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循着正前方传来的声音,你从混乱中缓缓睁开眼睛。

“睡得香吗?”

眼前的男人朝你挥了挥手。睡眼惺忪,你看不大清他的样子,只有一个人像模糊的轮廓,像是埋头正书写着什么。

笔尖在纸张上舞动,发出的让人有些在意的沙沙声。

你昏迷前的记忆像被一棒打成碎片,落得满地狼藉而模糊不清,但潜意识告诉你,他应该是你的心理医生。专门面向青少年的那种。

诊所的躺椅。总觉着,够睡两个人。

你缓缓起身,逐渐清晰的意识开始擅自拼凑起记忆匣子里零星的碎片——

课后的午休时间,刚升上高三的少年,和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同级少女,坐在学校操场边的那几棵常青树旁,享受着两人时间轨迹互相交错的瞬间。

长椅上,两人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内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剩下她的笑容,指尖的悸动,和唇间忘不掉的温柔。这里除了这对少年少女外,再容不下任何人了。

宛如图画般美好。

是的,至少在你的记忆中,那时的情景美的就仿佛一张图画,一段失焦的影像。每当你打开记忆匣子,你总是置身在这景象之外。从稍远的地方,凝望着这个记忆片段。缺少实感,却又是那么的美好。

而就是现在,仿若她就躺在你的身边。隐约还能问到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水味,听到耳畔缱绻交织的呼吸声,仿若你们尚能冰释前嫌,回到从前那样。

脑袋一热,你又转头看向身侧,忽的伸出手。魔怔了一般,轻抚着谁的侧脸。

感觉和小逸在一起的时间,仿若隔世又恍如昨日。在时间长廊的明暗交界之间,两人傍若曾未打过照面却又好似亲昵得难以割舍。而此刻在身旁躺着的,似乎是她?似乎又不是。

你太过乐观。实在符合这个年纪青春期躁动的天真少年形象—— 即便潜意识不断告诉你上述的臆想是多么地天真烂漫,也还是没能避免你内心深处的土壤里,先前被她埋下的那几颗痴情种,擅自发芽。

就现在来看。你们早就分手了,她对你而言只是前任。两人关系发展成今天这样子,或许连做朋友都谈不上了。

这点常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所以,在那以后呢?

分手之后的时间,可能已经过了几年还是几个月,亦或是只有几个小时。对于目前意识尚迷茫的你来说,时间的概念还不大清晰,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窗外的车水马龙与游人如织共演的都市低沉回响蜂拥进室内,这是能撼动整个世界的心跳声,把人与人,人与世界联系在了一起。你的心脏也随着世界剧烈狂跳着,发出不亚于外部世界的躁动声。

你能听清自己尝试平稳心跳的深呼吸声。但一不小心又会沉浸回上述的错觉中,好几次都忘记呼气。待到大脑传来缺氧窒息的警告,才又重新重重地长呼出一口气。

不自觉地,你的右手又不知何时抬到身侧的半空中,无意识地不断触碰着什么。重复动作了好久,半晌才察觉到自己行为古怪,又猛的把手按下来。

“咳。”

看起来倒是越来越诡异了。

一边调整回躺卧的姿势,你试着表现地正常点。

「这么说来,设计给双人使用的躺椅,被我一个人独占了啊」

一边这样想着,也说不出心里这五味杂陈的滋味儿。

它像是某种未知的感情。是刚出生的,涉世尚浅的婴儿探索世界时才能体会到的新鲜感觉,虽然暂时找不到适合的词汇去描述它。但总之根本兴奋不起来,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茫然的处境反而让人有些头痛。

生为群居动物。人类最难耐孤寂带来的困扰,时常想方设法地吸引到其他人一起拉帮结伙。更有甚者,会试着硬挤进陌生的集体。但要是能达到前者的目的,就是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往往事后才知道后悔。

更何况是正直青春期懵懂迷茫的你。独自航行在遍布迷雾的海上。摸寻不到指引方向的灯塔,你便想着要硬拉着个家伙同行。

如果能满足这一奢望的话.. 同样,就是要你脱离原本的航线,想必也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吧。

你的思绪混杂地缠绕在一起,毫无逻辑可言。但还真是糟糕,在烦躁的一片狼藉中,被你最先拾起的记忆碎片,它不是习作了好久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是每晚爸妈老生常谈的叮嘱,甚至与热爱的桌游和小时候扬言守护的环保事业也搭不上边。你还忘不掉她。

即便,你心里清楚,这早就无关紧要了。

对吧!就因为这种鸟事,搞得现在连过去几天的经历都想不起来。

自己还真是麻烦的家伙..

你这么想道。

无论再怎么努力回想这之前的详事,你那木头脑壳里除了某人外,似乎完全没有装进其他“多余”的物件。

像是被事先编程好的硬盘,只能储存某一特定格式的文件。

那么就只能做最好的打算,搪塞给自己一段剧情。假设,是你在分手后你伤心欲绝,日复一日地穿行于糜烂的昼夜之间;最后,是哪天酗酒昏晕厥后,被眼前的医生好心搭救到这的。那便最好不过,至少证明你还没无可救药到仍想挽回的田地。

你目前也只能..

不,是也只敢这么想。

无论怎样,沦落到现在这样比亡羊补牢还为时已晚的卑微处境,物质/金钱/爱情/话语,作为曾被世俗所嘲笑哗然的[舔狗]。你留在身上的,也只剩一吟苦笑了吧。

“呵——”

看来还有些不争气的哽咽声…

大概是察觉到了你的心绪。医生停下手中的笔,耐心地告诉你无需紧张:

催眠治疗后感到头晕,意识不清的这类现象是很正常的,过一会儿就会好起来了。

日光透过窗户,把珍贵的光线泼向地板,随之而来的几道阴影不小心洒在医生的脸庞上。加上在你眼眶不停打转的几珠芜杂心绪,虽然能从医生和蔼亲近的语调中听出抚慰的意思,但还是看不大清他的神态。

气氛,怪严肃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在如此热情的日光直射下工作,让人太烦躁,焦虑。你就没办法,比起浮躁的炎炎夏日,你更喜欢雨天。

眼前的医生估计也是如此吧,他起身拉上了百叶窗。充斥房间的城市心跳声顿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又是笔尖在白纸上舞动,令人在意的“沙沙”声。

太丢人了..

你顺手抽起几张面纸祛除两眼浑浊的情绪。

视线模糊中,又一下想起罗曼罗兰说过的:“欲望的,暧昧的念头,使你堕落使你自行毁灭的念头,都是这人生的固敌。”

可你还没披挂帅旗与敌军顽强死斗,就自觉把它换成了白色,败阵下来。都到这个地步了都忘不掉那女孩儿,你倒是还留有认识自己是个白痴的觉悟。再靠着点阿Q精神来论,曲线救国嘛,也不算全败。

思维自顾自地绕了一大圈,在脑壳里缠成一团杂讯又被丢向九霄云外,到头来什么都没解决。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又,为什么来呢?

[忘不掉小逸吗...]

头脑里一大片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烦恼,逐渐变得具象起来。嗯,这大概就是事实。那个毫不给人留情面;不识大体;不懂气氛地无理取闹的客观现实,千篇一律得让人发了疯地都想要逃离,你也不意外。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来到了这里。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了。来这,首先肯定与你那帮狐朋狗友无关—— 那帮该死现充,天天嚷嚷着让你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林子这么大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们是永远无法理解长期以来你内心堆积的情愫的。

毫无疑问,永远。

那更不会是你爸妈。你瞒着他们在高考前夕早恋,要是抓到这事,就不只目前的精神焦虑这么简单了,会被直接物理意义上摧毁掉的。

再推算下去....

就剩你自己了。是你跟随着自己的心意找到这里的,也只会是这样。

但你还得知道这心意吧,它并不是什么上天冥冥之中的暗示,或者身为正值青春期少年的不理智冲动。

显而易见,莎士比亚说的话不假:“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病”,而你就像每个正常的病患一般抓狂地四处寻求解药,渴望痊愈。所以,「暂时还忘不掉她」的苦恼便是让你心生惧怕进而逃避的现实。而同时,又是唯一让你无时不向往,能够不顾一切地为其奔赴的情感寄托。

那么如果她心里还有你!哪怕是一点.. 对!只要还有一丁点就好了,你必定欣喜若狂,那将会是多么地美妙!

「如果..」

你窥向窗外。

迷惘着,烦恼着,挣扎着。知晓了苦苦寻求的答案,似乎也没能让你解脱。反倒是胸口忽的一下涌上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看起来,要下雨了。

积雨云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焦躁的烈日也理性地退场了,躲到云层后面。

雨的氛围把天空的距离拉得很近,各色塑料袋在一片灰蒙下飘零蓬断。窗外的气氛,随着你本就焦躁不安的心绪愈发躁动。

若是定睛凝望,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可你在担心,担心它会不会不应景地坠下来,压垮你的精神世界。

是啊,哪怕是站在这般巨大复杂而不可抗力的现实面前,你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避,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还总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到头来,也只是不断在折磨自己,变着法儿地折磨自己,让你在海市蜃楼中迷失了航向,距离最初的目的地渐行渐远。

不远处,灯塔一闪一灭的讯号缓缓消逝在“自我”的浓雾中,像极了自己身上逐渐流逝的时间。以后,再难寻回航线。

可世上没有如果。

也是老生常谈了。要是除掉你意识里任何关于「如果」一类的假设性臆想。那么你所渴望拥有的悉数情感,估计也就统统都「不复存在」了吧。

待到那时,此刻仰卧在躺椅上的,也只有一具懂得机械式思考的人皮复读机。

大脑上镶嵌的齿轮飞速转动,和心电图起伏不断的景象。你懂得思考着的事情却只有一件,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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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了,真的病了,不是单纯的[被爱妄想症],医生他在第一天就对此解释过了。但总之,非常棘手,你知道—— 这可不单单只是心理,或物理意义上的“病状”。

那样医生或许还有法子对症下药。

但,青春期的谎言本身吧,它是没有解药的。

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你只能选择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