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和束在主道上缓缓前行着,他们决定先去公园,那里的河贯穿整个镇子,而且离家最近。从家到公园只需横穿主干道,穿过一片草坪和稀疏的树林即可。束在前面走着,禅好奇地蹑步,走到邻居书店老板家的院里,顺着她为猫打开的窗户向里边望去。餐桌上还放着昨天太阳落山时她拿回家的书,打开着,一动也不动,就和墙上的挂钟一样。浑身斑点的短尾猫抬着爪子,停在钟下面,朝右侧抬着头,好像正在向店主呼叫。再向右侧看,视线就被墙挡住了。

此时束已经走到了对面,正回身招呼着禅。束对禅的好奇心已经司空见惯了。禅向束跑去,左侧不远处的灰色校楼闪着蓝光。主干道像是冰场一样光滑,很快就蹭了过去。而草坪则不然:冰像是有灵性一样,沿着草的边缘生长。多亏草原茂盛繁密,让锯齿聚成平地,否则夏天的景色就成为冬天的凶器了。禅向天空望着,束则谨慎地看着脚下。天上那些勺子一样的星星发出幽蓝色的光。

禅小心翼翼地踏过蓝色的冰封的草原。生怕听到一声脆响,但这冰坚硬得很。禅忽然发觉草坪的颜色不是常见的绿色,而是和冰一样的幽蓝色,这种冰似乎不只能冻住事物,而且能冻住他们的颜色。这样的话,结冰的事物与其说是被冻住了,倒不如说是冰幻化成了事物的样子。禅打了一个寒颤,对这种能吞掉灵魂的冰。

束此时已经走到了树林里,正转头招呼着禅,禅应声过去,他踩过的草地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红光。

树前所未有的高大,幽蓝色的树和幽蓝色的土壤,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深海里的冰窖。禅抬着头向前走去,束正低头检查着地面。

“禅”,束轻呼了一声。禅应声看去,穿着青色绒毛衫的束此刻正弯着腰认真的查看着一块不大的冰块,青色的衣角从腰间垂下,禅觉得此刻的束才更像树一点。

一只小虫子被封在了冰块里面,静静地躺在同样在冰块里的树旁边。禅记得那种小虫的名字,明明就挂在嘴边,却想不起来。

再往前走,就是池子。湖面结了厚厚的冰,禅不觉得那些锦鲤还能再跳出来把水镜子拍碎。因为水,一直到湖底的水,都被冻住了,像一幅只涂了一种颜色的水彩画一样。

池子边上有一颗倾斜仰望着天空的石头,平时它仰望太阳,现在它仰望海洋。石头上刻着两个字,那是禅首先学会的两个字—“南柯”。字下面留着浅浅的纹路,是个枫叶的形状。沿着湖边寻找,几株冰封的向日葵一齐看向池塘的方向。禅看到长椅时又想起了伏,但现在的景象让禅如坠梦中,实在不敢说这里是伏所在的那个公园。那天禅看着伏笑。那天伏种下铃兰。铃兰!禅立刻跑向长椅那里,把膝盖放在幽蓝的冰上,奇怪的一点都不冷。铃兰就长在长椅中间前面的地上,但已经被冻住了,被幽蓝色的冰裹住了,低垂着脑袋。禅忽然停下了。直到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禅才意识到,那种所谓的成长需要很多时间,而此刻的自己还是个孩子,只是为了某个人强装大人而已。

趁束还没有看到,禅小心地拾起花朵,放进袖子里。擦干了眼泪。没有注意到碰之即折的冰晶,也没有再回头看。

禅对束第一次有了秘密。

禅去找正在检查大河的束。

“那边怎么了吗?”束问。

“。。。没什么问题”

束挺起高高的个子,转头看向禅,用那种清澈但幽静的目光看着禅。这是禅最害怕的,一旦禅做了坏事,都招架不住。最终禅还是移开了视线,束也把目光收了回去。两人都没有提问。

“这个冰可以承受住人的重量”,束指着整条河的冰说到“那边港口的船都冻住了,没什么可用的,与其在街道上走,不如直接从这里滑下去。”

禅把半边脸从束的身后露出来,看向清澈的冰河。幽蓝,而且清澈,比流着水时更加清澈,也比流着水时更加让人冰冷,上面没有一点浪花。大河很宽,对岸的商场小小的,冰块让它神秘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真贴切啊,禅想,这里就是一片冰的荒漠。顺着河往上游走,是学校,往下游走,是农场,工厂,和果园。禅很想去果园,禅又想到伏了。

揪着束的衣角,禅抬头对束说:“我想去果园。”束欣然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向下游走去。

天上的北斗星闪着幽蓝色的光,好像从海里看着熄灭的太阳一样模糊,这样的天,迷失了方向,就等于结束了。

如果说之前都是走在海里的话,现在禅就像走在海上一样,禅好奇地向下望着,看着幽蓝色的光。幽蓝色的光中时而混杂着红色,浅浅的红色,跟着禅,就好像晚上追着月亮走一样。

禅一直看着粉红色的月亮,到了中下游的陡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束抓住了禅,但束也跟着倒了下去。束立刻用手臂环抱住禅,禅看着河里闪烁得更快的粉红光芒。

两人一起向下滑去,速度越来越快,陡坡变缓,前面是果园,和冰晶的枯树,也是他们现在要撞上的那棵树。

缓坡忽然上扬,禅感觉心在向下沉,束抱得更紧了,禅发现红光在向上走,把冰在他们的前面顶了上来,制造出一个跳水台一样的高度。红光停了下来,现在禅和束凭借剩余的动能从冰台上跃了出来,正要砸在那棵枯树前面,在砸中的瞬间,禅看到了树周围冰冻的花丛。

然后,他们没有安全着陆,冰像不堪重负一样碎裂开,他们砸进了无尽的幽蓝里。

禅感觉,袖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