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9月14日下午四点。

在莱顿的手机上,出现了一封未署名的短信。

在此前的五个月里,每逢上场作战之前,那些似乎是担任老人护卫的黑衣人们就会用难以追查到发信方的特质手机,向莱顿传输包含着地点和时间的简短告知。

这是在告诉莱顿,接下来需要他出场的战斗将会发生在何时何地。

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问候。

老实说,即使莱顿已经参战数月,他也不可避免的产生过逃避战斗的消极想法。有时是深夜,有时是身负重伤之后,他总是会在那一刻陷入消极,对自己的决定,以及将来的道路产生不解和畏惧。

但是,即使总是陷入反思,他也不曾忽略过黑衣人们的短信,去逃避等待着自己的战场。

这并非是他在消极之后再度奋起的勇气使然,而是出于最原始的恐惧心理。

那些黑衣人们,他们宛如机械一般处理并监管着能力者们的生活圈以及战局,他们从不多加干涉能力者们的生活,也不会对参战的任何人进言并表露同情或是鄙夷的态度。仅仅只是站立着,隔着难以看清眼色的墨镜,像是摄影机一样记录着面前的画面。

光是现在,光是踏入平凡的日常生活当中,莱顿亦或者是其他的能力者们,应该都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一种从背后穿刺过来的视线。那令人不适,可就算加速奔跑或者回头张望,却又始终看不见又摆脱不了这机械一般冰冷的感觉。

没错,在莱顿每次消极并重新站起来时,从来都不是因为有谁为其进言,鼓励并抚慰着他。而是那始终摆脱不了的冰冷和不适,每一次,都像是紧逼着他的跟踪者一般, 迫使其前进,并继续奔跑。

因此,莱顿在收到这封信息之后,也只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以身体不适为由和店长请了一个小假之后,莱顿便稍作收拾,打着伞从奶茶店里走了出来。

暴雨倾洒而下,豪迈的敲击着泛蓝的伞面。

落在脚底旁的雨滴溅起成群的水花,沾湿了他的鞋底和裤脚。

阴郁的天空时不时窜过几声雷鸣,似在催促着街面的行人赶紧回避。

没有带伞的年轻人躲在店面之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从外地过来的,对于这座海中都市的气候变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男女将书包顶在头顶,并加速穿过人行步道。

流窜于路面的行车丝毫不受这气候影响,不过相比起上午的车流,现在还算有所收敛。无数车胎碾过路面,或是关照着行人降低了车速,或是不知为何而急,不顾安危的在潮湿的路面上加速。而由其掀起的水花,更是给走在人行步道上的行人造成了困扰。

由不同的人诉诸出不同的语言,被冠上愤恨的情绪抛向愈渐驶离的车尾灯。

即使没怎么接触过其他的外语,莱顿也知道那些话语绝对是脏话。

他默默的看着,听着,但丝毫不减行进的速度。现在,他即将前往的地方,是一个与日常无缘,由能力和欲望构筑的竞技场。在那里,自己也将化作一个被愿望和欲望所驱使的狂徒,即使自己再怎么厌恶痛斥,已经踏足这段路途的自己,都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了。

因此,他无需关注,也不能将自己融入这街头的行人当中。

他必须在前往那座竞技场前,就将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思绪和杂念全数摒弃。

行人的数量逐渐减少,时不时传进耳畔的车流声也愈加遥远。

来自城市的喧嚣被豪雨之声给掩盖,但也同时加剧了莱顿心底的寂静。他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商业街,继续往前行进的话,他就能抵达此行的终点。

可在那代表着入口的破败立体标志旁,莱顿却面色僵硬的凝视着面前死寂的空间。

暴雨冲刷着路面,将正午的热浪洗涤,但在这略微阴凉的气温之下,莱顿紧握伞柄的右手却不禁生出了一丝手汗。

感觉到伞柄似有滑落,莱顿赶忙抽出左手掰正了伞柄的位置。

他在泛蓝的伞面之下,粗重的喘出一口气,随后缓慢并用力的往肺部灌入一大口混杂着雨水气味的空气。

再度吐息之际,莱顿似有感觉心底的犹豫正被雨水冲刷。

觉得心理准备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莱顿便迈动着湿透的双足,走进了废弃的商业街当中。

此行的终点,是商业街里一间同样破败不堪的餐厅。他和自己的敌手,将在那废墟一般的空间里,进行一场除了黑衣人以外便不存在其他观众的殊死决斗。

他不知道对手是谁,那些黑衣人们根本就不会透露有关敌手的情报,唯有真的到场之后,莱顿才可确认自己的对手是谁。

——但愿……不是个女性……

莱顿一边咽下一口唾沫,一边暗自在心底祈祷着。

穿过一段泛灰又肮脏的石板路,莱顿便看到一伙黑衣人聚集在一处破败的店面之前。

他们正如莱顿初见时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互相交谈,彼此就像机械一样各司其职。即使看到莱顿正在接近,他们也没有与其对话,而是默默散开,给莱顿让出了一条走往破败餐厅的道路。

暴雨不停,但黑衣的男人们却视若无睹的执手而立。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维持着西装笔挺并带着墨镜的形象。

莱顿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心底有所膈应。

因此,他尝试着无视他们,径自踏入了破败的房间之中。

在昏暗的空间内,也有几个黑衣人贴着墙角站立,莱顿尽可能的不和他们对上视线,先行扫视了一遍这处空间。

不知初建之时究竟如何,是门庭若市,亦或者是满堂清闲呢?在莱顿的眼中,这片空间已经不再残留往日的痕迹。桌椅遭到清空,墙纸也被刮落,混杂着裸露而出的石墙,让墙壁更显古旧破败。

在莱顿的右手边,也就是和入口处于同一面的墙壁上,有扇巨大的窗玻璃。它并不完整,正中位置破了一个大洞,似乎是用什么巨大的东西砸破而成的。大块的玻璃碎片应该都遭到了清扫。在地上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只有些微的碎玻璃而已。

莱顿一边收起了伞面,将整柄伞靠在了墙边,好奇的走到了破碎的玻璃窗前。他打量着大洞的范围,以及洞口边缘的锐角处,随后便察觉到这块巨大的破洞正好能让一个成年人跳出窗外。

——如果到时……状况实在不利的话,我或许可以从这里跳出去……

除了可能会被玻璃锐角给划伤的风险,能够全身而退的后路才是仅此于胜利条件的重要选择。莱顿悄悄在心底记下这道出路,随后接着扫视周遭。

墙角处堆积着大量的桌腿椅脚,以及破布和瓦砾,似乎是搬空设备和装潢之余觉得太过碍手而丢弃的一些不必要物品。倘若到时被敌手逼到墙角处的话,自己也能使用能力引燃这些东西。

莱顿微微颔首,在心底的记事本上再次追加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火焰都是对生物而言最大的杀器和威胁……有能够引燃的物品存在,我也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能力的优势了……

当然,由火焰而生的浓烟,对自己而言也是一个威胁。为了逼退对手而不惜烧毁周遭的话,等待着自己的也将是严重的缺氧或者一氧化碳中毒。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围的环境这么湿润,自己点出的火焰又能否成功引燃呢?

莱顿稍感困惑的皱了皱眉,随即便摇了摇头,将思绪暂且压下,以检视周遭为主要条件而转动视线。

从入口进来的时候,左手边就是一个齐腰的木质柜台。似乎是因为固定在地上,所以搬迁的时候就将柜台放手不管了。

对于自己的能力而言,这柜台也是绝佳的引燃物件,倘若能将对手逼到那里再点燃火焰的话……

——不对,我究竟在想什么……一个不慎就会造成伤亡的话,对我而言也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虽然我觉悟

好要背负争斗的责任,但是……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夺取并背负一条人命的觉悟……

莱顿苦涩的撇了撇嘴,并在这间破败的店内绕着圈走动。

作为一个餐馆而论,从入口处进来的右手边和正面都有很宽裕的空间,但对于一个“擂台”而言,这样的环境还有点封闭和狭隘。倘若对手是一个拥有大范围破坏能力的人,那身处这片空间的自己就等于深陷敌腹。

但同样,对于拥用引火能力的自己而言,这座空间也十分容易被点燃。就算敌方拥有大面积的破坏能力,在这么狭隘的空间里,对手也将处于身陷险境的状况之下。

——也就是说,到时要是打起来的话,就是得看谁先先手,或者谁能率先逃出餐厅咯……

自然,要是没有分出胜负就逃出餐厅的话,那战斗也将变成拉锯战。再加上外面又下着雨,自己将会陷入无法动用能力的末路……

——到时的话,只能认输了啊……

莱顿摇着头想着,随后便将视线投向了执手而立站定在墙角处的黑衣人们。

看着他们几乎面无表情的样子,莱顿不禁产生了些许的不适,可无论再怎么转动视线,也终究有那些黑衣人被映入眼帘。

因此,莱顿心一横,冲着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叫嚷了一声。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会在什么时候过来吗?”

本来是抱着些许侥幸才喊出的话语,可那些黑衣人们却完美又无情的无视了莱顿的发言。

——这些……硬摆出一张扑克脸的怪人……

莱顿无奈的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