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笼罩河滩的大石。

石头上小憩的少年悠悠转醒,抬眼瞧瞧天色,时候不早了。

少年把手指支在嘴边,打了声悠长的马哨,在不远处,几匹悠闲吃草饮水的马驹闻听见马哨,溜溜达达地朝少年跑来。

少年摸摸领头小黑马的马鬃,小黑马打了个响鼻,少年翻身骑上它的背,拍拍马头,说道:“走咯,小乌,咱们回家咯!”

小黑马配合地小跑起来。

没有马鞍和缰绳,少年却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还不时扭过身子招呼身后的马驹们跟上,颇有几分马上大将的风范。虽然勉强了些,但至少马上少年的心里是这般认为的。

少年名叫赵驹儿,马贩家的孩子。祖上还真就出过马上打仗的大将,颇得赵王赏识,赐国姓赵,不过后来赵国被灭了,赵家也就沦落为庶民了。

赵驹儿父亲是赵家单传,赵家落寞后就干起了养马的行当,靠着残存的家当和祖传的马术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奈何后来秦王又征民夫修建长城和地下皇陵,他侥幸得活从长城回来后,却又一病不起了。

自那时起,赵驹儿便接过父亲手里的马鞭,继承这养马卖马的行当,做起了马市里机灵的小马贩子。

“吁——”

赵驹儿招呼小黑马停下,纵身下了马背,领着马驹们进了自家的马厩,娴熟地备好草料,又在水缸前打水洗了把脸,这才信步走进了里院。

“娘,我回来了!”赵驹儿朝着里屋的方向喊道,信手抓过立在院子里的小木枪舞弄起来。

“驹儿回来啦?今儿这么早,没去学堂听先生讲课?”一道有些消瘦身影从里屋踱出来,正是赵氏。

“娘啊,昨个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先生避难去了,听说什么劳什子的官兵要来逮他们这些读书人。”

“不去了也好,你也正好可以好好料理家里的生意……你那个先生教教书也就罢了,净教你们些偷鸡摸狗的歪门邪道,这些学来有什么用处?”赵氏一如既往地不满那些教书先生,“那些官兵逮他也是活该!”

赵驹儿不服道:“先生说以后会有用处的,他还夸我说我学的好呢!”

“有用处?见了那些兵来逮人,他还不是得灰溜溜的逃么?你呀你,就是被他给教坏了,幸亏他跑了,不然还不晓得把你带成什么样子!”

“咳咳……”赵驹儿忽然咳嗽两声,继而笑看着赵氏,“娘,你说先生教的到底有没有用呢?”

赵氏顿觉愣住了,因为赵驹儿说这句话无论是音色还是腔调都和她的声音无二。

“秀儿啊,先生教的还是有几分用处的。”这次赵驹儿发出来的是他爹浑厚的声音。

“你……”赵氏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就作吧!”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进里堂了。

“嘿嘿!”赵驹儿在原地暗自傻乐,手里的木枪在空中划出几道好看的枪花。

……

向晚时分,赵驹儿来到马厩,给马驹们喂夜草。

所谓马无夜草不肥,要想马儿长得膘肥体壮,卖出高价,还就须得给马儿们加一顿夜餐。

脚步声在赵驹儿背后响起,赵驹儿一回头,身后那人自然是赵氏。

“娘,你还没歇息呢?”

“驹儿啊,娘有话跟你说,”赵氏看着在马厩旁忙碌的儿子,“过了这年口,你就十八了,按理说也应该是张罗婚配的时候了。”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明儿个就寻摸个靠谱的媒人给你打听打听。赵家就剩你这么个独苗了。你早日能够传宗接代,你爹和我就早日能够有脸去见先祖呐!”

“呸呸呸,娘,你和爹日后定是能长命百岁,享清福的,”赵驹儿随后有些嘟囔,“还有……婚配的事……我自有主张……”

“你能有什么主张?”赵氏有些微恼,随后又是微叹一口气,“不是娘逼你,实在是这个家里需要有人操持……你爹的病你也清楚,他等不起了……”

赵驹沉默,他想要反驳,可他又觉得娘说的有道理。

“儿啊,你好好想想吧,娘回房了。”赵氏留下一句话,便踱步离开了。

赵驹儿只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很难受。

忽的,赵驹儿打了声马哨,马厩里的小黑马咀嚼着草料,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赵驹儿把小黑马拉出马厩,依旧娴熟地胯上马背,驾着小黑马在乡间野道上疾驰,耳旁只有嘶哑的夜风。

转眼就到了河边,赵驹儿下马,又躺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似乎又回到了两个月前。

那个晌午。

躺在石头上的少年和坐在他身旁的俏佳人。

沉默良久,少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虞姐姐……”

“嗯?”身侧的少女微微侧头。

“我……我想以后能和你一起养马……”

少女有些错愕,随即轻笑道:“好呀,我可以让我爹招你作我们家的马夫,这样呢你就能一直给我养马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少女笑吟吟地看着少年,脸上尽显狡黠。

“我……”少年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少女眼里的调笑意味,不禁有些羞怯,半天逼憋不出一个词来,最后索性放弃挣扎道:“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少女拍了一下少年的头,佯怒道:“呆子,好好养你的马吧,别成天胡思乱想的!”

少年低头无语。

“时候不早啦,我先回家了!”少女跳下石头,朝少年一摆手,便作势离去。

“虞姐姐……”

“怎么?舍不得啦?”

“我……”少年欲言又止,只得又低下了头。

少女渐行渐远,忽又反顾。

”呆子!明年春天,你若是能寻得来媒人说亲,我便跟你回家!”

少女的声音随河风吹拂。

仍萦耳畔。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

赵驹儿的虞姐姐终究是没等到他的媒人上门。

年前腊冬,她爹便收了齐地商贾的彩礼。

她也就跟着提亲的商队去了齐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不可违。

赵驹儿听闻消息,只觉喉头一甜,感觉胸膛里似乎有东西在往外蹦,他有些压不住。

顾不得其他,急躁的马哨声响起。

赵驹儿驾着小黑马,伴随着路人讶然地注视下,往东方奔驰。

他不知道他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用疾驰缓和心里的苦闷,或许是想去齐地挽回她,或许只是想找她问个清楚……

等赵驹儿再回到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已经昏迷在了马上,还在小黑马有灵性,将他硬生生驼了回来。

赵驹儿回到家之后便得一场大病。

大半个月后才算初愈。

赵驹儿似乎同时也走出了阴影。

他不再提及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喂马劈柴,舞弄刀枪。

……

半年后,一场席卷天下的兵变悄然而至。

陈涉大泽乡起义,山东豪杰云集影从。

叛军一路北上,兵临赵地,朝廷征兵平乱。

赵驹儿赫然在中山县兵役名册之上。

临行那天,赵驹儿辞别相送的父母,披挂祖上留下的铜甲,操着杆大枪,进了征军的队伍。

前线战事吃紧,赵驹儿这批征兵仅仅在中山城外演练了数日,便不得不直赴邯郸对阵起义大军。

赵地四方之兵汇于邯郸城外,连营数十里。

是夜,灯火通明,大战之前的给养井然有序。

赵驹儿正倚在角落里歇息,一道颇有些粗放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

“小兄弟,哪儿人呐?”一条粗楞楞的大汉自顾自地坐在了赵驹儿旁边,将手里的长戟戳在地上。

“中山县人,赵驹,不知大哥又是哪地人?”

“嘿嘿,我就是邯郸人,陈宝,”大汉陈宝憨厚的笑着,“我痴长你几岁,我便叫你作赵老弟了。”

陈宝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赵老弟,你陈大哥我有点小事儿还得麻烦你一下……”

“陈大哥但说无妨。”赵驹儿有些拿不准大汉的来路,但还是笑着和他客气。

“不瞒你说,我们那个营帐里有个兄弟晚上睡觉不太老实,我前几天都被他搅了清梦……我就是想啊,明天就要上阵了,今儿个怎么也得好好睡一觉不是?”大汉颇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能不能在你们这儿将就一晚上啊,就今天一晚!”

“我们倒是没问题,可就怕长官追究起来……”赵驹儿没把话说完,但推辞的意思溢于言表。

“不会的,今晚长官们都在忙着明天的部署,定然不会死查营房,就算他真的来了,所有责任我都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兄弟你半分!”陈宝拍着胸脯保证道,身上的皮甲咚咚作响。

见他如此坚决,赵驹儿也不好推脱了,只好点头应下了。

夜渐深,赵驹儿守夜结束。睡意顿时席卷了他,他将外甲卸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宝,也躺下了身。

第二日,天刚刚破晓,军中便已鸣锣。

赵驹儿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外甲已不见踪迹,只有一件破旧的皮甲被扔在了附近,陈宝早已没有影子。

赵驹儿揉揉脸,使自己清醒了许多,捡起地上的皮甲,也不嫌弃上面的腥臊味,径直套在了身上,操起立在一旁的大枪,进入了步兵的营阵。

……

当地平线里闪现出敌军旗帜的时候,军阵中顿时一片哗然,前方的偏将立马喝止住众兵的喧哗,在众兵的注视下,一员头戴璎珞盔的老将打马来到军阵之前,浑厚的声音响起:

“诸位将士,你们来自赵地的四面八方,为的不是别人,正是守卫你们自己的亲人!那叛军一路上烧杀劫掠,一旦邯郸城失守,你们的故土会被他们焚毁,你们的父母会遭他们屠杀,你们的妻儿会被他们霸占!”

众兵顿时一阵喧哗,偏将再次喝止,喧嚣敛止,不过底下征夫们或多或少眼里都有了些血色。

“你们能做的,只有操起你们手里的兵器与他们血战,只有阻拦住了他们,你们和你们的亲人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唯我所愿,你们共享胜利,亦或同赴黄泉!”老将说到最后,激奋的将手中的长剑高举。“杀!”

底下众兵齐举手中兵器,高呼:“杀!”

老将长啸一声,拨转马头,向偏将们部署道:“郑军,孔令,你二人各领骑兵两千从敌阵东西两方突进,其余人自领步卒皆随我从正面冲杀!”

“是”偏将们领命。

大战一触即发,战马嘶鸣,金属交接,血肉崩裂。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死亡只是数字,胜利只能堆砌在这些数字之上。

老将终究是老了,气力上多少有些吃不消了,一个没留神,就让对面的先锋砍落下马。

邯郸军顿时军心涣散,一时之间原本势均力敌的阵势转瞬消逝,邯郸军隐隐有了溃退之势。

后排的一个兵丁趁着监军没注意,转身便朝着邯郸城西南的树林逃跑。

随后便是一群心生怯意士兵往后撤退,斩杀了监军们,四散逃去。

邯郸守军霎时崩溃,叛军犹入无人之境,

邯郸城破,叛军停留数日,继续北上,留下满目疮痍和遍野伏尸。

人定时分。

邯郸城下。

零零散散的几个民夫在收拾残局。

赵驹儿混在民夫队伍里在战场四处寻摸,终于他发现了那副熟悉的铠甲。

他把尸体翻转过来,陈宝临死前的狰狞凝聚在了脸上,脖子上被刀剑豁开的大口子鲜血已然凝固。

赵驹儿掏出身上的身份凭证放进了陈宝的内甲里,随后掏出一把匕首,将陈宝的脸划得血肉模糊。

“陈大哥可别怨我,谁叫你先惦记上了我的铠甲呢?”

做完这一切,赵驹儿悠悠走到城郊树林边,熟练地打了一声响亮的马哨。

小黑马滴滴溜溜的从树林里跑出来,赵驹儿跨上马背,一溜烟消失在月色中。

“小乌,我们去找她。”

…………

陈涉战死后,项梁听从范增之计,拥立熊心为怀王,命项羽、刘邦攻城掠地。

次年,定陶之战,章邯率秦军反扑,项梁身死。章邯继而攻赵,赵王退于巨鹿。怀王命宋义、项羽救赵。

楚大军驻扎安阳。

项羽正于教军场操练兵马,手下亲卫忽入传令道:“报将军,有一赵人献马投诚我军!”

“投诚便投诚,你等做主收编便是,报告于我作甚?”项羽回头,有些微恼。

“将军,那人说千里骏马只配得上项将军的英豪,还请将军亲自相马。”

“口气这般大!你等也能忍住来于我报告?”项羽对手下亲卫的脾性颇为了解。

“报将军,那人确乎有几分本事,不动死手,我等几个兄弟有些奈何不了他……”亲卫有些羞馁,“还请将军定夺!”

“此人倒是有趣,去见见他的千里马倒也无妨!”项羽豪迈地一挥手,“带路。”

那亲卫领着项羽行马出了练兵场,径直行至军营口。

只见几名项羽的近卫围成一个大圈,其间两个持枪的青年战在一处,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乍见两人身段极其相似,又同样使得一手好枪,战圈里枪花缭乱,身形腾挪间难辨虚实。

又斗了几十个回合,双方仍然不分胜负。

“咳……”项羽轻咳一声。

近卫们见是项羽来了,连忙单膝跪地,俯首道:“参见将军!”

激战中的两位青年也同时收手,行礼道:“参见将军!”

“不必拘礼,都起来吧!”项羽随意摆摆手,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战圈里非他部下的那名青年,“你便是那来献马投诚的?”

“回将军,小人赵驹,携家中良驹投奔将军,共伐暴秦,还望将军应允!”赵驹儿说着又跪拜了下去。

旁边近卫牵来一匹健硕的黑马,附声道:“将军,末将看过了,此马确实有千里之资。”

项羽扶了扶黑马的马鬃,脸上也是有几分满意:“我正好缺一匹良驹助阵,倒也是正好了,你的投诚我受了!”

“多谢将军成全!”

项羽又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徐虎,他以后就编入近卫,你先带他下去熟悉营阵吧。”

“诺!”亲卫徐虎应声后便领着赵驹儿离开了。

项羽这时才看向与那名赵驹儿打斗的青年,开口问道:“韩信,你与赵驹已经交过手了,他的本事比起你来如何?”

“回将军,此人功夫不在末将之下,若非有其他兄弟先前耗了他气力,末将可能早就败下阵来了”韩信拱手道。

项羽点点头,骑上黑马重返教军场。

……

傍晚时分。

正在军帐里整备的赵驹儿忽得项羽召见,带路的还是徐虎。

两人到了项羽军帐前,徐虎大声报道:“报将军,赵驹已到。”

“赵驹,进来吧!”项羽浑厚的声音自帐中传出。

赵驹儿掀开帐帘走进营帐,单膝下跪行礼道:“末将参见将军!”

不等项羽开口,一道熟悉的女声沁入赵驹儿的耳朵:“赵驹儿!果真是你啊!”

赵驹儿不禁猛地抬头,军帐里在项羽身旁立着的赫然便是那位他心念良久的虞姐姐。

“今天将军说他找到了千里良驹,还牵过来和我炫耀呢,我一打眼便觉得它眼熟,像极你当年喂养的小乌,没想到果真是它呐!”虞姬笑吟吟的看着赵驹儿,他乡遇故人的喜悦溢于言表。

“虞姐姐?”短暂惊愕后,赵驹儿脸上也浮现喜色。

虞姬走到赵驹儿近前将他扶起,携着他来到项羽面前道:“将军,这就是我以前和你提起过的同乡的赵家后人赵驹儿,我可是拿他当亲胞弟看待的,将军你可不能亏待于他!”

项羽哈哈一笑后道:“今天见他就觉得亲切,没想到竟是阿虞的亲旧!好,如此你就编入我的亲卫军吧!”

“多谢将军!”赵驹儿拱手谢道。

“来人,置酒!”项羽招呼手下,随即转向赵驹儿和虞姬,笑道:“哈哈,今日我得千里马,阿虞又认得乡弟,可谓是双喜临门,值得畅饮庆贺,也正好你姊弟俩好好叙旧!”

中军帐中,觥筹交错,兵将尽欢。

……

不过数年,项羽破秦,杀秦三世子婴,自号西楚霸王,大封诸侯。

是夜,项羽于咸阳犒赏三军。

此时项羽亲卫营中,韩信却在收拾行装。

从旁路过的赵驹儿见他行为诡异,便走进问道:“韩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信悚然一惊,回头见是赵驹儿,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手中动作,回道:“原来是赵老弟啊!我也不瞒你了,今日项羽虽破秦,看似日后风光无限,但他日后必定兵败于一旦!”

“何出此言?”赵驹儿问道。

“呵,当年他大破巨鹿,章邯携二十万秦兵来投,我向他谏言,说这二十万秦兵虽然得小心对待,但若多加磨砺必可成为破秦的一大助力,”韩信顿了顿,转向赵驹儿,神情颇有些激愤,“他做了什么破事,你也清楚,他生生屠了这二十万!此举虽痛快,可无疑是失了人心和称霸天下的机会!”

赵驹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韩信接着说道:“近日楚军新破秦,占据关中,天下尽在咫尺,可他却决议要回江东称王,将那大好地基分封他人!我等劝谏,却被他驳回,斥责!此番刚愎自用的匹夫,天下不配被他夺取,他迟早命丧敌手!”

“赵老弟,今日我便要另投他主,我也奉劝你一句,项籍竖子,不足与谋,还望老弟你早谋它路!”韩信收整完备,向着赵驹儿拱手,“兄弟我先走一步了,还望保重,告辞!”

“韩兄保重!”赵驹儿拱手,目送韩信身影远去,随后离开亲卫营,继续向着项羽的中军帐走去。

此时项羽正在大营外与诸侯庆功,他的中军帐里只有虞姬留守。

赵驹儿走进中军帐,虞姬正在帐中小憩,见他来了,坐起身来,问道:“赵驹儿,你有什么事吗?”

“虞姐姐,跟我走吧!”赵驹儿不由分说拉起虞姬的手腕。

“去哪儿?”虞姬挣脱开赵驹儿的手。

“离开关中,离开项羽,回到中山,过隐姓埋名的日子。”赵驹儿注视着虞姬,眼中尽是温情与执着。

“为何?”虞姬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大王他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

“虞姐姐,你难道还没看清吗?项羽他与百姓残暴成性,与手下薄恩寡惠,自骄自矜,即便他夺了天下也不过是另一代暴君而已,像他这种全凭一己好恶决断大事的人,得不了善终的!”赵驹儿有些激动,又抓起了虞姬的手腕,“虞姐姐,你快跟我走吧!”

这次虞姬是真的恼了,她用力甩开赵驹儿的手,怒道:“赵驹儿!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就算大王最后真的命丧敌手,那我也与他作陪,同赴黄泉!”

“他究竟哪里值得你这样!”

“自他把我从齐地带出来后,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一直是他的阿虞了,”虞姬回想起项羽,眼里尽是痴迷,“虽然他多半是粗枝大叶,可我也明白,他也是全身心爱我的……纵使是得不到天下,他也依旧是我心中的西楚霸王。”

“你不懂。”虞姬冷眼看向赵驹儿,随即又叹了口气,转过脸去淡淡道:“你出去吧,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赵驹儿愣住了,虞姬眼里的寒霜仿佛化作一柄长剑刺进了他的胸膛,冰凉刺骨,痛彻心扉。

赵驹儿酿跄离开,失魂落魄。

三日后,楚军拔营回江东,哨兵在咸阳城郊外荒林发现了赵驹儿的尸首,尸体遭野兽啃食,面目全非。

…………

刘邦自蜀地起兵,得张亮韩信相助,潍水一役后,占尽主动。楚汉对峙间,此消彼长,不多时,楚军残存五万士卒为汉联军七十万围困垓下。

黄昏时分。

韩信踱步大军阵前,忽而向身旁副官下令道:“传令下去,命全军先锋齐唱楚歌!”

“诺!”副官受令退下。

少顷,汉军四面皆出楚歌:“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曲终漏尽严具陈,月没星稀天下旦。千门万户递鱼钥,宫中城上飞乌鹊。”

楚军驻地。

项羽征战整日困乏异常,刚要睡着,忽听见四面汉军皆唱起楚地民歌,不由得吃惊:“刘邦已经得到了楚地了吗?为何汉军里楚人如此之多呢?”

项羽疑惑之际,又为楚歌歌词及曲调而动容,眼下的兵士经过几番交战,只余下五万残兵。

想当初自己带领八千江东子弟起兵,纵横四方,也曾雄霸天下,而今竟然被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连楚国人都在抱怨自己,自己真的反击无力了吗?

项羽不由得悲悔交加,睡意全无,便从床上爬起来,在营帐里饮起酒来。

虞姬也醒了,轻唤一声:“大王……”

项羽朝她微微摆手,继续一言不发地喝酒。

他喝下三碗酒,心中凄苦悔恨更甚,随即和着楚歌,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听项羽唱完诗,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哽咽道:“大王,当初我便说过……此生与你同生共死,休戚与共……如今大王战败气泄,我却无言宽慰,只得以一舞助大王重振旗鼓……”

说罢,虞姬不等项羽答应便起身,操起一柄细剑,伴随楚乐,翩翩而舞。

虞姬同样和着楚歌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罢舞终,项羽怔怔望着她,虞姬回眸一笑,眼神里带着对项羽的眷恋与不舍,但终是下定了心,她举剑自颈处横抹。

剑仞映着烛光与血色,项羽痛失虞姬。

次日。

项羽携亲兵八百突围,刘邦命灌婴率五千人马追击。

行进乌江边,项羽感叹天命,不愿渡江归鲁,命麾下携自己人头投诚汉军,随即自刎江头。

至此楚亡,汉兴。

…………

几日后,汉军渡乌江东伐。

临近乌江的一处密林边上,一个人影缓缓靠近。

那人将手指伸到嘴边,一声悠扬的马哨声响彻密林。

一匹黑马溜溜达达地从密林里跑出,那人娴熟跨上马背,徘徊江边。

“虞姐姐,这就是你想要的西楚霸王吗?英勇无匹,葬身鱼腹?呵,徒增笑耳!”

正当此时,一名轻甲士卒驾马飞驰而至,行至那一人一马跟前,下马跪地拱手道:

“韩将军,汉王紧急召见,还请将军速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