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安家离开后,面对辛夷的诘问,我不发一言地逃走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直接关闭了手机,住到了网吧,每天在虚拟的世界中麻痹自己。
我没有再帮别人抽过宝箱,更没使用过自己的能力。就像高中时,刚刚看到自己未来时一样。我蜷缩在卡座的一个角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人物,机械地移动着鼠标。屏幕从彩色变成了灰白色。由于我的错误,我们输掉了这波团战。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却用十指愤怒地敲击着键盘,将所有错误一股脑甩给了队友。那些丑恶的语言就像如今我的内心,统统倾泻给了屏幕另一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无辜的队友。
电脑屏幕突然被人关上了。我刚想将未发写完的怒气宣泄在那个撞枪口上的倒霉蛋时,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网吧老板。
气势萎靡了一半,昂起的头颅也低垂了下去。老板靠在卡座的隔板上,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田昊。”
我要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想这样大声呵斥他,可老板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更何况,这是他的网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视线扫过了整个网吧。“我开网吧有十几年了,见过了无数人来来往往。来这里的人,表面上是在玩游戏,实际上就两个字,逃避。
不过别误会,我这儿的逃避,并不是贬义词。我还记得,我刚开网吧那一会,大多数来玩的都是没什么正经工作的小青年,偶尔混入几个学生,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你也看到了,三教九流的人都来到了网吧里,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现实世界中得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要逃避的事情。”
我不知道老板想表达什么,只能乖巧地听着,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只是逃避这还总是情,有的人只是逃避一时,求得一时的休憩,转身还得面对现实。有的人却一直沉沦了下去。田昊,我不会对所有人都这么说。但你远远没到要放弃自己人生的地步。”
你又知道些什么,凭什么给我将这些大道理——同样,因为他是老板,我将这些话咽到了肚子里,只是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老板,给我打开屏幕吧。”
老板没有动作。我装出一副坚定的神色:“相信我老板,我再玩一会就走。”
“不是,你卡里没钱了。”
……
我还是离开了网吧。在走出大门前,老板在我身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田昊,逃避只是一时的拖延罢了,不论是逃避一时,或者逃避一世,人最后还是要面对自己的生活,面对自己的命运。”
天上下气了小雨。我讨厌滨海城的秋雨。雨天往往会持续十几天,随之而来的寒气随着雨水从人的肌肤浸入到脊髓中。时隔一个星期,我终于又一次来到了租房的楼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楼洞口。
我想要转身逃跑,可那人已经看到了我。无视了天上的雨丝,她冲了出来,拉住了我的手腕。对上辛夷毫不动摇的目光,我知道,今天我是不可能再逃了。
雨越下越大。我回到了久违的家中。仿佛害怕我再次逃跑,辛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挠了挠头,问:“你等了我多长时间了?”
“你离开的这一周里,每一天除了睡觉的时间我都在你家里等你,”她步步紧逼,话语像是窗外的雨点一样密集的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你要逃走,何安对你做了 什么,我——”
“我想退出。”
雨下个不停。雨水打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水滴向四周炸开。我不敢看辛夷,只能听到她颤抖的声线。
“你不想帮辛珏报仇了吗?”
“当然想啊!”我大声喊着,妄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无力,“可光想有什么用。醒醒吧 ,就算我帮你找出了犯人,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法律也无法定他的罪。”
“法律没办法,我有办法。”辛夷冷冷地说,她扯过了肩上的挎包,拉开拉链,露出了躺在包里的一把精致的袖珍手枪,“法律没法制裁他,我来。你只需要告诉我,犯人究竟是谁?”
我仍是缄默不语。辛夷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强迫我看着她:“那天,你在何安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是不说话,我就认为他是犯人了。”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个执着的女人是不会放弃的。我叹了一口气,说:“没错,何安就是犯人。”
“果然,”她咬牙切齿地说,“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去亲自了结他。”
我叫住了她:“不止如此,他还是最近滨海市里名声大噪的连环杀人犯。”
辛夷楞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这下更好了。我们可以找到他杀人的证据,然后报警。不,连环杀人犯没这么容易收手。我们可以跟踪他,然后——”
我打断了辛夷的话:“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你会死的。”
那天,我看到了何安的未来。
天上下着雨,像是现在一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何安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坐在地上的人。血花绽放后,他蹲了下去,揪住了乌黑的长发,露出了辛夷的脸。我眼睁睁看着辛夷在我面前咽气。
没人能制裁何安。他的未来一直延续到老死的那个瞬间。躺在床上,儿孙环绕着他。他动了动喉咙,平日里他最喜爱的孙子凑到了他的嘴边,听到了他的遗言。
“其实,我杀过很多人。”
命运就像一条湍急的长河,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它。那天,何安对我说,他杀人时用的左轮手枪,弹巢中永远只装需要的子弹。杀一个人就装一发,两个人,就两发。一次开枪不中,他就可能被抓住,彻底万劫不复。可这低概率的俄罗斯轮盘游戏,他从来没有输过。
“因为命运就是如此安排的啊,”他张开双手,狂笑着说,“20岁时,我会遇到我的妻子,25岁时,因为我的妻子我会成为公司的经理。30岁时我是总经理,32岁我的孩子出生。40岁,我会接管我岳父的公司。60岁我的孙子出生了。百岁那一天,我会在家人的簇拥下死去。这就是我的一生,过程是无法影响我命运的结果的。我不论杀多少人,玩多少女人,都不会被制裁。这才是这份能力的正确的用法啊!”
他没有说错,那天,我看到了他的未来。
听我说完后,辛夷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转身,打开了雨伞:“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去找他。”
“为什么,”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道,“你还不懂吗!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我看到过许多人的未来,那些事都一一应验了。你会被何安枪杀的!”
“我相信你对我说过的话,在你看到的未来里,我失败了,”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从语气中听出了她的坚决,“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亲自前往。我要用自己的双眼去亲自见证。”
辛夷突然转过身,头发在空中飘洒。她突然亲吻到了我的脸颊上。大脑像是触电了。我停止了思考。在反应过来前,她将辛珏的日记本塞到了我的手里。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会向你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另外,谢谢你,曾经拯救过我的人生。”
她如此说道,一个人冲入了雨幕里。
辛夷还记得同自己妹妹分离的那个瞬间。母亲拉着她的手,父亲则推着妹妹的背。两个人渐行渐远。她有一种预感,两个人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一天,她哭了很久,就像现在一样。她将伞扔开,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浸透了她的衣衫。雨水沿着脸颊向下流淌。从她尖尖的下颌滴下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哭泣,哪怕是路人。她是一个复仇者,复仇者是不能软弱的。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仅仅只有一瞬,她也想像小时候一样,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会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她,她还会再看到自己的妹妹的。
她原本以为,她会同自己的妹妹天人永隔。
路边服装店的玻璃橱窗里映出了她的身影,披头散发,长发将脸颊完全遮住。她将头发拨向两边,露出了自己的脸。原来自己的表情是这么迷茫吗?刚才在田昊家里说大话时,那副坚定的神情丢到哪里去了呢。
她靠在橱窗玻璃旁,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微微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双眼后,她仍然处于现实世界中,没有回到过去,更没有去往未来。
眼神中的迷茫逐渐消失了,她重新打开了伞,挡住了头顶上落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