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7-09-05，早晨。中央军区，事务官总部大楼。

上面一道接一道的改革命令已经开始下达了。且不说缩减贮存物资占比和提高分配率这种命令，但是开始一点一点放开经济生活管控力度这一点还是让他——中央军区事务官总理陈汉石隐隐不安。

他手里握着一叠新印发的文件。上面写着的是来自“大议事会”的新改革要求——他们正在谋求提高酵母工厂的生产率，并致力于将轮班制度推广到整个中央军区。这个决定对于事务官来说，毫无疑问是杀伤力很大的。应该说，毕竟大议事会的基础主要来自生产部门吗？主要的利益导向毫无疑问是偏向生产部门的。

不过，陈汉石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这也是杰森悄悄委托他调查的事情。陈汉石知道，这意味着中央军区，包括曾经最上层的EMPC内部，都已经渗透进了什么东西，甚至可能问题出现在宪兵团内部。杰森本人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如果他身边的人无法信任，他就只能另辟蹊径调查这背后的事情了。不过EMPC被架空，杰森也被软禁的现在，陈汉石无法轻易联系他。

这几天他的调查也没有停滞，而且取得了非常大的进展。

在上面下发的一堆文件中间，还夹着一份调查报告——陈汉石委托自己的一位曾经当过侦查员的旧识深入调查暴乱的发端，也就是酵母工厂。

而这一查，果然大有乾坤。

这背后有什么人在捣鬼，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问题就是，把成分复杂的药品大规模投放的家伙，以及借此煽动暴乱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就是，他费尽心机煽动了这么大的阵势，究竟是为了什么？

后一个问题尤其让他感到恐惧。

尤其是，昨天深夜，那个赫尔曼唐突的给他打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电话，话里话外都是让他“放弃追查”。不过，赫尔曼的电话给陈汉石的感觉并不是威胁或者商讨，而是恐惧。

他不是幕后黑手，他只是被幕后黑手推向了风口浪尖罢了。

陈汉石的不安也增加了一分。他叹了口气，把那份最新的调查报告连同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与先前的调查报告放在了一起，撞在了一个小档案袋里，密封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确认了一下腰间挂着的配枪，那是一把中等功率的神经震荡枪，至少对于接下来可能的危险来说，也应该是足够了。

“欧阳秘书，你过来一下。”他对着通讯器说道，很快他的秘书欧阳夏就进来了。欧阳夏是个非常有朝气又能干的人，当初也是陈汉石在同仁会的左膀右臂。有多年留学经验又见多识广的欧阳夏毫无疑问是事务官中的一员得力干将。

“怎么了陈长官？”

“你去通知一下道格拉斯副总长，我今天有点私人事情不能工作，请他来代替工作一天，此外，这个东西今天中午前寄出去，加密邮政签我已经贴好了。”说着，陈汉石把刚刚包好的那份文件给了欧阳夏。

“还有什么事吗，长官？”欧阳夏接过文件袋，打量了一下陈汉石。他的状况实在不像是很好，“我个人建议您多休息几天。”

“谢谢，但是不用了，没必要也没机会。”

陈汉石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办公室。欧阳夏也没怎么久留，马上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进行陈汉石刚刚嘱咐过的调度，就像他作为一名事务官应该做的一样。只不过，欧阳夏看到刚才的那场面后，自己的心里也泛起了隐隐的不安。

此时的陈汉石身上只带了那一把枪，以及在外套口袋里一张写着一处地址的纸条。那里离这里并不远，步行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达了。陈汉石并没有多着急，只是按正常速度一步一步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中央军区实际上是个巨大的要塞都市，规模比派遣军的几个要塞都市加一起的几倍都要大。以脑桥区为中心，大致是向着四周扩散的分布，以十几条干道为轴线，地下的要塞都市在机械天穹之下蔓延着，将人类文明的残火保存在南极的冰层之下。几乎是覆盖大半个南极大陆的范围，十万余人居住于此。

酵母工厂的位置比较偏远，相对来讲比较靠近大陆内部。而外围地区基本上都是被防御措施，以及防线军驻地和潜水港占据着。防线军的驻地在中央军区之内，但是防线的主体位于大陆冰原的表面，通过外围的海港和升降梯联系。占地面积最广大的区域是生产部门，包括了酵母工厂，物资输送工程等等，这构成了整个中央军区的基础。再往上一级，是居住区，呈几大团块分布在中央军区各处。除此之外就是集中于脑桥区的行政机构，还有散乱分布的公共服务设施了。

他这次，要去的是离脑桥区很近，同时也靠近一处高速干道的一处大型医疗中心，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央军区最大的医疗中心也不为过。两年前在远端住宅区险些爆发传染病大流行的时候正是这里的医疗专家们让危机被扼杀于萌发状态。

不过，综合各种各样的情报，也就是这里最可疑了。

陈汉石心中对一切已经有了个大略的轮廓。尤其是在继续调查了相关的人员之后，基本上已经可以把“那个”的目标锁定在这家医院的几个人身上了。陈汉石隐隐感觉自己即将面对非常恐怖的状况，不过他没办法就此停手——任由那种人胡来，整个人类的未来，将会陷入万劫不复。

唯有这一点，他十分的确定。

这家医疗中心实际上算不上什么气派的建筑，大概也就是十六七层的大楼而已，由一座主楼和三座附属建筑构成，整栋大楼漆成了白色，顶端能看到用中文，英文，阿拉伯语标注的“中心区医疗中心”以及一个明亮鲜艳的红色十字标记。说起来，也不过是标准的医院而已嘛。

此时此刻，他已经到达了这家医疗中心主楼的门口。

或许是因为现在并非大部分人的休息时间，因此除了工作时间比较松散的人以外也没什么人会出现在街道上，这一路上也是相当的孤寂。包括现在，医疗中心门口也是非常的空旷，几辆紧急状态会使用的急救车也都停在医疗中心前的空地上。

这里很安静，没有风，也没什么人。陈汉石为此感到莫名的恐惧。或许只是太过神经过敏了吧？接下来就是亲自试探了——陈汉石想着，向医疗中心的大门迈出了第一步。

“陈汉石先生！”

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较远的地方，陈汉石下意识的转过身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打扮非常奇怪的男人。他个子很高，也很壮实，但是却穿着一件外面套了黑色商务西装的赤红色卫衣，他的兜帽扣在头上，拉的很低，同时也戴着一副纯黑色的墨镜，也就是说，完完全全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人并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陈汉石，只是站在了那里，任凭沉默的时间把气氛拉到低谷。陈汉石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打扮奇怪的男人，他的脸上已经开始滴下冷汗。不过那个家伙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甚至可能有点享受。

“你是哪位？”陈汉石强忍着没让声音颤抖。

“哈哈哈，您真会说笑。您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就直说了吧。您想找的东西在这里是绝对找不到的。”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气氛瞬间跌破冰点了。两人的距离仍未有任何的变化，陈汉石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家伙，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我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对吧。陈先生你已经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了。就不要再……”

“你是那家伙的人对吧。”

神秘人被陈汉石一句话打断之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不过继续沉默了一阵而已，老实说这一阵子沉默让陈汉石被折磨得非常严重。不过，在那之后——品味过陈汉石无声的煎熬之后那副表情之后，那个神秘人有些欢快的笑了一声。“那不是当然的吗，陈先生。不过不要重蹈您那位朋友的覆辙。”

“老谭……”陈汉石知道，他已经没得选了。这场调查已经是一败涂地——至少，对于陈汉石个人，和那位受他委托调查这一切的朋友来说，已经一败涂地了。

“……就是说我只能死在这里了对吧。”

“……怎么说呢？您真是……聪明。”

拔枪。

拔枪。

陈汉石慢了一步。

同时鸣响的手枪。

“咳……！”

陈汉石打偏了。不过就算正中做好防范措施的那家伙也毫无办法造成任何损失，倒不如说，这场早就被预料到的战斗，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败局。

他的目光呆滞，心脏在一瞬间陷入麻痹，他嘶吼着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心脏，意识已经远去。

真是难看的死相啊。

他收起了刚刚结束了陈汉石的生命，更早的时候结束了陈汉石那位不要命的调查员朋友的黑红相间的手枪。接着，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离开了现场，伴随着一阵风消失在了那里——尽管现在已经是末日后三年多，飞索仍然是一种十分高效的工具。

这位杀手（the Killer），将这场大戏，真正拉开了序幕。而就在那家医疗中心的某处，他完美的观摩了全过程，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的设想一模一样。接下来，就是这场戏迈向高潮的时候了——他这么想着，离开了窗边，收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