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与“混乱”,两个相互对立的词语。
世界的一切都从混乱开始。在无生命的年月里,“混乱”是一切的主宰。巨大的陨星穿过虚无,狠狠落在没有保护的厚重土地上。即使那落下来的陨星挟着岩浆与火焰,也没有能够将这片大陆点亮——因为这片土地上尚没有任何可以燃起火焰,提供光明的物质。
黑暗笼罩,偶尔的光明一闪而逝。这便是这片大陆的序章。这个时候它还不能被称作“大陆”,最多是一个大一点的土块。
一切又同时显得那么无序。没有空气,没有大海,也没有山川河流。就连德鲁伊们歌颂的合乎情理“自然循环”也远没有开始;众星和神明更是尚未开始从遥远的星河中守望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无逻辑的:你无法道明下一块陨石会以何种轨迹落下,也无法言明它将会把这块处在某种神秘的迷雾中的大地推往何处。
而秩序,往往就在这种混乱中诞生。
更贴切地,其实所谓“混乱”,更像是造物主对于“秩序”的形式的一次次摸索。这片土地里面蕴含的原初力量,正在将这个世界作为祂随意的试验台。
而当“秩序”在“混乱”中机缘巧合地诞生,“混乱”终于逐渐趋于平息。规则引导了无序的力量,试图创造一种永恒的循环。
于是日月开始交替,星辰开始闪烁。陨星偶尔还是落下,但是不再那样地频繁。
有些人说日月其实也是万物的一部分,和这块大陆一样,只不过更为遥远,更为冰冷和炽热。
或者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关系。万物都在这种混乱结束后走向不同的秩序。大部分的它们依旧以一种无机的方式获得了平衡,在内部遵循着绝对的规则运转直到下一次打破这种平衡的外力来袭,然后重复混乱到找到秩序的这一套逻辑。
但是有一种东西走向了不同的平衡。
一种由荒古而来,尚未知晓由什么东西产生的,由灵魂和热血驱动的人偶,平衡也正在他们自己的体内产生。在整体的大的平衡产生以前,这种能够主动地去维持自己的平衡、逻辑自洽的神秘法则先诞生了。
它们被称作“生命”——不。它们自称“生命”。
这种精密的小人偶,自从诞生以来就被大地的守护者寄予厚望。在没有神明的时代里,守护者给予了他们一个一直传承至今日的使命——守护秩序:因为它们仰赖于“秩序”而存在,而且不希望见自己的毁灭。也正是,所谓的“生存意志”。
即使是依靠吸取其他生灵的生命存在的瘟疫之灵,也会不计代价地增殖,这正是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小小个体被学者们归于“生命”的原因。一个出生只为了自我毁灭,或者不会针对外界的变化做出调整的东西不会被称作“生命”,因“存在”即生命的最终任务,是这一名号之上的万古的混沌,造物主的千次失败的实验中不足一次的随机性赋予它的使命。
这种使命深深镌刻在每一个生命体的每一滴血液,每一颗牙齿,每一根毛发里,镌刻在至今无人能够解读的生命进行传宗接代的密码中。完全可以说,它们正因秩序而生,而最终也将要成为秩序的捍卫者。从这一点看来,即使东方神话中的“逍遥”,也非真正的逍遥:有生命处必有秩序,即使是“天地之正”与“六气之辩”,也是一种秩序——混乱绝非生命能够想象,直到他身上的混乱积累到叫他毁灭的程度。
而实际上,从大一点来看,生命和那些无机的循环又无甚差异。造物者从来不在乎生命的发生与否,正如祂不会在意一场火灾是因为人力的扑灭还是因为燃烧物的耗尽而终止。唯一在意生命的似乎只有生命;所谓的使命更像是一种一厢情愿,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宿命”。
诅咒一样的宿命。
无论每一个生命承认与否,他们生命的一切都围绕着这古老的诅咒而产生,只是他们未曾知晓。
这一切就像是——
——就像你,格雷泽。
格雷泽?
格雷泽——
“——!”
格雷泽醒来了。他的身体被塑造在久违的大地表层,又一次行走在众生的舞台上,所谓凡间。他从尘土中起身,茫然地望向什么都没有的远方。
格雷泽。这是他这一次的名字。
有时候他并不叫作格雷泽,或者是汤姆,或者是杰瑞,或者是其他。
有时候他也并不是他。可能是她,或者它,甚至祂。
但是现在他确确实实地就在这里,他的名字叫做格雷泽。
他行走于世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个人在诞生在世界上的时候,都有一个自己毕生要去完成的任务。有些人称其为“梦想”,有些人称其为“命运”,或者“宿命”。
某种意义上他自由了,就像是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从那温暖的黑暗中,从母亲的脐带上,第一次脱离了同他人直接的连接,变成独立的个体。
但是他又没有自由。和每个呱呱坠地的生命一样,从出生开始就被这所谓的使命束缚住,为了吃喝,为了未来,为了梦想,为了生活……被各种不同的任务指使着驱策着,束缚住。
他也有他的任务。
有的人享受这种任务,有的人则崇尚解放。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
其实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他……
……只是为了别人而活。
他自己的人生并没有意义。如果脱离了他的任务,他什么都不是。
他缓缓起身,走向他的宿命所引导的方向。
死水若再流动,朽木或将逢春。
——当造物主最终也忍耐不住这种诱惑,给自己赋予了这种生命的诅咒之后,就诞生了格雷泽这种无辜的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