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质栏杆的深处男人松散的依靠在墙面上，他神情涣散沉头思索，脸上的浮肿还没消。
此刻杨令卓的心情，像是退了潮的海水。
等待审判的日子太过漫长以至于煎熬，那些沉迷于梦境中的歇斯底里一旦结束剩下来的便是回想起来都会灼痛神经的愧疚和羞耻。此时此刻杨令卓才觉得自己完全没法用逻辑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可一切就是发生了，在某些人的口中甚至算得上是典型案例，大概是自己确实和那些没头脑的犯罪者别无二致。
不管过程如何，现在已经有了定论，余下的时间足够自己充分品味苦果。
“接受法律的审判和拒法抵抗本身就有不同的意义”——莲的话语还时不时的在杨令卓的脑海中回荡。当自己还是警察的时候劝降罪犯就绝不会说这种话，毫不体现利益的劝说是没法让对方放弃抵抗的，如果某个同事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杨令卓也会眼皮直跳无奈于对方的愚笨。
可说出这话的是莲。
莲或许是出于真心，杨令卓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那个少年异常的的刚直，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一种难以曲折的锐气，也是因此让杨令卓对其无法嗤之以鼻，相反的每每想起都会深感自惭形秽。
高高升起的炽阳照射在挺拔的身姿上，脚下的阴影就随之卑躬屈膝。自己就是相形之下的阴影，因负罪感而卑躬屈膝。可这种时刻才萌生的正义感太过不合时宜，往后的牢狱生活自己大可随意的忏悔，但一切无从弥补，自己已经彻底出局了。
杨令卓深深地叹息，像是自己所见过的每一个心如死灰的罪犯。
忽然纤细的手指敲击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杨令卓受指引下意识的抬头，少女立于围栏之外，冷清的站立。
“手续完成了，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
林音缪居高临下的宣告忽如其来，杨令卓一时之间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微微的张着口，眼前的是自己从未想过的发展。
林音缪很快掌握了状况，她皱了皱眉补充：“有人希望你完成未竟的工作，你可以暂时回到原本的工作中了，没有人告诉你吗？”
“我不知道……”杨令卓不知所措，度过了一段太过缓慢的时间让他一时间接受能力骤降。
“不重要。”林音缪甩了甩头发强硬的推进话题，“情况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唯一的问题是你是否有意愿补偿自己犯下的过错为之赎罪，手续已经完成了，立刻就要做决定。”
“当，当然愿意！”杨令卓语气慌乱，几乎是被半强迫的做出了选择。林音缪目光冰冷的逼视而来携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不屑，像是下一刻就会不耐烦的转身离开，这让他恐惧乍现的机会可能转瞬而逝。
林音缪立刻伸出钥匙就要打开栏杆。
“但，是谁为我求情？林音缪女士，我请求你……”一种难以放弃的矜持让杨令卓有所防范，他伸出手抵住栏杆防止铁门被打开，好像门一旦被打开某种契约就即刻成立。
林音缪眉毛微挑，短促的思考，“不是莲。”
“是吗……那我想我知道是谁了。”杨令卓眼瞳中的神采忽然戛然而止般的涣散开来。
其实杨令卓很清楚以莲的身份并不可能为自己求得什么机会，可眼下他确实被激起了一种名为“再一次”的欲望，如果这不是一种施舍，自己就可以欣然接受。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施舍不施舍……只是从某些人手中得来的一切，不管是出自好意还是恶念你总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杨令卓无力的瘫了下去，自己早该想到的，从幼年起手中就从来没有什么是能够靠自己争取获得的，出国留学，进入编制，这一切本不该属于自己这样的危险人物，再怎么奋力的挣扎最终仰仗的还是那位远在天边的血亲。
他可以抛弃你，也可以随时拾起你。
“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呢。”杨令卓怔怔的自语。
“你可以离开这里以后自己去问他。”
杨令卓眼光微动有些意外，稍作思考后他想明白了。“您是在给我一个台阶希望我离开这里？”
“算是吧。”林音缪撇了撇嘴，“就算你拒绝这个提议，之后大概他们还是会找个别的方法把你弄出去，多绕个圈子。还是说这件事这么重要，足以动摇你赎罪的决心？”
“是……这样吗？”杨令卓愣住了，他缓慢地思考拿不定主意，不确定这真的会是一次赎罪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妥协。但他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重复了那句话。
“接受法律的审判和拒法抵抗本身就有不同的意义。”
当杨令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与某个人对视，那审视的目光穿越自己，杨令卓只是直立身体不偏不倚。
“不，这样的结果确实让我有所抵触，但我希望赎罪的想法没有改变，尽管这么做显得不知廉耻，但还请给我这个机会。”
杨令卓深深的鞠躬，林音缪就推开了铁门，但当杨令卓要走出牢房的时候林音缪伸出手止住了前路。
林音缪极近的盯视这个将要离开监牢的男人，目光冷峻吐出坚硬的话语。
“当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不管你是为这次侥幸沾沾自喜还是真的为赎罪心情承重，我都要告诉你，这不是一次原谅，仅仅是一次审查，当然如果你做的够好会得到适当的减刑，但最终等待你的还是足够漫长的牢狱，我向你保证。”
说完这段话林音缪转身径直的离开，目光甚至不稍作停留。杨令卓怔在原地，林音缪本不必这么做，这种行为像是某种宣告，以此来告诫对方甚至是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刚正敲击他的内心，让他脑内轰鸣。
杨令卓想起了钢材市场外的事情，莲吸食了大量毒品在他看来简直危在旦夕，可莲和林音缪还在谈笑风生，说着什么联谊会和工具人，没记错的话在那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莲还差点被解雇了……
真难怪啊，杨令卓自嘲的惨笑。
“莲，加油啊……没准你真有机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