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尽管眼前还是那么的赤红，但鼻子却觉得空气格外清新。之前发生的那些，也在我的脑海中烟消云散了。
我经常会将颜色与气味联系起来，这毫无疑问对我的感知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折磨……
我忘记了先前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我受伤了，或者是看见了冲击力太大的场景，我失去了记忆。
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全部都被隐藏了起来。
我只能迷茫着，就这么不断地徘徊着，走过高楼，也走过小巷，在犹豫中，一点点地回到那个地方。
我不明白我为何要前进，但我还是前进着。
我为了前进而前进，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世界里，唯有我是异类。
我拥有着它们没有的，因此注定是格格不入的。
终于，我来到了一个广场边。
不知为何，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我曾经来过这里，又或者是在哪里听说过它一样。
大老远我就能看见一个身影，看上去，她应该是个女孩子——长长的黑头发，身上穿着水手服，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护目镜。
她，应该不可能是机器人吧？
在赤红的大地上，她的存在是那么的显眼，且纯净。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而她却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脚步声，还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放着风筝。
如果不是这赤红的一切，我会觉得这就是大灾厄前的世界，她就是一个安安静静放着风筝的女孩。
还没等我打招呼，她就做出了一件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居然拿出了一把剪刀，咔擦一声就把风筝线剪断了。
那翠绿色的希望，也随之而飞向了远方。
“嗨。”
我试着打了打招呼。
“呀！”
显然，她并未发现我，于是在看到我后，被我吓了一跳。
我在看到她时，也考虑过她的身份问题，但现在，这些顾虑都随着那只风筝而烟消云散了。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绝对不会是机器人的眼睛。
她的眼中原本充满了阴翳，在看到我后，却又飘散了，但隐藏在这些乌云之后的无神眼球，却就这么直接地展示在了我的眼前。
只有人的眼睛才拥有如此之多的变化，只有这点，是无可置疑的。
“你是在干什么？”
“……”
“那为什么要把线剪断？”
“没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淡，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宁静的夜晚。
“那么，你在干什么？”
这回到轮到她提问了，我乖乖地回答：
“我……无路可走了，于是偶然间来到了这边……”
之后，她迈着机械的步伐，带着我走进了一栋高楼中，这里似乎在大灾厄前是一个高级的商场。
“你是住在这里吗？”
“是。”
“地上不是机器人们的领地吗？”
“这边已经没有机器人了吧。”
那些电梯早已坏掉，在一层一层爬着楼梯的时候，我看着这些曾经属于人类的痕迹，觉得很悲哀。
“这边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知道，其他的应该都战死了。”
“我也是，一觉醒来，但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两个境遇是如此的相似，可我总觉得，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眼睛吧。
她那深深的阴翳，到底是什么呢？
“那你愿意留在这边吗？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一件事。”
“不会是帮你探寻什么存在的意义吧？”
我想着这个荒唐的世界，半开玩笑地向她问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她的回答，却更加地莫名其妙。
“不是，但……这是有意义的，尽管它不能帮助我活下去。”
我呆住了。
为什么，她在这种世界里，还会想着去做这些事情？
难道，最重要的，不是活下来吗？！
听完我的质疑，她摇了摇头。
“你并没有我的那些经历，所以也许你无法理解……”
她顿了一下，然后抓起一束头发，放在手里把玩着。
“你经历了什么？”
她不肯回答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像是看破了红尘的高僧，又或者是将死之人的阔达。
我实在搞不懂，不能帮助我们活下去的，难道不应该被舍弃吗？
终于，在我的疑惑中，她带着我来到了最顶层。
在这一层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
在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风筝骨架，以及许许多多的零件和工具。
看着它，我觉得有点熟悉。
只不过，这些风筝应该都不是那时的了，因为它们十分崭新，就像是刚刚做出来的一样。
“那么，欢迎来到我的博物馆。”
她跑到了我的面前，张开了双臂，只有在这一刻，她的眼中才稍微有了些光芒。
“这些风筝，都是你的吗？”
“应该算是吧，我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
“嗯……”
“不过，我只觉得，我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她像是自嘲一样地笑了笑，我沉默了。
“……”
我依旧沉默着，听着她的高论。
“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太累了……”
她又笑了，然而我却觉得，她并不是在对着我，而是在对着虚空笑着。
那隐藏起来的阴翳，又再一次地铺满了她的眼眸。
“不是！”
我忍不住想反驳她了，尽管我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绝望，但是生命是如此之美丽的事物，被她所这么糟蹋着，我还是感到了愤怒。
“……”
她愣住了，像是被训斥了的孩子一样，竟然不敢说话了。
“那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难道我们最重要的，不是活下去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个世界尽管很残酷，但有一天，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结束后呢？那样，你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放风筝了吗？！”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她的眼中已经都是绝望了。
我瞪大了眼睛，她则变成了一头楚楚可怜的小鹿，被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抱歉……”
听到她微弱的道歉后，我那发热的头脑才终于冷却了下来。
我后悔极了，因为我对一个天真的女孩发怒了。
我并不了解她的经历，我就像质问一个抑郁症患者为何不觉得世界很美好那样，这完完全全就是对她的一种伤害。
但在我想着应该如何对她道歉的时候，她却向我道歉了。
“抱歉。”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影响到了你。”
“不……你不应该道歉的，应该道歉的是我。”
“是我……”
“是我！”
……
结果到了最后，我们还是没能争论出到底谁应该道歉，反倒是一转眼，就来到了正午。
她不知道从哪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是两块看起来就不是很好吃的面包。
“请吧。”
我犹豫着拿起了其中一个，但明明好几次把它放到了嘴边，我却一点都不想吃。
“你不吃吗？”
她也拿着完整的面包，和我面面相觑着。
“我……不想吃。”
“我也是。”
结果到了最后，那两个面包谁都没有吃下去。
我一点都不饿，她说，她也是。
在这顿莫名其妙的午饭之后，我们走到了那个巨大的风筝旁边。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它的身上，稍微中和了它冷冰冰的感觉。
她摸了摸她的护目镜，那只洁白的手也就被阳光披上了红色的外衣。
“就是它吗？”
我看向了巨大的风筝骨架，感觉看上去，它更应该被称为滑翔伞。
“是。”
“你要做好它，是吗？”
“嗯。”
她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眼神中的坚定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
“我会帮你的，就当是……刚才的赔礼。”
我知道，这并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当她看着这架风筝的时候，那些阴翳就全都随风而逝了。
只有当她在看着它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帮助她。
也许，等它完成了，她就能从那种绝望中走出来了呢？
尽管我还是不知道，这架风筝，到底对她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