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看了眼手机。时间是凌晨11点半。何安家中仍然灯火通明。这一个星期以来，她每个夜晚都守在何安的小区门口，鹰隼一般的双眼紧紧盯着小区的大门。
她相信，何安绝不会如此轻易收手。像这种笃信命运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敬畏之心的。在何安的心里，恐怕早就抱定了不管自己杀多少人，都能全身而退的心思了吧。
灯光熄灭了。她看了眼手机，差一刻午夜12点。今天，他会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欲望吗？
看到穿着风衣的何安从小区大门走出来时，辛夷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她握紧了手提包里的手枪。
若是能再走进一些，辛夷就会发现，同样的微笑，也出现在何安的脸上。
我将摆在地上的啤酒罐一脚踹开，胃里一阵恶心。我冲到了厕所，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
缓过神来后，我站在了洗漱台前，鞠了一抔水，泼洒在脸上。透过镜子，我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自己。
那副样子真像是一个死人。用酒精持续麻痹自己的结果就是，我的面色呈现蜡黄色，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什么动物的巢穴。眼眶下是两个重重的眼袋，周围则是黑色的眼圈。如果我的皮肤变成白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骷髅。
耳边似乎一直有声音在响。这断断续续响起的声音吵的我心烦意乱。我打开水龙头，往盥洗台里注满了水，将脸整个埋了进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能听见水的声音。
当万籁俱寂后，回响在我心底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让我无从忽略。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辛珏出现在我面前。
“未来改变了。”她在日记里记录下这一句话。
水花溅开，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重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了。墙壁像是融化的巧克力，天花板与地板开始相连。一切的一切像是泥巴，被重新塑造成型。
这是我的未来，我死亡时的景象。而且，这一次的景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清晰。
我躺在地上，努力抬起头，终于弄懂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从何而来。我的胸口开了一个洞。鲜血汩汩地从洞里冒出。有人拽住了我的头发，强迫我看着他。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何安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是逃脱不了的。”
他松开手，我的头颅撞击到大地，歪向了一侧，看到了躺在一旁的辛夷，生死未卜。
双手不停地颤抖，双腿更是站都站不稳。我很清楚，我的能力从来没有失效过。如果我想要拯救辛夷，我就一定会被何安杀死。
我将在28岁那一年被杀死，而今天，是我28岁的生日。
命运是不息的长河，人类绝对无法抵抗……
在逼仄的厕所里，我大声嘶吼着，狠狠一拳打在了玻璃镜片上。破碎的镜片中映出了我分崩离析的脸。
辛夷已经跟在何安身后走了一个小时了。他们从市区的高档小区一直走到最近的地铁站，然后搭上最后一班地铁，向着老城区开去。到了目的地，何安也没有放慢脚步。他笔直地行走着，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前往何方。
这是很不正常的。辛夷看过报道，何安的犯罪是无差别犯罪。不但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就连犯罪地点也没有规律，简直就像他闲庭信步间随便选择了一个可怜鬼当下一个受害者。
但现在不同，他坚定地向前走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灯光越来越暗。辛夷跟随着何安到了公园里。这里无疑是十分适合犯罪的场所。由于地处偏僻，四周并没有监控摄像头。两侧长满了繁盛的竹林，将小径包围了起来。
但他仍没有停步，只是往前走着。四周黑漆漆，配合将小径四周繁茂高挺的竹林，让这段道路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走了这么久，路上一个人也没看到。何安究竟想要杀谁？
辛夷眼睛有些发酸，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看向前方事，何安已经消失了。
辛夷快步跑了上去，这周围没有岔路处，何安却不见了踪影。说明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当她转身面对竹林的时候，枪口顶到了她的肚子上。
在那一瞬间，辛夷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何安并不是随机选择受害者，从来都不是。他之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再完美复刻自己的未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跟踪他。所以才会将自己引导了这个角落。
“晚上好。”
她听到了左轮手枪弹巢转动的声音，黑暗中，何安的脸逐渐浮现出来。
她早该想到的。从离开小区的时候起，何安就在刻意将她带往人烟稀少的地区。只是自己当时满脑子都是复仇，让她根本没注意，自己已经变成猎物。
更大的可能，是何安“看”到了自己跟踪他的情形。
辛夷缓缓抬起手，却在抬手的过程中，悄悄将挎包向前移。何安摇了摇食指，将手枪指向了辛夷的右手。
“别动，你那里有枪吧？”
——他果然都“看”到了，辛夷绝望地想。他伸出手，说：“把你的挎包扔到地上，踢开，别耍花样。”看到辛夷没有动作，他抬了抬枪口，催促说：“快点，别逼我开枪。”
她本想趁何安不注意，用肩肘撞过去。可是何安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她只能解下挎包，远远地踢开。
“这就对了，反抗是不会有任何用处的。”
何安说道：“田昊那家伙应该对你说过我同他一样，能看到过去与未来吧。你明知道这一点，还主动过来送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尽管处于绝对的劣势，辛夷仍然在思考着方法。何安注视着她，突然发出了疯子一样的笑声。
“是这样啊，原来你是辛珏的姐姐啊？”
被这种变态看到了过去，让辛夷反胃到想将隔夜饭都吐出来。何安仿佛是想故意刺激她，说道：“辛珏是我的第一个受害者。在我的未来里，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施暴的过程。我还看到了那个蠢女人因为羞愧选择自尽，我得以逍遥法外。
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担心着如果我的能力只是我的错觉该怎么办。可是这份能力没让我失望。从觉醒能力以来，我按照所看到的未来按部就班一个个猎杀我的猎物。”
那副志得意满的小人嘴脸让人恨不得一拳揍上去。何安享受着玩弄自己猎物的感觉。他晃了晃手中的枪，说：“真可惜，在我看到的未来里，你并不是我最后一个受害者。”
如果什么都不做接下来绝对是必死无疑。辛夷决定殊死一搏。在何安开枪前，她必须扑上去。
然而这一点也被何安看穿了。他继续向倒退，一直退到了竹林边。
“不要玩小花样。”辛夷眼中的绝望让他为之兴奋。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每次杀害别人时，死者临死前的挣扎都能让他高潮迭起。他想象着辛夷怀抱着复仇的怒火却大仇不得报时眼神中的不甘与愤慨，全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老规矩，弹巢里只有一枚子弹，我扣下扳机，如果你没死，那你可以去报警，抓捕我，或者干脆用你包里的那把枪打死我，随你的便。”
抬高枪口，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间，腰部突然遭受了意料之外的冲击。何安的身体向前倾倒。竹林的阴影中一个人冲了出来，他骑在何安的身上，抡起了拳头打向了他的面部。
在看清他的脸时，辛夷叫出了他的名字。
“田昊？”
扑倒何安的时候，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
什么命运，什么未来，统统都被我抛在了脑后。血液直往大脑里涌。我骑在了他的身上，用拳头狠狠地打向他的面庞。那一瞬间，我只想为辛珏报仇，为所有死在这个变态杀人狂手底下的受害者报仇。
他是一个杀人犯，任何慈悲之心对他都是多余的东西。我已经尽我所能用足够狠辣地拳头攻击他了。只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长久以来饮食不规律，外加缺乏锻炼，让我的身体虚弱地像是一根竹竿。何安轻而易举就将我摔在地上。他没有立刻开枪打死我，而是冲向了一边，踢飞了地上的挎包。
彼时辛夷就在挎包旁边。她刚刚俯下身子，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挨了何安一击飞踢。她跪在了地上，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紧接着肚子上就挨了狠狠一踢。何安毫不留情地揣着我的肚子。在远方，辛夷躺在地上，就跟我用能力看到的一模一样。
耳边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肿胀的眼皮让我只能给你从一条缝中看到何安的脸。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举着的手枪正微微颤抖。
“好死不死的东西，明明都已经知道了我不会被抓到，为什么还来找死？”
我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我已经被何安殴打到意识模糊，却还是清楚知道，这种情况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该笑出来的。可面对着何安的枪口，我偏偏要大声笑着，就像举着枪的人是我一样。
“你在笑什么？”他恶狠狠地说，见我不说话。他用枪口顶着我的额头，大吼，“再他妈笑老子就一枪打死你。”
“你开枪吧。”我平淡地说。何安没有预料到我的反应。他退后了几步，举起枪，却是一直扣不下扳机。
身体虽然像是要散架一样发出了剧痛，我仍然拖着这幅身躯站了起来。我每向前走出一步，何安后退一步。“你能确定，弹巢里一定有子弹吗？”我凝视着他，说道，“你看到的未来里，有我的画面吗？”
“别……别过来！”
“我很确信，你的弹巢里仅仅只有一发子弹对吧！在你看到的未来里，被你杀害的人仅有一人，就是辛夷！要说为什么我确信这一点，”我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喊道，“因为，现在的我，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在我喊出那句话的瞬间，何安扣下了扳机。撞针敲打着弹巢，然后，弹巢推进了一格，子弹没有从枪口中射出。
未来，改变了。
“不可能！”何安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他举高了手枪，早已经将自己的承诺遗忘到脑后，“我看到的未来绝对不会错！”
他再次扣下了扳机。清脆的声响后，弹巢继续推向一侧，仍然没有子弹射出。一刻也不能拖延了。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扑上去抢下手枪。就在这一刹那，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光景。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有扑倒何安，而是滚到了一旁。何安第三次扣下了扳机，这次子弹射了出来。伴随着枪口的火光，子弹在空中划过了优美地直线擦着我的皮肤，射入了竹林中。而就在此刻，站在何安身后的辛夷扣动了扳机。
何安的脸上带着餍足的笑容。可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口沾满了血红时，他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张笑脸逐渐消失。恐惧写满了他的面庞。
那个沉溺在美梦中的男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