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灰蒙蒙的龙骨骨骸之上,吐息将空中的尘埃纳入肺腑,我通过鼻腔尽情的酣饮大地荒土的苦涩之味。

“咳咳咳……”

我需要一个口罩。

按照幽姐姐的说法,脸上应该立刻出现一只口罩才对,然而潮瑟弥曦并没有回应我的期待,是方式错了吗?

算了,无所谓了!

俯视而下,飞沙遮掩了视野,大地遍布荒凉。

龙骨先生的骨骸埋藏在黄土之下,但是他的身躯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庞大。世界的支柱起码应该像天地大海那般磅礴壮阔,但是脚下的龙骨之骸充其量不过就是千米之高的山脉,看起来丝毫没有支撑世界的肚量。他本人的性格也没有世界长者的气度,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嘛!

我站在一只铁链旁边,自己小小的身体完全没法跟它相比,估计五十几个零抱团在一起才勉强有一根链条粗。天空盘浮着无数只黑红色的魔法阵纹路,铁链就是在这些纹路中探出的,它们当啷作响,击响出烦躁的交响乐,炫耀着自己的战绩——龙骨先生。

我并不是不明白被拘束的痛苦,在那为时一周的窥探柒柃花的黑暗生活中,我也无数次想过离开那里。唯有一扇窗栏的生活是无趣的,况且那扇窗栏播放的还不是自己的记忆。当然,这些与龙骨先生相比完全微不足道,他的忍耐与痛苦是我们永远无法想象的。我明知他对自由的渴望,却依旧跑了出来,因为我觉得小雏菊与龙骨先生的对峙中,她不应该逃开。我并不知晓一切,所以心底默认了,允许了自我的茫然,但是那孩子是知道一切的,知道一切却只字未提,她在逃避着。

她在逃避着,我得为她的逃避争取点时间,不然,剑尖落下,龙骨先生与小雏菊就会相背而行。

“喂!小白!你在啃什么东西?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我刚出来就看见小白吞下和它体型一样大的岩石,岩石在透明的腹腔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化学反应,嘟噜噜的气泡如同碳酸汽水向上喷涌,小白满足的打了个饱腹嗝。

“你是吃石子长大的吗?诶——!真节能!”

小白在我面前转悠悠两圈,似乎是害羞了。

“那顶草帽呢?”

他摆了摆头,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幽姐姐呢?”

他晃晃悠悠转了一圈,眼睛向四周打量,似乎是找到目标望着我身后。

“在哪里吗?”

我伸出左手指向他所看的方向,没想到这小家伙突然跳起来一口吞进我的手,还将贪婪的眼光指向我的右手。

“喂!你要趁主人不在谋害我吗?”

我想起那个石岩的最后模样,不停的甩着左手,但是怎么也甩不开。慌张片刻后,才发现左手稳稳当当还在身上,手并不是被小白吞了,而是不知什么原因融入他的身体。而小白也被我甩得晕乎乎的。

“抱歉!着急了!哈哈……”

恢复精神的小白一对死鱼眼沉默的盯向我,眼珠还不停的看向我的右手。

“这是示意我将右手也放进去吗?”

看着对方点了点头,我疑惑的将右手伸向对方另一侧。

当双手融入之后,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急速膨胀,白色的球囊将我全身包裹又毫不留情的弹出来。巨大的气球小白吊着我的双手飘向高空,原来吞掉我的手是为了拉着我起飞吗?但是被这样长时间悬吊着胳膊会很不舒服的。

像是听到我的心声那样,我感受到一股来自小白身体内部的力量正牵引着我的手朝着小白身体上方移动。最后坐在了他身体上方上方,双手插进他的身体里——这是为了固定,他的身体很滑,像个史莱姆小球。

一切安妥之后,小白突然加速,朝着前方小雏菊方向飞去。龙骨先生的肋骨向身后飞速闪过,他游刃有余的避过一根根悬挂的锁链,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飞行技巧。骤停,急转弯,甩尾,瞬降……

“你完全不顾乘客的感受嘛!不知子的技巧比小白你好多了!”

不过,能自由翱翔的感觉也不错。

被幽姐姐的抱着时,身体很拘谨,完全不敢随意动,也就体验不了飞翔的感觉。

小白沿着一条铁链自由下滑,他把这当作滑梯了,屁股与铁块的摩擦难道不会疼吗?铁链绕着肋骨骨骸缠束,他的轨迹也因此急转弯,就在与肋骨擦身而过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两人就这么,直线陨落!

“小白,你是不是太骄傲了,老天看我们不顺眼了。”

我捂住生疼的屁股,在原地跳步,转圈。

不过这么高的距离摔下来也没事也算是万幸,小白在落地时替我缓冲了大部分惯性。

“零?”

声音很熟悉,是幽姐姐,我抬头望去,却不禁被眼前的风景吓了一跳。

黑色的蝶从头骨嘴腔中飞出去,悬停于小雏菊的耳梢,她正踮起脚尖站在幽姐姐的肩头,伸手够着啃食着龙骨先生肋骨的头骨骨骸。

这里是一片骸骨冢,在我面前堆着小山丘似的骨堆,它们大都残缺不全,有些身上还插着一只灰锈的铁剑,我抱起躺在地面蔫萎的小白,颤抖的移动了一下脚步。

“你们在做什么?”

而我的这一步却引起了群蝶飞舞,我惊扰到了藏在骨堆中的翼蝶,一只黑蝶展开双翼从我面前飞过,黑翼上带着绯红的斑纹,似乎是麝香凤蝶,它带着红与黑的气息不紧不慢的飞向了小雏菊身边。

不止是这只,所有被惊扰的蝶都飞向了小雏菊。

她扇开翼蝶,望了望勾在小指上的头骨,那只头骨还在张合着下颚,黑色的眼孔中闪着红色的光,红光转向小雏菊,骸骨在审视着她!头骨并没有表情,但是,无论是谁看见都会感受到它的怨恨,只是不知道这份怨恨指向的是龙骨先生,还是小雏菊。

小雏菊泪水满眶的转回头,无声的将它丢在了骨骸堆中。

头骨掉在锈剑剑柄上,然后咕噜噜的滚到地面,来到了我的脚下,它那眼中的锐光已然消失,成为了死物。

“这些东西在啃食着小小龙骨,无论小雏菊怎么做也清理不完!”

她的声音中带着哀伤,几乎下一秒就哭出声。

我们正身处与龙骨先生肋骨下方,他的身体大部分都埋藏在土地之下,只有二分之一的胸腔露了出来,幽姐姐所站的位置就在一根肋骨下方,面前的肋骨上密密麻麻爬着骷髅头骸,它们不是死物,每一只头骨都拼命的撕咬在龙骨之上。原本完整的肋骨被它们撕扯出弯月状的痕迹,如果任由这些骷髅啃噬下去,这根肋骨或许就会彻底崩断。

幽姐姐托着小雏菊的屁股放了下来,她的微笑带着青橄榄的苦涩味。

“你是被絮旅欺负出来了吗?”

"别提了,我感觉就像一只小白兔进入了大灰狼窝里。"

“我会训斥泽的。”

“他倒是没做什么。”

“那也该责备,居然没护着你这只小可爱。”

“小灰狼也是肉食的!唔!算了!你们跑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干什么?这些骨骸是……?”

“这里是小雏菊诞生的温床哦!”

“哈?”

不是已适应了么?为何我还会惊叫起来呢?

自从苏醒以来,面前都是各种匪夷所思的事,龙骨先生的喷嚏与地震,潮瑟弥曦伫立得既然高塔,还有镜中的彼少女……,面对着这些,我都懵懵懂懂的告诉自己要稳重,既然幽姐姐习以为常的解释,那我也要习以为常的接受。

可是这些一点点的积累,从奇怪到诡异然后是匪夷所思,我终于被一连串的认知击倒了。我承认这些事情我都在勉强着自己接受,因为我的世界观是由柒柃花的记忆熏陶成型的。在他的世界里,遵守着平静的科学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常态,而潮瑟弥曦的一切彷如在戏谑她的世界一般。

“等等!我应该没听错,你是说小雏菊在这出生的?”

“不是出生,是诞生!”

“百念成蝶,蝶舞束茧,茧蜕成球。小雏菊就是这样诞生的。”

“诞生?啊!不对,我来找你们不是为了问这个!”

我突然恍悟到自己来这里的缘由,我是来找小雏菊询问的,龙骨先生挣脱束缚得到自由本该是一件开心的事,但是小雏菊并没有表现出喜悦。

“零,为什么逃了出来呢?明明小雏菊都主动避开了。”

听到幽姐姐说的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从那里逃避了,以“为了小雏菊”为借口。

我确实在逃避,但是这并不重要。

想要尝试接触过去,评判曾经做出的选择,我需要以自己的方式适应,即使是逃避也没关系,反正事情是向前方发展的。

而小雏菊不同,虽然我不明白二者之间争吵的缘由,但是我知道,她要是逃避之后,就会永远的失去龙骨先生。

但是幽姐姐说她主动避开了?明明爱慕着却选择了放手离开?

“为什么要避开,絮旅说龙骨自由后你的尾链就会断开啊!”

“束缚小小龙骨的人就是小雏菊我。”

“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呢?怎么会是你呢?”

“小雏菊是为了憎恶他而诞生的。”

黑色的翼蝶落在她的食指之尖,小雏菊捏住了它,放在左手手心,五指握合,小小的指头干脆有力,不带有一丝疑惑。

黑与红的气息从她的手指缝隙中溢出,又在空中汇聚成没有形体的雾气,她张开左臂,伸出食指,从上方跳下,那两缕气息随着其指尖的引导,在空中留下蜿蜒的轨迹,身旁飞舞的黑蝶追随者气息漫飞。

凌空的锁链在黑蝶中毫无顾忌的劈打,破坏了这莫名而生的秩序,小雏菊两只小脚丫踩在白砂上,在地面留下一一排脚印。

“这些蝴蝶是我的‘妈妈’,但是我违背了她们意愿,无可自拔的喜欢了小小龙骨。”

“黑蝶由‘念’而生,‘念’是这些骸骨的咒怨,而这些骸骨生前试图打倒龙骨先生,他们爬到龙骨先生身上,试图用凡人之躯撼动天地,最中腐朽风屑化为骸成了这番模样。”

幽姐姐接过了小雏菊的话,她手掌探入蠕动的骸骨之中,蛮横的撕扯下一只头骨,但是那只头骨所在的位置又被其他头骨取代了。这只头骨左眼已经破碎,碎面的骨刺刺穿了幽姐姐的小指,这引起了她的不悦,于是直接将头骨捏碎。而那只头骨在碎裂之时嘴里还喊着从龙骨先生肋骨上扯下来的骨渣。

“黑蝶在这儿是为了缚茧,你看在你身后那里的骨堆中藏着的黑色的茧缚!”

视线穿过交叠的骨骸,我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活动。

小雏菊走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胆怯的抓住一根探出的手骨,然后向一侧拉开。骨骸小丘被抽取了关键的支撑物,整个骨堆像是多米诺骨牌轰然崩塌。

被骸骨遮掩的宝物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那像是一只黑色的巢,巢体呈半包围的卵状。

“那儿就是小雏菊诞生的地方,小雏菊我即憎恨又喜欢的地方。”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意识的黑球——我想起了絮旅之前说的原话。

在这个茧巢中,诞生了小雏菊。

“最初,她只是一颗黑球,然后她拥有了意识。”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当然也没有触觉,在虚无的世界里,不需要这些东西。”

“在那片荒芜的黑色里,她在寻找着世界,为此她不停的前行。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因为自己并没有双足,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迈出了一步。”

“在前行无尽的时间后,她突然疑惑自己为何前行,又在寻找着什么世界,她驻足了。她坐了下来,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坐下来了。不过,她明白一点,她停止了。”

“又在这等待了漫长世界,她觉得自己有了自我!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有个孩子站在鲜血淋淋尸堆上,尸堆中无数只手在挣扎着,哭喊着。她突然觉得那个孩子就是自己,但是她不知道这种生物是什么?她甚至不明白生物的含义。”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象,但是她知道了自己去该去往那里,带着那孩子的名字去往那里,虽然她也不明白名字是什么东西。”

“她动身了,即使她没有双脚,但她明白自己动身了。动身的缘由是在那孩子的瞳孔中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磅礴的存在,她觉得那就是世界。她要离开这个虚晃的世界,去往那里。”

“又过了漫长时间,她觉得自己到了自己寻找的世界,即使她所感知的世界依旧是那片虚无的黑。但是她知道自己到了,她开始明白自己是什么了,那孩子的名字叫做小小雏菊,她就是小小雏菊。”

“小小雏菊的世界里依旧是黑色的虚无,她开始讨厌无法接触的世界,明明就在身侧,可是却永远也触不可及,她哭泣起来,虽然没有眼睛,但是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哭泣。”

“不存在的哭泣声在黑暗中响彻,就这么再一次等待了许久时间。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这个黑色的世界,最初她有些胆怯,然后她有些开心。她围着那个东西转啊转,那是她唯一开心的事,因为那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存在的东西,那是世界投来的铁链,当然她也不知道这是锁链。”

“就这么不知转了多少岁月,她确认了自己就在自身渴望的世界中央,那个世界在陪着自己,世界在教导自己呼吸,世界在教导自己仰望,世界在教导自己叹息。”

“时间对她来说可真是个奢侈的东西,她就这么在学习中又度过了无数岁月,直到有一天,她意识自己躺在世界的胸怀中。即娇宠的又亲昵的躺在了他的怀里!”

小雏菊就像是在读着一本书,带着五谷杂粮的表情读着一本书。我突然觉得面前的茧巢中有着一只黑球,而她看着那只黑球,眼光愣愣,讲述着黑球诞生的一切。在这诞生过程中,她的内心在喜与哀中轮转。

“在黑蝶的庇佑下诞生的小雏菊我,是为了拘束小小龙骨而存在的。”

幽姐姐将小雏菊护在怀中说:“傻瓜,是否是伤害是由谁定义的呢?龙骨先生自始就没有嫌弃过你,伤害他的是这些骸骨和念蝶。”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啊!铁链,念蝶,骸骨,它们将所有的咒怨凝缩创生了小雏菊,它们把我当作了将小小龙骨束缚在潮瑟弥曦的‘锁’。”

听到小雏菊的话我突然愣了一瞬,小小雏菊将是龙骨先生束缚于此的“锁”?

我抬头仰望围绕着我们飞舞的黑蝶,它们如同蛾子扑火般,扑打在铁链上,最后只剩下些许黑色气息。原本锈迹斑斑的铁链居然有了光泽,黑色的铁链上掠过一道小小的红光点,又一只黑蝶扑飞进去。

为了束缚龙骨先生所诞生的锁,却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他,因为是他将自己从永远的黑暗中拉了出来。在他们之间,联系着一根铁链尾巴,铁链本是为了束缚龙骨先生,却被小雏菊误解成通往世界的光,她以为这是世界为了引领她而投下的光。

小雏菊对龙骨先生并没有怨,但龙骨先生对她呢?

是满满的憎恨?虽然他流露出对那个男人无比的憎恨,但是从始自终我都没有感受到他对小雏菊的恨意,他们确实在斗嘴,也确实争吵起来,但回味到两人吵闹的情景时,我竟然感受一份外人才能体会到的甜蜜——虽然当时我确实很不理解龙骨先生为何如此对待小雏菊。若是憎恨的话,才不会有那番斗嘴。

龙骨先生大概,可能很喜欢小雏菊吧?

或许喜欢到真的甘愿为她束缚于此的程度!

在此,说一句戏言,仅是一句戏言罢了,一句不可当真的玩笑话。

——念蝶就是为了此创生出了小小雏菊。

这当然只是一句戏言罢了。

念并不是魂魄,只是唯一的咒怨,是只饱含恨意的怨,是没有知性的,它们只会做着简单而又直白的伤害——喰食龙骨,才不会有着这样复杂到利用人的感情的思维谋略,若是这样,那知性生物又该如何定义呢?

虽说如此,我却又不得不反驳自己!

它们没有知性,却创生了小小雏菊。

我摇了摇头,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

现在唯一需要解决是——龙骨先生若是与小雏菊之间的链锁断开,她就会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变成一个黑色球体,在那个黑色世界里寻找着世界。

在虚无的孤寂中独自一人。

“小雏菊并不是念蝶产生的,龙骨先生是你自己迈出脚步寻找的,绝对和它们没有关系。”

我的语气越来越弱,没有一丝底气。这只是慌口之言,当然没有底气。但是即使是虚言,我也想要虚张声势的喊出来:

“这些都无所谓啊!既然小雏菊想要留在小小龙骨身边,那就拼尽全力的呼喊出来,你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逃避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永远无法知道对方的心思就一人陷入了黑暗。”

“我也不想小雏菊进入那样黑色的世界里啊!”

她的泪水涌动,哭喊说“小雏菊我当然知道啊!但是离开锁链的挣脱是他的愿望,我不想成为小小龙骨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