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对着向自己逼近的那柄刀,沙耶露出了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微笑。
“人之顶峰,剑道极意……么?”
望着白夜,然而沙耶眼中之人却是白夜完全不知道的另外一人。
这倒是,有些相似,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正是她的梦,所以说是同一人也没有关系吧?
清浅的笑意。
“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呢,虽然咱……每时每刻,都在回忆那些事情。”
无数的剑痕扑面而至,而神明却只是继续微笑着,以手中的两把折扇,挡下了白夜的刀。
“你果然也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啊……”
凶猛的剑痕之雨戛然而止,人力所不能及人智所不能企,仅仅只是站在人之顶点,根本无法触及那位神明的一丝一毫,然而,白夜似乎也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沙耶停下她最强剑招的瞬间,她就已经切换了自己的架势。
“重云!”
沉重的刀势压住了神明手中折扇。
目的是压制么?沙耶在心里短短的“嚯?”了一声,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拿着折扇的双手,也确实被白夜的刀刃压了下去。
所以其实是她来……
“喝啊啊啊!!!”
越过白夜的背后,白冰的薙刀在月色之中闪烁着通透的寒光,趁着神明——沙耶的双手被白夜压制的这个瞬间,魍魉突施袭击以薙刀刺向对方眉心,寄希望于以此一击来分出胜负。
加在一起还算凑合吧,看着这样努力的白夜与魍魉,沙耶在心里暗暗考虑了一下这时是否应该趁着时候恰到好处的再多放点水,不过……
果然还是不行啊,实在是太弱了,弱到我连继续给她们放水的借口都找不到,明明我刚刚……都一直放水到现在了。
在离沙耶的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白冰的薙刀连同魍魉的身体一起停住了,自下而上的斜视,沙耶的眼中,不掩厌恶之情。
“虽然不常说,但其实咱讨厌和咱长得一样的人,更何况,你还根本只是个仿制品而已。”
“魍魉才不是什么仿制品!!”
白夜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但她的身体也和魍魉一样动弹不能,少女的神明对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刃,“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就这样结束吧,反正在你们身上,咱也看不到什么想看的东西了……最后,就给你们看看咱的本事好了。”
闭上双目,一股磅礴的力量由沙耶体内爆发而出,将白夜与魍魉撞飞了出去,在这时候恢复了身体的自由,想要立刻在空中调整架势再次反身向前的她们,却看到……
“领略真正的神髓吧!夜想咏神,夜刻武神,恶断光华……”
“此剑斩月!”
纯白的长剑从天而落,丢掉手中折扇,高举右手接住那柄长剑,少女神明向着天空之中的皎月转身一挥……
划破时空的一剑,将天空之中的月轮连带重重夜幕一并斩断,而那超越了人所能够达到顶点的一剑,也正是映与白夜魍魉二人眼中的最后景色。
伴随着神明斩断皎月的那一剑,吹拂与旷野之上的风,停歇了,时间与空间,呼吸与心跳,在这虚幻的神识世界之中的一切,全都因神明的意愿而静止了下来。
“只要一切都不再向前,那么‘现在’,便是咱所期盼的永恒。”
神明轻语呢喃,向着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定在半空中静止不动的二人伸出左手……
“还真是个,无聊的结局。”
先指向白夜,然后又晃了晃指尖指向了魍魉。
“果然还是,先从讨厌的家伙开始吧。”
瞄准魍魉的胸口,一束“月光”从沙耶指间射出。
无法躲避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要躲避,在一切静止的世界之中连思维都已经凝结,甚至,沙耶原本都没有任何必要再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永恒的停滞本就与死亡无疑,但是,出于对与自己有着“同样面孔”的厌恶感,她还是选择了给予魍魉一个“终结”。
然而,就在她决定并且确实的这样做了的瞬间,令神明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本应除了神明自身之外就不可能有任何动静的世界之中,一丝颤动打破了世界的寂静,取回身体控制权的白夜在空中一跃冲到了魍魉身前。
最开始,她试图用自己的刀挡住那束致命的“月光”,但陪伴少女经历了一段漫长旅途的刀刃,在接触到“月光”的同时便碎断了,立即做出了判断,白夜按着魍魉的身体,将她向下压倒以避开那束无法阻止的“月光”。
光没有射中魍魉,似乎是擦着白夜的左臂偏离了目标,最后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呵……”
轻笑一声,沙耶解除了世界的静止,随即白夜便抱着魍魉一起跌落在了芒草地间。
“就算是在做梦也还有这样的发挥,呵呵,不愧是你,只不过……”
————
“白夜小姐!?刚刚,是,是么,是类似停止时间一类的法术,魍魉我感觉到了!白夜小姐救了我么?真是多亏了白夜小姐,我马上想办法破解那个术,一定不会在受到第二次……白夜小姐?”
压在自己身上的白夜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和脖子流进了自己的衣襟之中,感受着那股不同寻常的温暖,魍魉趴在地上呆了几秒钟,然后……
“白夜小姐!你受伤了么,白夜小姐!”
魍魉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试图爬起来,而一直保持着压着她姿势的白夜,则一声也不响的倒在了地上。
“白夜小姐!”
魍魉抱着白夜的身体焦急的喊着,但黑发的少女却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了。
白夜心口的位置敞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少女的生命与那尚温的鲜血一起,从那窟窿中流离她的身体。
“白夜小姐!怎,怎么会,白夜小姐,我马上就把你治好,马上就把你治好,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求你了,白夜小姐……”
闭着眼睛,白夜的头从魍魉的膝盖上无力的垂下,所有与生命有关的迹象在少女的身上已经全都看不到了,突如其来的“终结”,是那样的令人难以接受。
魍魉的表情完全崩溃,因那无法接受的现实而不知是笑还是在哭,她不停使用着恢复类的法术试图治愈白夜所受的致命伤,然而只要有基本的常识,看到白夜的伤势就能判断出她根本不存在再“睁开眼”的可能性。
“人类的生命何其脆弱,重要的器官一旦遭到破坏便会轻易死去……这也是她的命运,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而死……”
神明静静地看着崩溃了的魍魉。
“不会的,白夜小姐不会死的,不会的!!白夜小姐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死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都到这儿了,再坚持一下就能结束了,明明都到这儿了!!白夜小姐!!”
“死亡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么?咱还以为你们早已应该习惯亲近之人的死了……不过也是啊,毕竟都是人类嘛。”
调侃亦或是讥讽,神明的面上浮现“得意”的笑容。
“白夜小姐都说不会死的了,都说过了啊……我都,都愿意作为魍魉陪伴你到最后了,为什么白夜小姐却先死了啊,为什么要救我啊,为……白夜小姐……你睁开眼好不好,看一眼魍魉好不好……”
哭泣着的魍魉似乎已经放弃为白夜继续“疗伤”了,她跪坐在白夜的遗体边小声的抽泣不止。
“看来你也放弃了啊,这样也好,你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吧,作为咱的怜悯,永远安眠与黄泉之底吧。”
“我生之梦,天长地久……”
对于沙耶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跪在白夜身边的魍魉轻轻呢喃着似是诗歌一样的词句。
对此微微皱眉。
“嗯?看来你也不想理咱了,那么……永别了。”
在最后,还是用庄重一点的招式“告别”好了,那位神明因抱着这样的想法而向着魍魉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
“我生之梦,天长地久。”
作为“魍魉”而存在的这短短几年时间,作为“虚华仙”而存在的数百年光阴,叠加的记忆与经历,融合的罪孽与良知。
我期望天下太平,人们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我期望与我相熟的朋友,都可以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并非多么宏达的伟愿,只是简单的,普通人也会拥有的小心思,而为了在这凄凉的世道中实现那个愿望,我却走上了一条与普通完全无缘的道路,终于,在这旅途的最后,得以面见有能力结束这一切的神明,然而……
“愿伴君语,朝霞晨露。”
白夜小姐,请一定不要死。
白夜小姐,魍魉在这儿。
只要白夜小姐想要,我愿意继续作为“魍魉”而活,只要白夜小姐想要,我愿意以这个身份来陪伴她一生一世,明明,都已经发过那样的誓了。
还想要和你说更多的话语,还想要听你说更多的话语,想要与你一起看朝阳升起,也想要与你一起看夜幕降临,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我还想要和你,一起走更多的路。
但是……
但是……
但是!!!!!!
那样的未来,已经不复存在,白夜小姐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先我而死,所以我也……
没有办法,再继续作为“魍魉”而活了。
“嗯?这是……”
才刚刚举起剑的神明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动,方才被沙耶斩断现在已经完好如初的苍白月轮闪烁起了不祥的赤光,吹拂在旷野之上的风变弱变轻渐渐停止,而空气也沉重的仿佛凝结了一般。
“居然干涉到了咱的心相世界,你……”
魍魉抬起了头,那张面孔上的表情完全改变了,不,改变的不止是她的表情,还有……
她的模样。
————
水蓝的长发渐渐染白,就像是水墨“渗出”一样,从拼接身体的缝合线中,那显得有些病态的白夜开始覆上魍魉的身体。
白夜小姐,曾经夸过我的身体,说这些丑陋的接口,就像是雪线一样漂亮,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赤红的双目满是杀意,流下血泪,漆黑的死气沿着泪珠的痕迹弥漫而开,在她的周围,芒草地成片成片的枯萎腐朽,化为如肉泥一般令人恶心的污秽造物。
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一切全都,结束了。
“我生之梦……虚离残灭。”
一字一顿,继续如咒语一样咏诵着那已经变调的词句,逐渐高昂起来的声音,与愤怒与憎恨与诅咒一起,冲破少女的胸膛。
“这种感觉,是神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
半空中的神明神情惊讶,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我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原来,神明也会有猜不透看不见的东西啊。
“黑日覆空,垒尸成塔。”
这片被诅咒了的土地,这片泛滥着死,已经没有了希望的土地。
我曾想要,拯救这一切。
“魑魅魍魉……”
我可没有一个叫“魑魅”的姐姐哦!那是与白夜初次见面时,自己为了缓解气氛而准备了很久的笑话。
但是那个笑话,现在再也……再也用不到了。
而魍魉,当然也不复存在。
善与恶又重归一体,自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对任何人开口说起的,我真正的……
最后的告别,在心中轻声说一句“对不起”与“再见了”,然后……
“万劫空亡!!!!”
猩红的血与污秽的黑包裹着魍魉的身体,在那红黑相间的“卵”中,新的神明孕育而生。
死气弥漫,红黑的血柱喷涌而出,地面畸变满是腐烂的肉瘤,天空之中悬挂着的,也不再是皎洁的皓月,而是……有着一轮暗红色边沿的漆黑太阳。
黑色的月夜,变为了闪烁赤色凶光的诡异天空。
苍白的肌肤,猩红的,长到几乎有小臂那么长的,如刀一般锋利的指甲,与怨灵无异的黑色双眼与赤色瞳孔,两道血泪痕迹,依旧挂在脸庞之上。
甚至连衣着也改变了,脚上踩着漆了黑色涂漆的高木屐;披在身上的,则是一件几乎与身体同色,非常淡薄,没有系起完全敞开的白色和服;颜色稍微略深一些,缠在大腿与胸部的裹带,是在几乎全裸的身体上唯一能起到一些遮盖作用的东西。
从包裹着自己的血之卵中破茧而出,曾以魍魉为名的“少女”,对半空之中的沙耶投以满怀憎恨的目光。
“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沙耶的声音变得激动了起来。
“居然在这种地方,还有其他神明存在!”
并且还是,拥有如此神格的神明,这可真是……令人难抑心中雀跃。
那份笑容,天真且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