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水滴应声落下,眼前的水面浮现出几层涟漪,荡漾几圈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齐,你会带我出去的,对吧?

浴室的灯光在荡漾的水波中四散飞舞,像极了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对不起夏奈,最后还是没能带你出来。)

夏奈的身影在触及楼梯出口的阳光前四散纷飞,再次坠回深邃的黑暗之中。

这一幕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周雨齐的脑海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如同刚刚发生一样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雨齐,打破约定的人是你。

刀刃划破手腕,殷红色在水中绽开。雨齐看着被染成夕阳色的灯光,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梦境里。

没有痛觉的世界中,痛苦依然存在。

数秒钟后,水中的红色发生了变化,起初是分离成为雾状的颗粒,紧接着所有颗粒就像火药一样迸裂,化成七彩的光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同消失的还有左腕上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焰火般的色彩渐渐消散,天花板上的灯光依旧随着水面的波纹支离破碎地摇晃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差不多该起来了……)

手机已经在门外响了很久,周雨齐伸手将手中的小刀放在浴缸旁边,顺势扶着浴缸边缘坐了起来。

哗啦啦!

水从池子里漫了出来,沿着瓷砖上的纹路滴滴答答流进漆黑的下水道。

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依旧响个不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雨齐不耐烦地将头发一股脑拢向脑后,光脚踩在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推门走进更衣室,周雨齐一手抓起毛巾,另一只手接起电话打开免提。

‘雨齐,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柳和一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不是今天上午都说好一起给新生办入住手续了嘛?现在都十二点半了,你——’

“和一哥,你叫我帮忙是今天上午,医院约我是昨天晚上。再怎么急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彼此,但周雨齐还是出于习惯,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那你给个准话嘛,逡……他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我心尽快吧,预约时间是一点,我争取快一点……两点前到学校。”雨齐一边说,一边吹干了头发,将校服套在身上,“下次要我帮忙早点提啊,医院这边的工作都是人命……”

‘知道了,知道了!’听他答应下来,柳和一松了口气,态度也立刻发生了变化,‘你赶快收拾吧!给你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接,刚洗完澡出来吧!一天到晚就知道洗澡,你是静香嘛?’

“和一哥,请问你那么想看静香把自己泡在水里割腕自杀嘛?”

‘别聊了,你死不了,赶快过来。’听筒另一端,柏逡抢过柳和一的手机,留下这句硬邦邦的命令后便挂掉了电话。

来到医院,周雨齐简单和负责人问了个好,跟着护士走进病房。

这次的患者是一位急性肾衰竭发作的小朋友,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周雨齐将血液输进他的身体之前,这个孩子一直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几分钟后,随着身体状态有所好转,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周雨齐,又环视病房四周,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大概还没赶过来呢吧。”周雨齐面带微笑说道。

他想到了那些面露难色将这孩子父母的意思转达给自己的护士们,不禁对这孩子感到一丝同情。

自己的状况从某方面讲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孩子是父母不来见他,而自己是不愿去见那个疯狂的父亲。

周雨齐忙不迭地从病房里走出来,因为起身有点猛,再加上刚刚进行过治疗有些贫血,周雨齐觉得一阵头晕,于是在候诊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想缓一缓,可头晕没有什么明显好转,还有些昏昏欲睡。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那被她后爹砍得那么惨的小姑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也许是因为闭上了眼睛,平日里本来就比普通人灵敏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了。于是,护士姐姐们的谈话声,就这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嗯,我也听外科的小哥说了,要不是周老师帮那个女孩接上断肢,她早就没命了!”

(周老师……吗?那个人也配被人敬称为老师?明明对我们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但是无论周雨齐怎么想,他在是那么成功的外科医生,迄今为止让那么多人重获新生,倒也不愧对这份尊敬。

就连现在的自己都是他的研究成果。

包治百病的万能药,妙手回春,滴血难求——这些都是用来形容周雨齐的词汇,用来形容治愈的词汇。

只不过……

(为什么你救了这么多人,当时却对我们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呢?)

总而言之,只要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事,周雨齐就无法保持冷静。可是这里是医院,病人的痊愈代表着一切,所以他也只能选择尽快离开这里。

“……咕呜……”因为起身太猛,再加上刚刚流失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再生,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扶住座椅靠背的时候,椅子腿与地面发生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护士们听见声音转过头,发现皱着眉头扶着椅子靠背的雨齐,连忙闭上了嘴巴。

她们自然知道雨齐的身份,对他这种接近怪物的存在总归有些忌惮。周雨齐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勉强勾起嘴角,冲她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他再次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护士们轻轻笑了笑。尽管她们也试图学着周雨齐的样子扯露出笑脸,但无论怎么掩饰,恐惧还是从颤抖的嘴角里渗了出来。

他就这样笑着从护士台前通过,然后瞬间放下了嘴角。

(我有这么可怕吗?)

雨齐长长叹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电梯。指尖在B1的按钮前停顿了半秒,然后按下了数字1。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按下那个键。)

地下一层,是那个人的研究室,也是那个人为自己圈定的牢笼。

——对不起雨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他这样说着,将周雨齐推进了那个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

走出住院楼,雨齐微微眯起了眼睛。

八月最后一天,下午的阳光依旧和盛夏一样毒辣。一辆救护车从远处驶来,车身上闪烁着炫目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