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关上几十秒后,林叶转过头来看向李真。对方已经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拉开书包拉链正在找些什么东西。他从林叶身边走过去,食指贴在门上,好像在感受门的材质。

林叶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刚出一声,李真赶快回头捂住了她的嘴。二人的距离此时不超过15厘米,林叶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短短几秒钟,却有无数情感在二人的心中穿梭着。时间仿佛暂停,李真指缝两边的神经元清晰地捕捉到了林叶呼出的气从中穿过留下的痕迹。

之前一下一下的鼻息像被切断电源了一般突然停下,但是仍有丝缕轻轻撞击着李真的手掌,敲着他心上的窗。

林叶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淡蓝色牛仔外套,蓝色裤子搭配白色短袜,一双运动鞋。一周没有好好整理过,看着有些邋遢,但是竟意外的符合她的气质,有种酷酷的感觉。

李真伸手指了指门外,意为门外有人,不方便沟通。林叶瞬间明白了,低着头小退了一步。脸上泛着的点点红晕在这较为灰暗的环境里倒是不太能看出来。

李真拿出手机来,打开备忘录。输入一行字并递给了林叶。

“我进来救你的,发生了什么。”

这房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李真便席地盘膝而坐。

但是林叶自然不可能有床不坐坐地上,他们沟通的唯一工具又是一部手机,距离太远也不方便交流。

于是她瞪了一眼李真,双手拉着李真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拖到了床上,也不管他把地上的灰转移到床上。她把手机接过来,坐到了李真的旁边。

“一周前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当时距离去找你已经过了一个月。期间我也去找过其他人,但是都和你一样没有音讯。”

她打字的时候李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林叶想在他脸上看见愧疚,或者尴尬的表情,但是只见他无奈的神色。

“其实我当时已经准备放下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带着父母发过来的信息赶了过来。结果一交给他们就被关在这里了。”她把手机递给李真,抿着嘴盯着他 ,眼眶有些红了。

李真看着她的眼睛,读出了她想传达的意思:如果你当时接了案子就好了。

他接过手机,叹了一口气。也确实是他那时候没把林叶的案子当回事儿,而把这一切连起来的时候又已经自顾不暇。

林叶只是一个18岁的学生,又经历了失去父母的痛苦,如果自己能接下她的案子……

“你知道你父母生前在哪个机构工作吗?”李真在手机上打出。

林叶没想到他问了这样一句,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把手机接过来,考虑了一下。

“我只知道是隶属国家的一个公司。”手机递给李真,期待着他的下文。

“没错,提亚马特生物与医学研究有限公司。我想说的是,那家公司高层已经知道了你的父母给你发信息的事情,正在暗中全力追杀你。”李真目光转向她。

“而我就是他们派来的人。”

她干咽了一下,瞳孔放大,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快要从脸上溢出来。急忙把手机拿过来。

“你说过是来救我出去的!”忽然,她看了一眼李真,深呼吸一口,删掉了那一行字。

“这不是真的对吧。从你进来到刚才,我已经完全信任了你。你只要把我带出这个门,我就会对你更信任。

我也不知道那个什么提亚马特总部在哪里,就算我能发现我也只是18岁的小姑娘。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无论怎么样,你都根本不需要告诉我这些。”她抬起头看着李真。

李真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组织了一下语言,呼出了手机键盘。

“很感谢你信任我……但你被追杀的事情是真的。原因很复杂,现在不方便。总之……”李真手上停了一下。

“希望你一直信任我,我把你带出去后不会任由他们杀你。我们先讨论一下怎么出去吧。我现在有几个问题……”

李真打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的余光在瞄着门口。林叶也做着一样的动作,头转向了门口。

他们都捕捉到了一个信息:门口守门的两个人走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估计是去上厕所或者吃饭。

在这几天里这些人也不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林叶自然是尝试过开门逃脱,但是没有任何工具,再加上很快便会有人回来,而且外面的情况她完全不了解。于是这个有利条件对林叶来说完全派不上用场。

“现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双手在身体两边微微一撑,稍微远离了李真。随后把胳膊伸直,十指相扣夹在两膝盖中间,脑袋向着李真那边歪了歪,但是并没有看向他。

“我有一个同学,她在提亚马特所属的政府高层。你那天来委托时候,我也告诉你了生意实在是不太好。第二天她就来了。看在同学的情面上,她给了我一个案子。那差不多就是个完成品了,基本信息给我就立刻下了结论,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地资助我一些。”

女主手腕翻过来,看了看表。她大概清楚门口的守卫什么时间会回来。这自然被李真看在眼里。

“这是重点吗?和我被通缉有什么关系?”她开口打断。

“那是一起架飞机爆炸案。”

林叶猛的把目光从手表甩到李真的脸上。这已经是她第几次震惊了,李真数不过来。

慢慢咀嚼了他的话,林叶感觉泪腺有眼泪往外涌了,把头转向左边。

“你继续。”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当初和你现在一样,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尤其是你那么坚定地认为他们不是遇难,这让我渐渐推理到了更深的地方。我去质问了那位同学,想着通过她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李真看着少女,她已经抑制不住躯体的颤抖,说话的间隙能听见泪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他伸出左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落下。最终还是放在了林叶的右手上,紧紧握住。

“结果是什么?”泣不成声。

“我失败了,被他们抓了起来。在监狱里一直关到昨天晚上。我那位同学给我争取了一个活着的机会。”他看着尝试着去稳定情绪的林叶,“就是把你带去交给他们。她也告诉我了事情的真相,你是对的。”

“谢谢。”一声回应,但是仍被止不住的抽泣裹挟着。

虽然之前表现出了她的机智和成熟,但毕竟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

更是经历了父母的逝去,手握真相但是无人相信,无依无靠,独自为了揭露黑暗而奔走,以为找到了靠山,结果像一枚棋子一般被随意利用,丢弃,最终失去了人身自由。

现在知道了自己是正确的,而且还有人在为她奋斗,控制不住情绪自然很正常。这泪水除了悔恨,还包涵着感激,解脱等等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她揉了揉眼睛,“没想到我当时的无心之举给带给你这么多麻烦。”

林叶一边擦着残余的泪水,一边仍在轻微地抽噎。突然,噗嗤一下,她笑了出来。

“没想到我觉得最不靠谱的人竟然帮我到最后。”

李真知道面前的女孩不想继续将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于是也配合着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喂,不靠谱是什么意思啊。我好歹也算是职业侦探。小心我反悔了把你杀掉。”

“对了!”听到这里,林叶想到了一些东西,“为什么他们会让你来杀我。”虽然有怀疑的意思,但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的戒备。

就算是之前还仍有怀疑,但是李真说的那些情报,以及她被追杀这个事,还有短短时间的相处带她的感觉,她知道李真是绝对可信任的。

她已经被夺走了人身自由,而且掌握的所有情报都被套走,对于全世界而言她都只是一个辍学的985大学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值得任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获得她的信任。

“我之前想着政府搞暗杀肯定也是用雇佣兵,但是有现成的死囚干嘛还要花钱,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就没过脑子。”她换了换节奏。

“但是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可能会完全丧失公信力,而且还有这样严重的暴乱,肯定是想着要尽快平息暴乱,这样起码得有一整个委员会吧。就算有你的同学,这种牵扯到国家安全的事,也不可能只用一个死囚。”她继续道。

李真挠了挠头,犹豫要不要开口,“这个事儿说起来更麻烦了,其实我和他们有点关系。可以理解为他们想把我收入麾下,正好借由此事来欠我个人情。而且只要能把你带出去,这个运动自会不攻而破。没有你做证人那些资料就是几个字节的垃圾而已。”

林叶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没有知道这么多东西的必要。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有计划出去吗?”

他点了点头,“差不多已经有了,非常简单。”他又把那个文件袋拿了出来。

“我以交资料为理由去要求和他们谈判,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开门咱们就往外跑。你跟我一起跑到楼顶。”

林叶把那个文件袋拿过来,“你用它骗了这么多人啊!”她嘿嘿一笑,“还是说明了我有远见吧。”

“别打岔!”李真把文件袋抽了回来。

林叶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说道,

“楼顶倒是一个想法,可是怎么离开这栋楼呢?不会直接跳吧。”

“这些我先不告诉你了。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李真神情严肃,注视着少女。

“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哪怕死死地抱着我,都不能离开我半步。”

林叶看见他如此认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后,李真继续说。

“我以交出资料为理由让他们开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立刻往楼上跑。”

林叶点头。

“还有,对于你父母的去世我很抱歉。但是把你带出去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为什么?我只是想拿回我应该拿的!”林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们杀了我的父母啊,这种痛苦你明白吗?这不是一笔钱就能弥补的!”

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但是情绪已经难以抑制,只得沙哑着嗓子,低声怒道,

“我要让他们也付出代价!”

“你怎么让他们付出代价?”李真反问。

没有回答。

“这世界上有多少意外?多少人跑着,跳着,就染上了绝症?多少人安分守己,被地震带走了生命?这些事情该让谁去付出代价?”

“这能一样吗?这是天灾!但我爸妈的死是他们造成的人祸啊!”眼泪顺着面颊滴下来,林叶有些哭红了的眼睛等着李真。右手有力地指着窗外,左手紧紧攥着床单。

他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林叶放下了右手,目光死死地跟着李真,等待着他的解释。

“你才高中毕业,这对你确实太不公平了。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一手遮天。他们为了自己想干的事,甚至不把人当人看。你去告他们,他们会用钱摆平,会用权力来威胁。你搭上性命换来的一切不过是他们账户上消失的几个数字,甚至只是他们说出来的几句脏话而已。”李真转过来看着她

“听我的吧,活下去才有意义。”李真从口袋里拿出纸,微微弯腰,意欲帮她擦眼泪。“我不想看到再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失去生命了。”

姑娘左手抬起来抢过纸巾,身体转向窗户,不再出声了。

李真看了看窗户,天已经黑了下来,而那两名守卫依然不见人影。天黑自然也不方便他们行动。

明天再说吧……

入夜

林叶把头慢慢伸出被子,看向地上。李真拿包当枕头,背对着她,睡得很安稳。

她有些过意不去。她一开始是有想让他来床上睡的意思,床够大不至于挤在一起,而且她也觉得李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是林叶的谨慎和两人的冷场最终还是让她没有开口。

让她过意不去的是,明明都是阶下囚,但对方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这个意图去和她抢床睡。而且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现在二人可能已经逃出去了。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这一刻她有一点点想让李真去床上睡。

但是她踌躇了。没有迈出那一步,她躺回床上,盖上了被子。眼睛一直看着李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睡不着吗?”李真突然转过来,突然的声音吓了林叶一跳。

“吓死我了!”林叶压低声音抱怨着,“你不是也还没睡。”

“我得想怎么出去啊,哪像你,躺在床上因为一些琐事而睡不着。小心明天太困了跑不动!”

林叶翻了翻白眼。

“喂。”过了一会儿,林叶再一次出声,“你为什么来救我。”

“我已经接了你的委托,自然要完成。多赚一份钱有何不可?”

“嘁。”林叶瞪了他一眼,“不信!”

李真坐起来,笑了一下。“为什么不信?”

“明明把我杀掉,他们给你的报酬更多。”林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立刻说。随后嘟囔了一句,“说句实话会死啊。”语气弱了下来,但是目光还是紧紧锁定在李真脸上,分毫不让。

“其实我也不清楚。”林叶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

“确实杀了你对我好处更大。但是我有能让那些人不敢动我的砝码,你却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李真耸了耸肩,“也许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哦。”林叶扔下这样一句,又盖上被子缩在床上。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能告诉我吗?”李真没有像之前那样继续沉默,而是主动开始了话题。

“他们……不太行。”

李真没有出声,安静地聆听着。

“你也知道他们的工作。以前并没有这些问题,但自从加入那个项目已经有七八年,我见到他们的次数连五次都没有。每一次回来都是匆匆一个聚餐,有时候聚餐中一个电话把爸爸叫走,只有妈妈陪我。然后又是一年多才能见。”

“在他们眼里可能工作都比女儿重要吧。”林叶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可能以为这就够了,陪我吃吃饭,给我钱,派人来保护我,就能让我幸福。可是并不是啊!”

“那个派人保护是什么情况?”李真开口打断。

“当我大一点了,能发现经常周围有人跟着我,他们也从来没有接近过我。当我想方设法去抓住他们,总是被完美地躲开,几乎每次出门都能发现他们。”

“你觉得他们是你父母派去保护你的?”

“难道不是吗?”林叶愣了一下。

“笨瓜!白天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现在笨成这个样子?”李真毫不留情地说,“你就没有想过那些人是带着恶意跟踪你的吗?”

林叶突然明白了。所以是她父母所在的那家公司以她为砝码,强迫她父母去加入那个项目吗?

“不,那,为什么他们从来都没有干涉过我的生活。而且如果我遇到危险他们也会出手……”林叶自己停了下来。

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反过来看,如果她的生命不能保证,那她父母可能会不合作甚至是破坏项目,所以说对林叶安全的保护才是对她父母最有用的威胁。

“我觉得他们是爱你的。”李真又说道,他把手机打开,递给林叶。

“这是飞机上的人员全部资料,你的父母虽然同时在那架飞机上,但是座位不一样,你父亲和他的科研同伴们坐在一起,用的是工作身份。而你母亲则用了个人旅客的身份乘坐了这架飞机。”

“我用那位同学的权限继续查了一下。你父母并没有在一起工作。准确地说只有你父亲在那个项目里,你母亲则在另一个机构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林叶很迷惑,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父母要统一各自的自由活动时间,一起来陪你。同时他们还面临着重重监视。我觉得他们是爱你的。至于飞机上的迷题,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了。”

“你怎么想的。”林叶相信李真肯定有他自己的推测,那恐怕和真相差距不大了。

“我想,你母亲之所以被分配到其他的部门,是因为她一开始不同意参与这基因武器的研发。但是他们拿你为威胁,又不得不做,你父亲怕你母亲有压力,便揽下了两人的工作,让她去了其他部门。”

“我觉得飞机上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地点,乘客那么多,碰一下传个纸条什么的也不容易被监视的人发现。他们之所以以不同的身份在一架飞机上,可能就是以此来对话。”

“你说会不会,这场爆炸就是我妈引起的?”林叶突然问到,“她的良心不愿意这基因武器去迫害其他人,于是就和我爸一起上演了监守自盗的戏码,然后引爆了炸弹。”

“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仅仅是推测,也没有任何证据。”

“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太多。我的疑惑,我的心结。当初去找你委托真是太好了。”林叶笑了,她想对李真表达真挚的感谢,也在尽力地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李真吐出一口气,也笑了。

“快睡觉吧,小心明天太困了跑不动。”随后他便背对着林叶躺下,留给她哭泣地时间。

若有若无的嗫嚅,时隐时现的泣搐,渐渐消除两颗心上的枷锁。李真觉得,他接受这件委托的目的,好像变了。

能从这资本笼罩着的黑暗横流的社会里,守护下来一份单纯,似乎是一件比求生更有意义的事。

李真看向窗外。外面很黑,几乎没有风,但是有无数的暗流涌动。厚重的云遮挡住月亮,似乎,也遮挡了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