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新的一章,写的是关于阳光的,那一句如果没有经历过狂喜,就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所伤害,那如果不喝水也不会口渴么,就一辈子渴不死吗,哈哈。
这里是不会发刀子的笔袋,写给每一个向往温暖的人。
小的时候干过不少事,最蠢最傻却也觉得最浪漫的,就是盯着天空的红阳一直看,我会带上自以为干粮的番薯干,一边沾着水喝下去,一边坐在杨柳树的第二根枝头朝东边看,那是波浪纹的火烧云黄昏,云海像密密麻麻的毛绒被风卷走一小点,露出火焰烫开的小洞来,却并非黝黑,而是金黄的。
那是我见过的,最后的颜色。
我的眼睛瞎了,呵呵,不是一下子就烧坏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盯着灯泡五秒钟,然后闭上眼睛再眨眼三次,你可以看到一个蓝色的光圈,对不对?
盲人的世界里,我不清楚别人是怎么样,就我看到的,就是很浑浊的,不能称之为黑色的世界。
父母为此相互争吵过是谁的责任,一次争吵的原因是开水没有人取关,那个热水壶就放在那里,水刺啦刺啦溅到一根电线上,我听见母亲大喊的声音,她砰地一摔热水壶,那种画面感我至今能够想象,母亲是怎么样指着父亲颓废的胡须咒骂:“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我就是没有爱过,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这个东西!”母亲说道瞎字的时候,我朝她那边看去,我的耳朵很灵敏,能够辨别方位,母亲一定是与我对视了,一下子哽咽着喘起气来。
后来,父亲说她是回了娘家去的,起初前几天母亲还给我打电话,说买了新衣服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后来我听父亲说,妈妈给我生了个妹妹,不过妹妹不是我的,也不是爸爸的,是母亲与其他人的。
“安吉,你真的能感受得到吗?你明明已经失明了,却可以感受到形状。”
和我说话的人是我的同学,她叫云衣,我听说她的耳朵根那里有一大串胎记,平时用头发盖着,我猜想她是个漂亮的女生,不然怎么会带着胎记还有男生喜欢呢?不瞒你说,她刚才讲的都是真的,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别人的轮廓,即使我不睁开眼睛,我也能看到一团萤火一般的光团,就我看来,云衣的脸蛋是非常匀称,非常美的。
她剃着短短的头发,我又听说她身体不大好,据说前几年检查出了肝癌,于是走路也不方便,她有一次邀请我摸摸她的小腿,我当然是不好意思的,那怎么能摸呢,女孩子的腿我曾经见过,如今想来也是白嫩漂亮的,可是我伸出手抹去,却摸到了一片坑坑洼洼的洞,就像是一根干瘦的竹笛被浇了热油,我感觉到那股腥臭味,知道这不是油,恐怕是药混着血,顿时就觉得云衣也很可怜了。
是的,我喜欢云衣,对于所有人来说,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喜欢云衣了,而第二个才是,我为什么失明却可以看清书上的字,这都是非常不可思议地,只要用光去照耀,即使是再微小的东西我都能看得见,但是如果关上灯拉上窗帘,即使是手指的轮廓我也看不清了。
也就因为我半瞎不瞎的缘故,班里人又怕我又不太喜欢我,有一次体检的时候,是的,你能够想象得到那种情况,真的是非常尴尬的,不论老师怎么解释,体检人员都不愿意相信,一个瞎子怎么能看得见东西呢?能看得见那还是瞎子吗?
不,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只看得起大概的轮廓,而且书上的字也全都是白色的,而书却是灰黑色,人又是纯白色,而轮廓是灰黑的,我没法解释清楚,以至于检查的那个人呵斥我:“没有病历就说明没有问题,请把眼睛睁开配合我们的检查。”
我非常为难,因为我如果把眼睛睁开,眼睛就会非常痛,像是被烙铁钉子烫了一样,而且会看见血红金黄的一个圆圈,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即使是黑夜也不敢睁开。
“安吉,把眼睛睁开吧,没事的。”
我听见云衣的声音,但是云衣怎么懂,她不明白那种,大概就是用手抠隐形眼镜,然后不小心指甲盖戳到了血丝的疼痛,就像有人用手扒开我的眼皮抚摸眼珠一样。
“不,会很疼的,我就这样,没事的。”我勉强眯了一条线,体检人员最后不再多说什么,给我的评测视力填了两个5.2,这是相当好的成绩,也算是对我的一个慰藉,只是不少同学看我很不舒服。
这就要从上次云衣拉我去她家做客说起。
云衣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外婆,她让我脱了鞋进到她的房屋,不得不感叹她房间有多干净,我以为云衣会和我一样一团乱,因为我的家里至少还有个父亲,她却没人照顾,这次来是她提出的为我补课,至于原因她也不细说,至于原因我只知道她很开心,我也非常的高兴就是了。
“安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云衣问我,我忽然幻想,会不会是她的生日,这才发现,自己连喜欢人的生日都不知道。
“那个,该不会是你的生日吧?”我这么试探性地问她,没想到她欢呼着捂住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倒在床上,然后说了句:“咳,你为什么知道我的生日,谁告诉你的,除了我以为,我谁都没说过。”
这个问题让我非常尴尬,我很想说这是我猜的,但是当时最笨,也知道不能这么说,结果讲了句:“不是你问我的嘛?”
云衣可能是有些失望了,但是很快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害羞的意思,她支支吾吾地说:“啊,啊,我真是个傻子,噗呲。”
“云衣,我,我没带生日礼物。”我不好意思地说,云衣沉默了一会,拍了拍我的手,忽然拉住说道:“那,我可以要求你做一些事吗?”
“啊?什么,可以。”
我听见布料窸窣的声音,我惊慌地却又充满期待似的问道:“云衣你在做什么。”
“我,你可以触摸我这里吗?”
我抬头去看她,轮廓告诉我,她的手里有一块布,好在衣服是穿着的,我便惭愧刚才往不该想的地方想了,我便不好意思地说道:“云衣,这次又是什么,你不要挑逗我。”
“啊,我。”云衣可能是害羞了,我看不到她的脸有多红,但是光芒很热烈,就像是能听见心跳一样,云衣把脸贴了过来,她叫我抚摸她的脸蛋。
我摸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地方,我问云衣这是什么,她告诉我那是她的胎记。
“胎记?”
“这是我母亲生我的证明。”云衣说着奇奇怪怪的话,我笑话她:“你怎么这么说,大家不都是母亲生的吗?”
“我没有,我以前有,可是我现在没有了,母亲以前给我过生日的时候,替我缠上了这块绷带,但是母亲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让母亲为我缠过了,安吉,我好丑,全班的人都笑话我,只有你没有。”云衣说这话的时候,我听见了下小雨一般的声音,慌张地安慰她:“怎么会呢,我的同桌还说你漂亮呢,云衣,你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
“不,我没有,摘下绷带的我比我的腿还要丑。”
“云衣,你没有,你非常好看,你很......”
“那是因为你看不见我。”云衣哭着指责我,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云衣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只知道她可能是憋屈太久了,明明平时都是笑嘻嘻的,根本看不出抑郁的样子来。
真的,我还以为云衣是全班最阳光的女孩子,别人说她脸上的胎记其实不丑很好看的时候,云衣都是笑着说的,啊,我明明看不见表情,怎么如此断定云衣是开心的呢?
看见女孩子哭,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女生,我不由得想要抱住她,于是只敢为她擦眼泪,有一股热血再激励我,我张开嘴说道:“云衣,我,一直以来。”
云衣呆呆地望着我,我忽然间就不敢开口了,又把话咽了下去。
“云衣,我,一直以来都。”
糟了,我连云衣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许那是我的,我该害羞到什么样的地步。
“我都,很,很喜欢......”
我说道喜欢的时候,又哽咽了起来,云衣却不哭了,我却怯懦了,我是个瞎子,我没有资格说出这些话,我只会耽误她的一生,把她带入我的黑暗里。
“很感谢,一直都很感谢,云衣。”我不知道为什么,连你这个称呼都不敢说了,云衣呆呆地说了一句:“啊?”
“啊?没什么好感谢的,其实安吉很帅很英俊啊,读书很认真,和别的男孩子也不一样,为什么要感谢我呢?”云衣笑了一会,便又不笑了,看着我说道:“就,就这些吗?”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云衣看着我,我呆呆地出神,支吾了半天,说道:“祝你生日快乐。”
云衣却似乎委屈地哭了,她似乎在不断地忍耐着,把绷带给我,问道:“我妈妈也一直说,我很美,但是她走了以后,我都是自己裹,你可不可以,替我缠一次?”
我,我呆住了,我接过绷带,我那时觉得自己多么的罪孽,自己多么的卑微,啊,我都忘了,云衣的妈妈多么爱她,死了也一定不会允许我这样的人玷污她的女儿吧,我真是该死,为什么小时候要做那么蠢的事情,为什么要对着太阳一直看,为什么明明觉得痛还不悔改,直到瞎了,直到我瞎了眼睛才躲到黑暗里。
我不配为云衣这样的女孩子裹绷带,我没有资格抚摸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的伤口,上次抚摸她的腿是这样,这一次也是。
缠了一圈,两圈,笨手笨脚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缠,啊,我真不该做这事,我的眼泪快要哭了出来,我连忙站起身书也不带地跑了出去。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我连为她裹上绷带也做不到,我张皇失措地逃回家,我路过门口的时候,疯狂地奔跑起来,我觉得我疯了,不然云衣家的狗怎么会无故地多看我一眼。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差点忘了,即使见着了阳光,我也依然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