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起床!“

我还没从混沌中挣脱开来,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是强烈的金属音和钝痛。

“呃啊——痛……啊,好像有点耳鸣……”

“快点。刷牙洗脸就可以出来了,教授等你吃早饭。”来者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摔门而去,而我等到耳鸣消退了才勉强睁开眼睛。

“现在是……?”我闭着眼睛在一片狼藉中摸索我的手机,但是半天没摸到。在我束手无策准备睁眼的时候,闹钟响了。

那种时远时近飘忽不定的电子音,尖锐单调,节奏性强烈,就像一盆混合着胡椒薄荷油的冰水混合物浇在了躺在冷库里的我身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瞬间睡意全无。

“啊啊,头疼。”生理和心理方面都有,毕竟我两天只睡了八个小时。

简单洗漱之后,我走到客厅里,教授我是认得的,不过那个……

围着围裙的……外国人?红色头发白色皮肤,就外形看来应该是高加索人种吧,不知道是哪国人。

“哦,起床了啊。抱歉让你配合我们的生活习惯。”教授和善地打着招呼。

“早,教授。“我坐在教授对面的角落里,“这位……哦,Moring?”

“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人白了我一眼,解开围裙,也坐了下来。不过这个口气倒是满熟悉的。

“你是昨天那个……”

“对啊。你以为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在针对我。不过算了,反正也就住几天,采访做完回去就行了。除了工作以外的社交我都兴味索然,对于无意义的争吵也没有什么兴趣。

早饭很简单,包子油条豆浆鸡蛋饼,味道还蛮不错,不过我是没办法把那个人的长相和如此中式的早饭联系在一起。

“怎么样?小弋的手艺不错吧?”

“唔……确实。令人惊喜的程度,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外国人。”趁着那个人收盘子,我和教授在外面悄咪咪地议论他。

“哈哈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才知道,他是边境来的。“教授笑着说。

“小弋他是您的家政员吗?”

“不是,他是上头配给我的全科医生。不过手艺这么好倒是意外之喜?”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既危险又偏僻,七十多岁的教授可以说是最不适合呆在这个地方的人了。我不知道是什么量级,或者多么特殊的工作,必须要由教授独自开发,不过如今我的工作就是来解密的——大概。

“教授,采访可以开始了吗?”

“嗯,请讲。”

采访其实都是些八卦向的东西;我们的杂志社虽说是科学杂志,但是就凭科普本身赚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如说我们社已经失去了作为科学杂志的初衷,叫做“科普八卦杂志”更加妥当一点。因为比起严肃的科学新闻,有关生成严肃的科学内容的科学家的八卦更能让人打起精神不是吗?

“话说,李教授。“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啊,这个是题外话,原来没在计划里的。“

“没关系的,是什么问题呢?“

“这里没有信号吧?你们是怎么和外界交流的?我是说,比如说必要的材料啊,或者汇报啊之类的。“我比划着。不在计划内的问题就会显得很不专业。

“那个啊,其实这里还是有一台座机的。”教授指了一下客厅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小书架,“嗯倒不如说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座机能用了。要什么东西的话,打个电话过去,第二天就会有空投下来了,跟网购其实差不多呢,哈哈哈。“

“网购啊……“我看得出来这位泰斗想努力融入年轻人社会的决心了。

进入实验室的请求被拒绝了。“机密,谁来了也不开门。”这么说,不过我本来就没认为他能把我放进去。

就这样,其实采访已经结束了。我本人认为谈话内容像开水一样无趣,不过那些读者就不这样想了吧。我这样想着,走到了客房里。

外面是阴沉的晴天,黄沙把太阳光遮住了,再加上铅玻璃,这里的光线实在暗的不像话连带着人的心情都一起阴暗起来了。

“明天回去吧。”这么想着,我却在隐隐约约间,我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

好像触电一样,我记忆中的某个部分被激发了。“啊,是那个!“我想到了,遂急急忙忙下楼。是白芷跟我说的那个,那个叫……

叫什么?

我并没有找到那个名字,但是我却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两棵并排生的乔木,挂满了金色的花。不明亮的阳光打在上面,变得像蛋黄一样温暖。香味是从这里飘出来的,不甚浓郁的红薯香,奇奇怪怪的,又与我记忆中的某种香味隐隐重合。我嗅着,有一点失落。

“是刺桐吧?“因为见的比较多,所以我从花型叶型勉勉强强能辨认出来,不过记忆中的刺桐花并不是这种颜色,也没有这样的香味。

研究所内是没有风的,但是那些树叶似乎在微微摇动,投下“沙沙“的声音。

真是奇怪。自言自语着,我拾起一朵落花,放到鼻子跟前嗅了一下。

香味突然变得过于浓郁,甚至让我打了一个喷嚏。喷嚏让我眼前一黑,并且再也没有亮过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向我飞快跑过来。

我是不是快追上你了?

“半夏半夏!看这个!”穿着白大褂披着头发顶着黑眼圈的白芷兴奋地跟我说。

“又来?上次你可是被教授骂惨了!“我嚼着面包,虽然实验室不准吃东西,奈何牛肉膏太香了,所以我饿了。“这次是什么?“

“上次的那个史莱姆,你还记得吧?“她兴奋地把装着绿色粘液的瓶子递到我面前。说实话,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来自白芷的恶意。

“我昨天不小心把它搞到旁边学姐养死的走迷宫的老鼠上了,结果今天这个史莱姆就会走迷宫了!是不是超萌的!“

“啊哈哈哈,对哦,超萌的。“

更恶心了。

会走迷宫的一滩粘液?这真的不是克苏鲁神话产物吗?

“半夏你怎么一点热情也没有啊……”

我突然有些生气,“我对着一摊粘液热情啥?”

“哇你这个人超无趣的。”当头棒喝。

“啊对啊,我就是超无趣的,无趣到大晚上的不睡觉来看这摊粘液走迷宫。”我开始收拾东西,“抱歉,现在无趣的鄙人陈半夏要回家打游戏了,有趣的白芷女士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我听到白芷气到跺脚的声音。很好,就是这样。说白了我回家也不会打游戏,不过逗一逗白芷是我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赚了。

“陈半夏,你要是出了这扇门我就跟你分手哦!不开玩笑的!“白芷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好像看到门口的刺桐花掉下来两朵。

“那好啊。拜拜。“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青梅竹马的我们对“分手“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如说分分合合十几次,我们都习惯了,谁都不会把这件事当真,哪怕加上”不开玩笑“这种近似玩笑的话。听说会吵架的情侣才会走得长远,因为在吵架过程中互相磨合,成为最适应对方的彼此,那我们一定会是最幸福的。

我是这么想的。

趁着分手的这段时间,我去考了记者证。

其实我之前一直有这个打算。众所周知,“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这是个段子,奈何我摊上了喜欢生物的白芷。当时头脑一热跟着白芷选了生物,现在是时候为了我们的未来打算了。

“未来“”我们“这样的字眼,不是第一次在我眼前出现了,想到的时候不仅没有羞耻感,反而会有一点兴奋。

下次见面的时候,轮到我吓她一跳了。我盘算着,但是她还是胜我一筹。

我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天色晴朗得不像话,万里无云这种俗套的说法也能完美契合这一场景。在这种天气下,我听到了让我的人生都为之失色的声响。

“咚!“

音浪裹挟着尘云升腾而起,自栌川奔涌而来。到我这里的时候,音浪已经变成口耳相传的噪声了,不过我完全没有听到罢了。

“我记得……“

我记得,3月28日,栌川核电站发生爆炸,所用措施无一生效,高温气浪瞬间蒸发了地面,留下了数十米深的巨坑;强烈的高温气浪和铺天盖地的黄沙瞬间接管了这座现代化城市,而白芷所在的研究所离核电站不足五公里。等到我狼狈地开车赶到栌川时,栌川已经变成LC-328了。

“……原栌川市所属地区因为核污染严重,现被划为重点隔离地区。附近居民的撤离以及幸存者的发现与拯救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

播音员用不带感情的的声音播报着,我也不带感情地听着——本该如此,直到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悼念名单上。

“这也难怪,毕竟离得那么近嘛。“我安慰着自己,却越安慰越空虚,就好像生命的前二十三年都毫无意义,而我往后的几十年也失去了意义。

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