在今天成了我的手下。”

“他们也很恐惧吧。”

“我一个老头有什么好怕的呢?”

“怕您派他们打头镇啊。”

“你提醒我了,正在苦恼让谁先上,那就他们了。”

“我以为没有问题。”

“不对,把他们留到最后才好吧,一下死掉不痛苦,看着别人去死才痛苦。”说完,老将军哈哈地笑了起来。

“仔细一想,恐怕是这么一回事。”

“是恶龙帮我们实现了愿望。”

“代价有些过于沉重就是了。”

“对了,你刚刚叫我有什么事吗?”

“那些负责人要找您开会呢,说是要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真是不想去,不知道要听他们叫嚷多久,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住他们这么折腾。”

“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行,扶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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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在这么靠近的地方了,恶龙不可能没有发现,所以,我认为应该尽快出击,避免恶龙突袭,造成西利那样的惨剧。”

“哼,阁下还认为我们能够避免那种结局吗。”

“那也比在这里束手等死来得好。既然被国家派来了这里,就自当鞠躬尽瘁,把恶龙的底细试探出来。”

“没错。”数个国家部队的首领都附和道。

“你们说得好听,我看你们都是得到了上层的保证,在要没命的时刻会被躲起来的国家术士救走吧。”

现场短时间地陷入了沉默。

“我可没有你们这样的好运气。”搅乱会场的人继续说道。“依我看啊,就由你们这些一定不会死的人去试探恶龙就够了,为什么叫没有生命保障的人去白白送死呢,你们说是吧。”

“阁下做没有由来的揣测乃是对我等的污蔑。”

“喔,污蔑吗,事实究竟怎么样你们比谁都清楚。”

“如果我没记错,阁下是刚被菲利斯王革除职务的近卫军副团长吧,让我想想是什么缘由,好像是收了一些大臣的好处吧。”

“怪不得会埋怨我们啊,原来是王国的罪人,被送到这里来发挥最后的光热。”众人也打趣他。

“照我说,不如就由你去和恶龙斗一斗,反正也回不去了,万一在这边表现突出,家里人还能得到菲利斯王的体恤呢。”

“嘁,一群小人而已,没有批评我的立场吧。”

会议才开始不久,现场的氛围就变得十分紧张糟糕,老将军坐在首位看着后辈们相互争斗却并不阻止,他心里想着,大概是自己老得太厉害了,之前还在为他们的前途担忧,原来他们都已经得到了国家的保证,自己做了无用功罢了。他倒是没有什么不平的心境,就算没有性命保障,他也觉得无所谓,如果不让他和那些年轻的士兵一起去死,活一辈子的坚持顷刻间就崩塌了。

堂前的气氛愈发紧张激烈,谁也不愿率先去冒险,当然,也没人有要征求老头子意见,他们都默认坐着的将军只是个傀儡,用过去的功绩安插在这里稳定年轻人情绪的象征罢了。如果不是上层的要求,他们都懒得请老将军来参加会议。

“他们果然吵起来了呢。”老将军和军需官轻声说。

“真是难看,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就暴露出这般丑态,亏得将军还为他们忧心来着。”

“也不要太苛刻嘛,谁不想活下去呢。如果不是有那样的丑态,我也没法活到现在啊。”

“以我所见所闻,他们是不可与将军相提并论的。”

“喂,你又是谁,恐怕说了和身份不相符的话吧?”军需官刚说完,菲利斯王国的头领听见了,于是将矛头对准了他。

“我吗,我是这支队伍的军需官。”

“区区军需官为何能参加战前会议?”

“啊,老朽身体抱恙多年,需要有人随侍在身边才能苟活下去,因此叫他陪着。我记得有提前通知过你们嘛。”老将军以平和的语气回应着质问。

“方才这人口出狂言,恣意议论污蔑我等,还望将军将他交给我,按军规处置。”堂前数个人表达了类似的意见。

“哎呀,他们要我把你交出去。”将军笑了笑,“都怪你随意说话,看吧。”

“是在下的不是,您将我交出去就是。”军需官额手回应道。

“那就糟糕了,你被军法处置了,我怎么办。”老将军看向堂下的几人,“那便将老朽一并处置了吧,毕竟我也有议论污蔑诸位之嫌。”

无人应声。

“怎么了,是在忌惮老朽吗?”将军复又爽朗地笑起来,“你们几个,走近一点,老朽眼神不好,站远了看不见,也听不见。”

无人行动。

“怎么回事,我叫你们抓我你们不抓,叫你们走近些我好听你们的诉求你们也不行动。”

“将军叫你们上前来呢。”军需官补充道,“方才那句是我替将军说的,不是我自主的发言。”

仍然是无人行动。菲利斯来的首领只觉得老头烦人,如果不是名义上的将军,简直想连同他和军需官一起杀死。“真是给台阶也不下的顽固老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腹诽着老将军。

“他们有上前来吗?”老将军问军需官。

“没有。”军需官回答老将军。

“这样啊。扶我起来吧。”将军艰难地直起身,“既然你们不肯靠近我,那便由我亲自来拜访吧。”说罢,将军缓慢地向聚集的数人踱步过去。

“真是看上去颇为勇猛的战士呢,怪不得有必定获救的保证,如果我是诸位的君主,我也不愿意你们白白送死啊。”将军以浑浊的双眼扫视在场的十数人。

“只是你,心胸未免太狭隘了些,区区军需官而已,何必要置人于死地呢。”

“哼,区区军需官而已,你又何苦要护他呢。”菲利斯的首领回道。

“你说得也对,是我老糊涂了,竟然不能分清黑白,让你受了委屈。”老将军拍着对方的肩膀,“只是,你知道吗,人老了就会固执,就会照着自己的喜好行事了。”

老将军的语气仍旧平和缓慢,表情也不改浅而随和的微笑,但他对年轻首领的所作所为却让在场的异国人都觉得悚然,因为在仅仅那一个人的身上,竟然同时叠加起了五个术式,按发动的顺序依次火刑,笞刑,刃刑,空间收缩,以及最后的爆裂魔法。

“所以啊,我要你今后少讲话,明白了吗。”虽然将军说话的对象是受刑罚的菲利斯人,但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这样做并无不妥吧,菲利斯来的国家术士阁下。”

无人应答。

“看来你的同胞并不否定我的行动呢。”将军沉声道,“那么,道歉吧,同我的军需官道歉,讲一讲你是如何如何地桀骜,又是如何如何地狂妄。”

还未等恐惧的菲利斯人开口,火的刑罚发动了。“这点痛就不能忍受了吗,我没有割去你的口舌,亦没有折断你的腿脚,不妨碍你虔诚地表达歉意吧。”

菲利斯人痛苦地垂下了头颅。

“罢了罢了。”将军解除了术式,“怎么去对付恶龙由我来安排,你们没有异议吧?”

众人只敢称是。

“像你们这么没完没了地争吵下去,国家术士也救不了你们。”

军需官扶着老将军缓步离开了。众人在沉默中终于记起,这支必败之师的统帅是曾经的常胜将军,拥有着一般国家术士也不能企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