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描写的作用是什么,表征某种氛围吗?比如,在我一口气轰掉人类术士后,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下起来了,这场雪会想表达些什么?雪,雪白的雪,奇怪的偏正短语,它能让一息尚存的骄傲人类体会到无能为力和不甘心,这就是最浅显的雪的意思。当然,人类的想法纯属是我的猜测。
不难看出,我就是陈时文,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自称梅菲斯特,因为太难为情。取名字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以至于我把我的第一只猫叫做阿毛,第二只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小阿毛。
说远了,讲回眼前的这场雪,非要我给出一个恰当的形容的话,那就是有够努力,即便没什么气势,也还是不知疲倦地下了好几天。不知道是这场小雪生不逢时,还是地面上太过热闹,总之,只有几处草地上有积雪,其余地方都还很大方地裸露着。
好像有些说不回去了。环境描写有什么用,是这个问题对吧?我也不知道,总之,看着这场飘飞的雪,再看看我行我素的树林和草地,我察觉到了一些无可奈何。那些骄傲的人类就像是飘飞的冰晶体,以为能冻天冻地,结果只是掉落下来润物细无声,还被我看在眼里。
我把雪和人类术士的类比讲给了恶龙同伴和亚人公主,反应不太一样。恶龙同伴表示,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快就忘记曾经被冻到直接睡死过去。公主倒是没有泼我冷水,只是提醒,也会有来暴风雪的时候。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每一头恶龙的宿命里都烙印着一个勇者,那个充满热忱和勇气的家伙,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硕大的雹子,冷不冷且晚些再说,砸下来肯定生疼。
主动挑起事端实非我的本愿,借用足球明星莱奥内尔·梅西的话来讲,不过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没什么理由”,是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把一座满是中世纪风情的人类城市变成了殡仪馆里的焚化炉,这实在是罪无可逭,我心里一清二楚,还为此吃了很多苦。
当然,一件事情的发生可以没有主观的意识在推动,但不能没有客观的规律在穿针引线,尤其是摊上我这样的基层科研工作者,很难轻易地把暴走归罪于“本能”这种模糊的概念。但由于造不出实验用具,也不好随意罔顾伦理道德去制造动物模型,我只能做些猜想。
想来大家都学习过粗浅的生理学知识,大概是激素调控和神经调控那部分。没有要细说的意思,我只想让大家明白一点,即神经与激素之间总是拉扯不清,在二者形成的环路中有一处发生变化,就有可能导致整个人变得拧巴起来。
实在愧疚,这连科普都称不上的讲演也没什么用处,不外乎解释一下我的恶龙行径,免得有人说我在玩儿满月变身的烂梗,以致整个故事发生转折的理由都被动摇起来。
我的猜想也很简单。动物到了新的环境难免需要时间和空间来适应,在这个过程里,中枢神经为了镇静下辖的各个组织结构,就必须叫下级组织分泌点什么,或者让主人提神醒脑注意安全,或者产能热身随时准备逃跑。我也不例外,何况我还不只是换了个环境,连生物学分类都给我变了。
另一方面,我又保留着完整的人类意识,恶龙的常识也不缺乏,要解释这一点着实有些困难,因为缺少扎实的理论依据,世界上也还没人弄明白为什么我们能轻易记住《白色相·》里的世界名画,却老是忘记马冬梅姓什么。因此,我大胆地使用了既然弄不清楚细节那就全部囫囵吞掉的策略,若不是非要自圆其说的自我强迫,我断然不会去做这样烦琐的事。
要让成为恶龙的我保有作为人类时的记忆,最可行的办法就是直接把脑子换过来,当然,这并不是简单地手术摘除和缝合,毕竟异世界穿越还是具备一定神秘性,可能涉及到复杂的理论物理基础,需要薛定谔家的猫来和大家解释,但它接的顾问工作太多,我不好意思再请它。真是不容易。
尽管脑子搬不动,复制一下还是可以的。放心,没那么高深莫测,要和大家讲转录组蛋白质组之类的玩意儿实在是枯燥无趣,所以就当是3D打印,巨细无遗地复刻了我笨拙且懒惰的中枢神经,把每一个细胞表面的磷脂双分子都一比一再现,然后塞进这头龙的脑袋里。
至于如何将不同的神经杂糅在一起,可以讲的猜测就太多了,只说最有可能的一种,就是借助超自然力量,把它们缠在一起。没有办法,科研工作者也不是总能对未解之谜充满热情,适当地依靠一下出格的力量也不失为蒙混的好方式。况且,我就算捏造出了一种寄生虫,它能吃掉你的脑子,然后同化其中的细胞进自己的中枢,其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也多了去了,比如那么多外源细胞,真的不会发生免疫排斥吗?
倒不是什么“认真就输了”的无奈之举,毕竟只讲冒险故事我也觉得无聊。你们想,主角们去冒险了,被打扰到的人也会觉得很烦吧。当然,如果是肩负解放任务的正义伙伴就另当别论了,我只建议出发前多多在放学后的傍晚练习跳高,好多招揽几个伙伴。
我有那个自觉,就是自己说的话总是乱七八糟,找不到重点,所以需要强行总结一下。第一,我作为另外一个世界的居民,来到魔法世界后还能保有原本的记忆和意识是因为我的神经结构得到了复制,技术手段未知,暂定为全脑打印。第二,我之所以会暴走,乃是因为刚到魔法世界不久,头壳中试图和谐相处的两套控制系统发生了指令冲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脑卸下了一部分限制器,大概是前额叶,然后发生了脑电异常,跟着的激素分泌也失调了。
一般人对激素有多了不起没什么认识,一句话来讲,即我们不是自己的主人,激素才是。谁能控制内分泌,谁就能叫有钱人和他的鬼一起推磨。
呵,内分泌,基因写成的一堆程序,这要报起错来,婴儿都能摔进更年期里,更别说捣点乱子让一个年轻人口吐芬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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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闲人统计过,恶龙和勇者的缠斗究竟哪一边赢得更多。我现在虽然有空,但是没什么资料可以参考,于是只能巴望着勇者快些来,好结束我的漫长等待。
赶走上一拨人类之后,已经又过了五天,时不时地有小打小闹发生,趁间隙我把瑞秋送回了王城,由于是特殊时期,还顺手给王城套了一个迟滞发动的弗洛瑞斯屏障,这样做的话既不会暴露我的保护欲,也能有个应急措施。怎么说呢,这种显然要纳入考量范畴的事情如果不做,就会显得是在刻意追求戏剧化,有些恶劣的家伙还会因此创造出悲剧来。真是不可理喻。既然说了大话要守护好大家,就得做好周全的准备,这里是漏洞,那里是软肋的像什么话。
这就不得不说到另一件事情,设定。比方说我,把魔力定义成了一种物质,其中的缘由很简单,因为我是不会屈服的唯物主义者,因此不相信超自然的力量。
不想说设定的事了,别人怎么用这种东西我不知道,我只以为这是偷懒的好借口。
说说勇者斗恶龙。这是个就算你没完整听过,心里也会有数的故事。经典流程一般是恶龙先抓走某个人类,通常是漂亮可爱的公主,然后出现一个勇者或者骑士,出发前往恶龙的地界打得对方不得安宁,最终成功抢回公主,说不定还要结个婚皆大欢喜。只是人类并不都是喜爱美好故事的,也有的家伙不喜欢看见勇者打倒恶龙,也不愿意公主和勇者结婚,甚至还有人认为,勇者才是恶棍。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都很有趣。
就像我在变成恶龙之前,也曾幻想过一些勇者的故事,其中一个被叫做“职业勇者”,意思是勇者是一种赚钱的生计,属于有编制的高级别公务员。主人公是一个很强的勇者,有一天,他所在的国家出现了恶龙,恶龙也掳走了公主,于是,作为公务员的他必须立刻出发,要把人找回来。
勇者不负众望,很快就找到了恶龙的藏身之处,打败他也不成问题。只是,当他把恶龙击坠在地后,正欲刺出制胜一剑,公主挡到了他面前,声称她和恶龙已经相爱,因此请求勇者成全。勇者没什么意见,于是立刻收了神通,只是,他一边看着公主抚摸着可怜的恶龙,一边觉得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个第三者。
然而,救不回公主,勇者是没法交差的,他的饭碗说不定就要丢了,于是感到很忧愁。这个故事就讲到这里,公务员的命运究竟如何,已经有很多聪明人给过猜想,甚至有人说恶龙变装成人类和公主一起回国去了,自然,勇者公务员的前程也就还是光明的。
我猜,终究是勇者要赢得更多一些,毕竟恶龙是个破坏者的形象,要是让他太得意,人类这边就过得水深火热了。
肯定有人更喜欢恶龙,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自己现在就是龙了,我也喜欢自己更多。所以,不论是喜剧派还是悲剧派,我都可以接受理解,并且认同你们的好恶,毕竟,关我什么事呢?
我只是一头在等待勇者的恶龙。
别误会,没有那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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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感觉,就是说,勇者肯定已经来了,只是还偷偷藏着没有现身,或许是想观察我的战斗从而拿到获胜的关键信息。
想起在倒逆之山和危绝之谷里遇到的两个勇者,可以说长得很相似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俩应该是直系亲属。不负责地说,我更喜欢老的那一个勇者,因为他更像是个普通人,即便是打架时用的招数也很朴实。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讲,亲切是很重要的因素,没有亲切就等同于不能接近。年轻的那个小伙子似乎比我要小一些,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消息。
也许魔法世界里的孩子成长得会更快些,毕竟他们生活的地方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维生的,因此生活的压力由不得他们去思考什么生啊死啊,也没什么空闲给他们爱这恨那。
如果是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像年轻勇者那般大的孩子是最麻烦的,包括我也是。怎么说呢,因为轻易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难免多了很多自由时间,可以去思考哲学问题。这本来是好事,但中间出了点毛病,就是小朋友们知道的东西太少,他们既没耐心看书,也没几个人能不挑食地接收各方信息。所以现状就让人很头疼,乍看下去,年轻人们都很能干,充满创造力,学会的手艺也多,但带来的麻烦也不少,他们总是很有自信,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像弗洛瑞斯口里的原初种族一样。这都还算好,更麻烦的是他们总有五花八门的底线和原则,搞得人烦不胜烦。
如果这次来的小勇者能像他的祖先一样,我想事情会顺利很多,一来我不用被他强迫着接受一些观点,也不需要听他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二来就算是我打输了,像老勇者那样的人也不会对我背后的人赶尽杀绝,叫人很是安心。
所以,我无比地期盼,我要挑战的那个勇者能拥有一颗古朴的心。当然,要实在是碰上新潮的那种,我也只能束手了。而且,据危绝之谷的预测,我对小勇者的心理状态已经抱持悲观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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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总是很无趣,因为其中焦急的心情总是能影响我寻欢作乐,最后整得等也等不到,玩儿也玩儿不好。
并且,没有设置限期的等待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结束,就像刚刚,小黄突然跑过来告诉我说,山前飘过来了四个小孩儿。彼时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听闻来人是小朋友,我心里顿时有数,应该是勇者来了。于是当机立断,赶紧把最好吃的东西抬出来,打算吃饱了好干活。
出山前我先检查了一遍,最重要的是屏障是否在稳定工作,以及,万一我被揍翻过去,瑞秋那边设置的迟滞魔法能否顺利发动。反正,能想到的我都做了,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就飞了出去,见到了我的对手们。
来的四个人都很年轻,三男一女,不是很均衡的配置。至于乍眼看上去的印象,我只能说真是有够奇怪,不仅身高参差错落,连表情管理也很不整齐。那姑娘很狰狞,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吃了我;高个子的斯文男性却咧着嘴,感觉很不和谐;矮个子的小朋友或许有些紧张,脸色不太好;至于看起来最正常的清瘦小伙,那毫无疑问就是危绝之谷中的年轻勇者了,他倒是一脸的平静。
“你就是恶龙梅菲斯特吗。”是姑娘先开了口。
“没错。”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恐怕很难形成连续的对话,难道是我和他们之间有了代沟?“你们也是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吗?”
“其实,在看了你前几天和国家术士的战斗之后,我都有些后悔答应来讨伐你了。”可那姑娘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看不出来一星半点的悔恨。“龙王果真是很强啊。”
“那你们还来做什么,回去不就好了。顺便再和其他人说一下,别再来烦我了。”
“是啊,回去不就好了吗。可是呢,这边这位叫做克利夫兰的武士,还有这位勇者的后人利希特,他们不赞成临阵脱逃的计划。”
那个叫利希特的年轻人果然和老勇者是亲戚。“那让他们两个过来不就好了。”
“没办法啊,我们是东方评议会召集的勇者。只不过”,那姑娘笑起来确实有些可怖,“现在还名不副实罢了。”
“意思就是打倒我才行,是吧。”
“没错呢。”
“勇者的名头有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来挑战我。”我当然知道,他们只会比那些国家术士更强,解决起来肯定更麻烦些,而且,危绝之谷的预测是判定我会输。老实说,我还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那么强的压迫,也不觉得他们能储存起足够消灭我的魔力量。然而,这才是最让我担忧的地方,越是看起来没有问题,就越是容易出问题。
“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觉得无所谓了,当不当勇者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艾露玛·尤尔公主看上了你的价值,只要能得到你的身体,不管是金钱还是魔法,我都能把最好的那部分拿到手。”
原来姑娘的名字是艾露玛,说实话,她刚刚那番话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我故意朝另外几个人看看了,只见他们和来的时候一样,呆呆地站在空中,周身散发着魔力的波动,可就是一言不发。
“算了,你们还是回去吧,也别和我打架了,有什么好的。我怕痛,也嫌麻烦,你们就回去和那些大人物说你们赢了都可以。”紧接着,我又偷偷和他们传了句话,“让我假装被你们打败了都可以,总之,把麻烦事都停下来吧。”
然而,我的提议似乎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甫一说完,本来四张脸上各有春秋的勇者们忽然统一了情绪,一致地怒视着我,似是在斥责我说,“少看不起人。”
也许是这个世界为人处事的习惯,也许是这个世界的年轻人也有五花八门的底线和原则,总之我现在碰到了那条线,事情也顺势变得更糟糕了。
“行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那我们速战速决。你们一起上没关系。”
“我们可没有傻到要单独挑战你。”矮个子还是有些怯生,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但这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既然会被选拔为勇者,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见识他的能力到底如何我还觉得挺有意思。
“行,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开始吧。”
这次是我率先出招了,既然想迅速解决战斗,避免中途出现各种变数,那一开始就要把决胜的招数准备起来,于是,巨大的黑炎爆裂魔法术式出现在天空之上,覆盖了相当辽阔的面积。
“喂喂喂,一来就这样,未免太心急了些吧。”持长刀的克利夫兰极速地朝我冲来,即便以我的眼睛去看,他的速度都是能与我匹敌的,也就是说,他的移动速度能超过我也不一定。
克利夫兰的目的很明确,就算不能直接对我造成伤害,他也要干扰我构建术式。而他身后的其他人,艾露玛正在画铸召唤术式,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里面冒出来的东西会很讨厌。唯一还没报上姓名的小个子则游弋到了我的后方,速度比起克利夫兰也是不遑多让。
而我最关注那个人,真正的勇者利希特·斯坦贝尔,他似乎没什么大的动作,但却在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况。
总之,也不能被他们看扁了,既然绝对的速度上很难赢过对手,那我就站在原地好了。弗洛瑞斯的障蔽对魔法的使用有很大阻碍,但只要不完全罩住就没问题,因此,我稍稍更改了一下启动方式:先把屏障的术式画好使之处于待机状态,然后再穿插进感应术式,只要有物理和魔法攻击靠近,就会启动一小块区域去承接冲击。这样做的话,我就不需要和人类飞行缠斗,也能稍微自如些地使用魔法。唯一的缺点是,由于需要极速地应变,只能用自己的同化魔力来启动术式,消耗比较大。
克利夫兰的剑击和小个子的魔法箭矢急骤地落在我的四周,以至于我连外界的环境都看不清了。然而,正在这二位与我激战正酣的时候,我所关注的勇者终于说话了。
“你们赶紧停下。”利希特如此说道。克利夫兰和小个子则警觉地停在了我面前。
“你们看。”利希特指向了上方,没错,他发现了,我在极大的黑炎术式下叠加了四个小的同类术式。
“那应该是用来瞄准对付我们的吧。”被利希特猜中了用意,虽然本就没有隐藏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快。
“还有,克利夫兰你们赶紧退回来。再晚一些的话,恶龙就要引爆那些蛛丝了,就像对付前几天的那些人一样。”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利希特确实笑了一下。
不过,就算他笑也没办法,谁叫他能看穿我的用意呢。趁着微小核心还没有凑齐,克利夫兰他们也迅速逃开了。
没办法,也只能多费些功夫了。我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