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日) 中午

我叫高岭鲜花,是私立圣德肋撒女子学园高等部二年级……不,明天起是三年级的学生了。而我同时也是本届学生会的会长。

明天就是开学礼,身穿浅紫色连身便衣裙的我,此刻正身处一位老师的家,商谈来年学生会选举的事。

道原老师,我一年级时的班主任,也是我最信赖的老师。他与我正坐在大厅沙发的正对面,而他的太太正好沏茶奉来。

「朋美,」他指示师母把茶奉给我俩然后又说:「高岭同学妳也不是第一次见的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朋美是师母的名字吧,听说她从前也是我校的学生会成员,现在却成了老师的妻子。

师母的双眼无神,就像老师一直都是用这种不太尊重的态度对妻子似的。而她看着我的时候也毫无作为师母的亲切感。

对于这种有点窘的状况,我决意无视。即使我自小已懂得察言观色,也没有理由自我引爆。反正她是老师的太太,要管的也该由老师来才是吧。

「认一个『妹妹』吧。」老师在师母回去后,没由来的提出了要求。

「姊妹」制度是我校的传统,只是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结为姊妹。我作为学生会会长,自然会平等地关心每个学生。然而在这学园里,根本没有我看得上,想要特别地跟她以姊妹相称的人。

「事到如今才……有必要吗?」

「啊啊,有必要呢。开学以后你总不能经常跑来我家。」他边说边跷起二郎腿:「

就算在校园,高三女生常常来找特定的男教师也不太妥当吧?所以说,掩护是必要的……学校也好,你的本家也罢。 」

「掩护吗?……我这个还未出现的『妹妹』还真是可怜呢。」

无用多言,老师是想把学生们和我本家的焦点集火在这个「妹妹」身上,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意间断地会面的老师和我了。毕竟,一直被称为学园高岭之花,没有认可任何妹妹的我,突然宣布与某人缔结了姊妹之约,肯定会是引起哄动的大新闻。

「可怜?不……,能成为高岭鲜花会长的唯一妹妹,是无上的荣幸才对。」他露出一点令人心寒的浅笑说:「心里有人选了吗?」

「没有。」我摇头说。

「是吗?」他喝了一口茶,然后不自然地打量了我一下说:「妳……头发又长了吧?说起来,一年级时候的妳是束马尾的呢。」

我用手摸一下自己长至及腰际的直发,确实感到时光的流逝,那时候的我已经不知从何时起消失无踪。当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位老师。

冷静、心思细密,看起来三十来岁的道原老师,在我校中不算是明星级的老师。虽然高大俊俏,但并没有表现出进取心,又因为是女校中的年轻男教师,所以并没有受到校方的重用,一直在担任一年级的班主任。

但在我眼中,他与其说是冷眼旁观学校的人事,不如说是冷酷又自我中心的男人,看他对待师母的态度就可知一二。

然而,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我却愿意押上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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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开学日

这世界很无聊!

我在刚分配到的班房里随意坐下,反正班主任还未到来,也就没有分配指定席。而我身边一如以往地,围绕着自幼稚园以来便认识,来自不同世家大族的正宗大小姐。

大小姐之间的寒暄、某老师的逸闻、谁家家道中落后的惨状,这一切都非常的无聊!而这难以排解的无聊的核心就是我自己!

没错,最无聊的人就是看穿了所有人的面具,却又按他们的特性来改变自己待人态度的我自己。

「高岭同学,听說妳暑假的时候去维也纳参加了国际钢琴比赛还获得了金奖,这还真是厉害啊!怎样,那边的音乐水平还好吗?我也想要去短期学习一下。」

这位粉色双马尾的同学是与高岭家有商业往来的安田财阀二女儿,是个才能平平的小提琴手。她嘴上经常说要出国外闯,但由小学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实行。这当然与财力和时间无关,只是她对自己的信心不足,在国内还可以维持面子,到了父亲财力触不及的海外,她的幻想恐怕会被现实无情击碎吧。

「别人常说音乐之都的氛围怎样好,老实说……有点言过其实了。」

我尽量平淡的答,却引起了她追问为何。

「历史感是有的,可是固步自封的问题却大得多。那里的音乐人总是认为传统是不变的好,没注意到世界在不断进步……所以我才能在那里幸运地拿到金奖吧。」

问问题的人通常不是真想要我的意见,而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意。所以顾及对方的面子和感受,给予她想要的答案,是我自小已养成的习惯。

安田同学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出国的勇气吧。

真是无聊……为了寻求他人认同的提问。

真是无聊……为了配合他人心意的自己。

「同学们,请先随意坐下。」不认识的老师无声无息地进入班房说:「我是妳们今年的班主任,道原我流。没有什么要事的话,不要来找我。」

老师的话引起了全班的议论,然而他没有就此补充。

奇怪的老师……

是故意造作?还是真的无心工作?我暂且猜不透他的真意。

不要紧,造作的话早晚会暴露的,这是我十多年来察言观色的经验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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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6月X日 学生会会室

「欢迎我们这届学生会的新成员,高岭鲜花同学。」

三年级的田沼会长与其他内阁成员一起欢迎我的加入,毕竟内阁中的一年级只有我而已。

我并不喜欢加入学生会,因为进入这种学生自治团体势必要跟包括校方、学生甚至是校外团体打交道,对我来说虽然没有困难,但实在可免则免。然而面对会长学姊的邀请,以及她背后的田沼家家势,作为高岭家一员的我实在难以拒绝。

田沼家虽然只有区区四十年的发迹史,但却是本国新兴经济的龙头家族,能在校园时期就跟她建立关系,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谢谢各位学姊,特别是会长的引荐,我才会有机会加入学生会为大家效劳。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也请大家多多教导。」我逐一向各位学姊鞠躬的说。

虽然麻烦,但礼数不能不做足,这是高岭家一员的义务。

在场的人都一如往常的尽着社交礼仪,就只有一人独个儿坐得远远的,无视现场的气氛。那就是我的班主任、学生会的顾问,道原老师。

看到我有点在意老师,会长便说:

「在我们历史悠久的学生会架构中,顾问一职不过是摆设,所以校方才派个不问世事的老师来吧。」

果然是只把教师当作一份工作,毫无热诚的人吗?虽然是班主任,但开学以来也没有跟他有什么深入交流,所以难以判断会长的话是否正确。

「不过,听说他不时会对本校的学生下手……老师现在的妻子也是学校的旧生。所以高岭妳也要小心一点。」然而她话风一转,就把我扯到另一件事上说:

「可是呀,高岭妳这么可爱,不仅是老师,就连我家的哥哥也很想认识妳,时常说何时会邀请妳来我家作客呢!」

田沼的哥哥吗?日后或许会是商业上的伙伴,但在学阶段时还是先跟学姊打交道就可以了。作为继承人的我如果过份亲近地倒向一方,反而可能会招来其他财阀的话柄。

至于学姊有关老师的传闻……他会对学生下手……以一般的标准来说,道原老师应该是能吸引少女青睐的类型,只是这事属实的话,学校不会有所行动吗?

道原老师……真是个充满谜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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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10月X日 学生会会室

学姊们已经回去,会室内只有我一人在处理会务,为的是月底将要举办的慈善卖物会。

我并非被学姊们欺负,反而是自动请缨统筹这个沉闷又繁复的任务。为的当然不是要讨好她们,而是透过卖物会增强高岭家的影响力。

上流社会的家族之间,很重视这些社交场合,特别是能进行家族后继者比拼的地方。没错,子女的校园往往是家族较劲的战场。

能办好一场得体的活动,等于是拥有一张具备充分家族教养的证书,也是日后毕业时通往上流的通行证,而我要举办的慈善卖物会就更是如此。

卖物会公开的意义是筹集款项用以捐助社会的弱势者,然而会中的主角却从来是掌权者。他们在这个场合用金钱和品味来较劲,透过竞价游戏来揣摩对手的心理,并且顺道获取善长仁翁的称号。

……何等无聊的玩意,而我偏偏没有拒绝的权利。

过了好一会,我把资料都整理收藏好了,然后准备离开会室。当我想要锁好大门时,竟有人出现在我身后。

「已经这么晚了,高岭同学。」来人是学生会的顾问道原老师,他还是摆一副冷冷的脸说:「作为顾问,妳们不回去的话,我也得留下来。」

「老师,真的不好意思,我会好好的加快筹备卖物会的工作,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有礼地向他鞠躬致歉,说罢便想离开。

不知为何,我对老师有一种抗拒感,一直避免跟他独处。这是我面对其他更尊贵和有势力的长辈时,也不会有的感觉。也许是他那种令人猜不透心意的特质,令我警戒起来。

「……高岭同学,」他从后叫住了我:「感到麻烦的不是我,……而是妳吧?」

我停住了。

道原老师他刚才说了……什么?不可能吧,这没缘由的说法只是刚好说中了我的想法而已。

装作听不到而离去的话,作为高岭家的继承人来说太失礼了,于是我无奈地回头表示听不清楚。然而老师他再次肯定地说:

「我说的是什么妳是最清楚的,戴上高岭家大小姐的面具十多年,妳不感到疲倦吗?」

随意揣测,希望碰碰运气能说中我的心意,这就是会长学姊所说的「对学生下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师你也太小看我高岭鲜花了。

「老师说的面具什么,我真的搞不清楚……只是……」我用少见的凌厉眼神回敬他说:「在这夜间无人的校园,跟女高中生说这种话的男教师,不会引起旁人误解吗?」

「我不在乎旁人的想法。」老师并没有因此动摇,他摊开双手说:「妳又如何呢?」

他的回覆出乎我的意料。一般年轻男老师多少会避讳与女学生过于亲近,尤其是我校这种名门女子高中就更重视这可能引起师德方面的问题。然而老师却说不在乎,是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自信?还是有比学校更硬的后台?

「我……就如老师所见,是高岭家的继承人,为了家族作出自己的贡献,例如参加学生会就是我应该做的工作呢。毕竟这对我的将来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吧,老师在学园也有一段日子了,这不是学生们的普遍做法吗?」

想要试探老师的想法,我这边尝试抛出一些话题作诱饵。

「很无聊呢,高岭鲜花。」老师首次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就像从工厂中压制出来的精致娃娃一样,亮丽却俗气。」

他说罢转身离开。

「道原老师……」

大惑不解的我想要叫住他,然而他没有停步的愈走愈远,只隐约传来不太清楚的话语:

「……别浪费大好的原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