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节机械论专业课并没有按期到来,没人知道为什么。不过,区域新闻上提到的命案,很难让人不担心,尤其是几个知道那位老师住处的人,尽管新闻并没有特定到过分细致的范围,但是如此巧合的范围,没办法让人轻易放心。不过,一切的运转却都是一如往常,丝毫没有恐慌,丝毫没有混乱——就算辖区内已经出现了十几位死者,而且推定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应该说这就是机械论的优越性吗?不论何时,实践优先,利益优先,集体优先。
从宏观来看,机械论的确是最强大的社会运行指南。在委员会领导下,一切都按照SAGA的计算结果来运作,万事皆是协调的,没什么会越界,没有不均衡,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公元世纪完全无法想象现在的生机。
但是,我却总觉得隐隐的不安。我形容不了那种感觉,我找不到任何词汇或者概念能形容我的心情。这很奇怪,但是确实如此。压抑,无尽的压抑感袭来,我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该如何面对这种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没人能回答我。
因为形容这种感觉的词汇和概念在我们的语言中不存在。或许公元世纪的语言中有与之对应的概念吧?但是我们的语言尽管来自旧语却无法完全包容旧语——航行体(voyager)是方舟上仅存的几万人类使用的,演化至今的语言。而旧语的资料,已经相当难找了,尤其是南极保卫战失败后造成的蒸发事件把地表几乎淹没了大半,世界树信标被关闭后,残存的人类也一点点融入了方舟势力。中间大概花费了十几年,这段日子也是方舟都市建立的时候。
但是,压抑感,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谁能来回复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经历过并且理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压抑感。
谁知道呢?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我周围的也都是普通的学生,我不认为谁比谁高一等,我也不认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或许真的没人清楚。
烦恼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真是难办啊。
▲同一天某时,西格的公寓。
噩梦。十年前的那场噩梦。每一幕,西格至今都记忆犹新。
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刻,他都记得很清楚。
不,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忘记,才比较恰当。
是啊,怎么可能说忘记都忘记。别说十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西格的生命结束,也不可能忘记那些事吧。再怎么说,他也是那份纲领性文件的起草者,甚至,说他就是机械城叛乱的直接原因也不为过。
是的,正是他带来的那些来自旧时代的典籍资料,引燃了希望,升起了反叛的旗幡。然而也是他的年轻气盛,他的懦弱,他的天真,葬送了机械城革命和他那些志同道合的昔日好友。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活下来了,勉勉强强的,靠着出卖自己的朋友,靠着摧毁自己的思想大厦,直到被灌输了像是血色一样鲜艳的机械论世界观图解。他试过去怀疑,但是那是徒劳的。他已经丧失了那个能力。
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打垮的。
但是一旦打垮,就是终身的,不可逆转的改变。
辗转反侧又如何?追思追忆又如何?这是事实。不可动摇的事实。
西格抗争过,西格怀疑过,西格失败了。
十年很长,很煎熬,却又很短。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太多事情了,存留下来的只有那种模糊却又不可动摇的感觉,或者说感情。当事情过去很久很久,能历久弥新,贯彻灵魂的其实只能是感情。
痛苦,不安,煎熬,悔恨,却又迷茫和不知所措,以及一切结束之后的,那份痛彻骨髓的负罪感和孤独。
击中灵魂的一箭,以及惊醒。
现在是正午,西格正躺在自己的小公寓的单人床上。房间内一如既往的乱,也和房间的主人一样糟糕至极。
他看向窗外的无云的蓝天,泪水,唐突的从脸颊滑落。
这里,只有他,他的物件,他的气味,他的泪水和哽咽,以及,他的回忆。
▲傍晚,雪村优纪。
“很奇怪啊......”优纪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里是优纪的哥哥的房间门前,优纪就这么坐在地上——足足几个小时。或许更久?但是再怎么说哥哥工作结束也该回家了啊。但是却直到现在也毫无任何踪影——该不会是出事了吧?优纪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浮出水面。
没事的,可能是加班......肯定是加班!肯定是!
“真是的,担心什么啊你......”
优纪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担心了,实际也是啊。仅仅因为自己的哥哥没办法按时到家就担心成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优纪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就这么不成熟。
她如此宽慰着,决心变得更成熟一点——不过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一点点带走了她的耐心和理智。
“真是的......哥哥到底在哪里啊!”
优纪有点后悔了。自己这次突如其来的“惊喜”是不是有点过了?万一哥哥一晚上都不会回来呢?那她岂不是要睡在楼道了?但是她相信哥哥会回来的。
除非......
“啊啊啊不能乱想!优纪你要成熟!”
她给自己打了一针完全没用的强心针。
“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哥哥去哪里了?该怎么办啊。
就算不去想,这些问题也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
“呜......难办啊......”
等吧。也只能等了。乱跑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咦?小妹妹你......怎么回事?”
“哈?”
循声望去。下面的楼梯拐角处,一个帅气但是有点柔弱的年轻人正打量着优纪。
“那个...我在等住在这里的雪村月......大哥哥你认识他吗?”
“哦,雪村啊。我当然认识,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助教嘛。”
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我也跟他不太熟就是了。你是......”
“我是他妹妹雪村优纪,那个......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雪村老哥......不是早就下班了吗?他所在的部门今天还是提前下班呢。”
“怎么会......哥哥竟然没回家。”优纪的声音降下了几分热情。
“他......确实呢。但是他也不像是能有太多其他事要干的人。”
“呜呜呜...怎么办嘛......”优纪眼中的光彩正在一点点褪色。
“要不你先上我家里坐一会?我家就在你哥哥家楼上。”年轻人抛出了这个建议——不过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妥。“啊,这个是不是......”
“啊?德雷克先生?优纪?你们怎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来自那个年轻人身后——正是有几分狼狈的雪村月。
“哥哥!”
“雪村?”
德雷克和优纪的两种语气的回答,让月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优纪飞奔下去抱住了月,冲击力过于强大甚至险些把德雷克撞倒。看起来这两兄妹的感情真是不错啊。
“啊......难得今天很多惊喜...”月开心的笑着,推了推眼镜。“要不德雷克先生也我家来坐坐吧,虽然有点寒酸,但是人多点会热闹。”
“啊...这样吗?那就...感谢至极了。”
▲深夜。AZ01某处。
有个身影闪过了窗外。
我很确信那不是幻觉,而是实在的什么。
是“那家伙”吗?
最近,把和那件事有关的那些人,全都干掉的那家伙?
我就是下一个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万一真的的是我怎么办?我没有武器,也没办法反抗。
至少,我得做点什么吧。
这么想着,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个”握在了手心。
然而,下一秒,噩梦就开始了。
伴随着黑雾,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黑色的东西包裹住了。
意识远去。
我所做过的一切,在眼前回放,扭曲,磨砺而出,刺向心脏。
是啊,这是无法违抗的。
没人能违抗自己的过去,没人能反抗这个世界。
意识彻底离开了身体,飘向远方。
制裁者。
制裁罪恶。
这个世界的罪恶。
而我们就是罪人。
无法反抗,无法逃脱。
没人。
没人能赢过他。
都结束了。
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而又撕裂,鲜血喷涌而出,面目狰狞,手里紧紧握着的小东西滑落,掉在地上,浸泡在鲜血中,黑雾聚集回那个人的身上,但是我却看不到一切。
因为呈现那种惨状,连尖叫都来不及的正是我的身体。
或者,曾经是。
如果是他这种力量.....说不定真能做到仲裁也说不定。
这么死去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或者也是一种赎罪吧。
——MC/A 02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