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我可能要下地狱了,王佐,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祷告,是这些人经常串门的行为,他们挨家挨户地给人传福音布道,或者一起为了疾病贫苦祷告,希望上帝赶走这一切,直到有一天,轮到王佐给那个“好兄弟”家祷告了,真是好巧不巧,一群人围在这个孩子的身边闭着眼睛祷告,王佐听着那个男孩病恹恹地跟自己说这些话,心里却是欢喜,高兴的。
他是罪有应得!王佐等到这些人都走开,就蹲在大男孩身边,对他小声嘀咕。
“上帝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王佐,我错了,我不想死,我......”
原来这个男孩家庭不太好,父亲经常责打他,他如今得了大病,父亲没钱治,就叫教堂里的会友来祷告,教堂都是这样的,越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便越是聚在一起,神是仁慈良善博爱的,谁都可以赦免,所以他们就都来了。
“对不对......”
大男孩姓乔,口头禅就是这三个字对不对,非常的洗脑,王佐听着忽然想笑,就笑出了声:“不对,你罪有应得,你是活该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
“你污蔑我欺负我,你活该,我诅咒你,我现在,好开心好开心呢,你终于要死了吗?那就快点去死吧,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王佐心里是这样叫喊的,却又怕男孩发疯,便小声说道:“不会的,只要你现在悔改,还来得及,以前的你死了,现在的你又火了,上帝饶恕你了。”
那个大男孩立刻喊了一声:“阿门!我们在天上的父......”
门外有人探头,王佐便低着头娴熟地祈祷:“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看,这孩子悔改的多快,真是个热心的好孩子,上帝拣选了他。”
“是你家的孩子吧,哎,真好,上帝会饶恕每一个愿意悔改的人。他不会计较那些以前的过错的。”有人见王佐祷告真诚,便开始同王佐父母说道。
“啊,他其实一直都这样,很乖的平时。”母亲微笑着说道。
“也许上次只是不懂事,孩子就是这样的,我家孩子也会犯傻,很正常。”
“对,很正常,你看他现在多老实。”
王佐祷告完,低声呢喃,同那个大男孩说话:“你见过撒旦吗?撒旦也很爱你哦,他就喜欢那些撒谎不诚实的小孩子了,我妈妈说的。”
“什么撒旦。”
“就是撒旦让你得病的,你忘了吗,上次我们去偷钱,你现在遭报应了。”
“我没有偷钱!”忽然男孩就尖叫了起来,一群人马上围了过来。
“怎么了这个孩子。”
“我没有偷钱!饶恕我!对不起!”
王佐连忙推开,说道:“阿姨阿姨,乔哥哥他犯病了!”
“快按住他!大家过来祷告!”
“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爱子赐给我们......”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钱!我没有......”
王佐走了,他临行前告诉乔,偷了东西的人会被撒旦用铁丝塞进血管,然后再吊在十字架上风干日晒用火烤,丢进硫磺火里了,拿刀切开他的肚子,把他的头对折到肚子里去。
何等恶毒的诅咒,王佐那是却觉得,自己酷毙了,就像是真的为魔鬼行事一样,仿佛他杀了一个人,因为不久以后那个男孩真的死了,是饿死的,饭也吃不下水也不喝,身上长红疹子尸体都发霉了。
王佐时常去父亲的诊室看那些病人,晓茶是父亲的一个病人,先天性心脏病,王佐因为她的那句:“我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谁说的。”
“你爸爸。”
王佐就觉得爸爸是胡说,但是爸爸很少乱说话,他问爸爸为什么说这种事,爸爸回答他:“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跟他爸实话直说,而且她爸不应该告诉她,就好像我很没有医德一样,我有说吗?”
王佐就跟晓茶争吵起来,跟她说没有这一回事,晓茶却一字一眼地告诉他:“不是的,因为你爸爸治不了,所以他说这些话希望我出院,转到别的医院去住。”
“谁说的。”
“我爸爸说的。”姜晓茶说道,这一次王佐又迷惑了,自己的爸爸如果不是正确的,那别人的爸爸就是正确的吗?他当然选择相信自己的爸爸,他可以无理由地相信自己的父亲。
“我爸爸是医生,我爸爸说的才是真的!”
“你爸爸乱说,你爸爸是庸医,他治不好!”
“我爸爸治得了!你爸爸是骗子!”
王佐第一次这么生姜晓茶的气,他本来对这个女孩有一些好感,因为她画画很好,性格也比别的女生文静,结果说起话来却是这样子。
“你怎么可以说我爸爸这样子!”
“你才是!我不允许你骂我的爸爸!”
王佐知道互相吵下去没有意义,他也不想和晓茶闹不开,只是心底渐渐有些讨厌起固执的晓茶,回到家就和父亲告了状,父亲捧着书叫王佐坐下,告诉王佐:“你有时候也可以找找自己的问题,像我就经常反省,没办法,我又改变不了别人,她这么说我们是为了她爸,你也是为了我说话,都一样不是吗。”
“反正我就是觉得她是错的,因为她,你不知道她那个样子。”
父亲拉过王佐的手叹了口气:“人都是这样,爸爸也经常犯错,我是个医生,我确实没有能力医治她,我是救人不错,可是不是什么病人我都救得起,出了事我负责的话,你和妈妈谁来负责。”
“我负责,我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这话让父亲乐呵呵一笑,拍拍王佐的头说道:“好,王佐要快点成长起来,变得懂事。”
在王佐的眼里,父亲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就是不对的,晓茶也是,他们都会有时候好有时候坏,这让他难以理解,文静的晓茶平时画画的样子多可爱,吵起架来居然跟自己的妈妈一样可怕,忽然王佐就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晓茶了,如果真的是冷冰冰的,他会有点讨厌但又觉得很酷。
总之就是很酷。
但是很快王佐就和晓茶和好了,他马上就不计较刚才吵架的事情了,因为晓茶送给他一幅画,画的是一只鸟,但是鸟没有腿,王佐非常惊奇地说:“啊,你不会画腿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晓茶更惊讶的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你看你笨吧,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截肢鸟。”
姜晓茶哼哼地笑了起来,笑得王佐心花乱坠,他终归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但是装作冷酷的样子呵斥道:“笑什么,有说错吗?”
“对啦是鸟,但是这不是截肢,这叫极乐鸟,很美的名字有没有。”
“诶,你们怎么都喜欢问有没有,对不对。”
“我在申求你的建议嘛!”姜晓茶红着脸踢了踢腿,她躺在病床上,下不了床揍王佐,王佐平时经常气她,那种让她生气得钻到被子里去哭的情况最好玩了,然后再掀开被子想办法哄她开心,像个小老鼠一样,王佐就是那只调戏的猫。
“干嘛不画腿,极乐鸟,我看叫残疾鸟。”
“极乐鸟!”
“残疾鸟。”王佐摇着头冷静地说道。
“极乐鸟极乐鸟!你要说极乐鸟!”
“残疾鸟。”
姜晓茶果然又跟平时一样气得躲到杯子里打滚,嗯地气恼叫声让王佐心里顿感满意知足,王佐就掀开被子叫晓茶冷静,别把心脏病气犯了。
“我觉得我已经犯了。”姜晓茶脸红彤彤的,抱住画开始嘀咕:“你不懂,很浪漫的,这种鸟。”
“我懂。”
“那你说,哪里浪漫。”
王佐沉思了一会说道:“不用穿鞋子。”
姜晓茶气得又滚到被子里哼哼地叫着,嘟噜噜地声音像是懊恼的小猫咪,这次王佐是猫妈妈。
“那你说吧,我听你讲。”王佐这次不挑逗了,姜晓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王佐心里窃笑着,姜晓茶拿着画说道:“极乐鸟没有腿,因为上帝不想让他停下来,希望他永远飞在天上,不要落到地上去。”
王佐问:“那不是很累?”
姜晓茶忽然不说话,盯着窗外,这时正好有飞鸟飞过,王佐也顺着窗外看过去,姜晓茶便微微张嘴开始发呆,像是没听见一样。
“下辈子我想变成飞鸟,一辈子也不要落到地上了。”
王佐听着姜晓茶的话,嘲笑道:“那你可真的要累死,我没见过鸟不休息的。”
“如果真的可以,就让我在空中死去吧,晴天,我会在柳树上飞过,雨后,我会在油菜里穿梭,希望风能带走我的尸体,愿云彩做我的衣棺。”
王佐直到许多年后才渐渐理解姜晓茶当初的那个夙愿,如果可以奔跑,即使立刻死掉,对她这样残疾的女孩来说都是无限美好,风吹野草,一般人都不会注意的风景却是她死都无比向往。
许多年后的王佐仍怀念着那个夏天,他总是遗憾着,如果当初可以温柔地说一句:“愿我做你的云彩,愿我做你的衣棺。”
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