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这间咖啡店。

说是喜欢多少也有些奇怪,毕竟我至今为止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去喜欢一样事物。与人交谈时虽然也会顺着话题去附和,说什么「那部电影我也很喜欢呢」或者「我有一间很喜欢的餐厅,下次一起去吧」这样的话。无外乎都是些社交辞令罢了,也算是我的工作需要。

但这间咖啡店我或许是真的有些喜欢上了。

距离租住的公寓步行十几分钟就能走到,这对于不擅长距离移动的我来说实属确幸。更何况店前一条由大路分支出的小道上种出了一片雏菊花田,到了这个季节便是满眼的白黄相间。

整个店铺是用一间木造破仓库改造成的,不大,两层高。外墙上斑驳的涂料与破旧的木条被原原本本保留下来,只在必要地方加了些防雨雪的措施。屋顶上有一盏大探照灯,听说是老板当时不顾其他人反对硬加上去,结果因为供电原因一次都没有亮过。不过远远看过来,整个建筑倒像是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灯塔。

我不懂建筑相关的知识,更不会品味建筑所带来的艺术感。但这间咖啡店确实十分与众不同,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心灵居所吧。

店门紧闭着,门把手上挂着【close】的牌子。不过透过窗口能看到老板正站在吧台后,摆弄着他每次都要自满一番的那些瓶瓶罐罐。

正在犹豫是不是返回大道上的书店转一圈再回来时,老板已经注意到了我,一路小跑过来开了门。

「早啊,吴老师。昨天新进了一批翡翠庄园的豆子,光顾着收拾那边,都忘了开门了。瞧我这记性!」

老板看上去五十多岁,但我没有直接问过所以也只能说是个估计。面相精瘦带着副无框的眼镜,眼镜腿上绑着一串做工颇为考究的眼镜链,比起为了防丢更像是体现个人品味的饰品。一撮山羊胡挂在下巴上,要我说的话还挺滑稽可笑。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黑衬衫配牛仔裤,印着店名【myosotis】的围裙松松垮垮系在腰上。

「是我来得太早了,离营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吧。」

「有客人来随时都是营业时间,赶紧进来坐。」

「不好意思,打扰了。」

老板偏身为我让出门口,点头致意之后跨步迈进。

店内不过一百几十个平米见方,一眼就能望个对穿。回字型的吧台兼料理台立在整个空间的绝对正中,其他桌椅则是摆放得颇为随意。除了吧台上摆着那些被擦的闪闪发光的器械外,店内全都是些个古早味十足的陈旧陈设,甚至有几把椅子腿有着明显断掉又接上的痕迹。

要说延续了整栋建筑的风格倒也没错。

室内的最深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用一根粗麻绳拦着。听说店员说二楼是仓库和老板的寝室,她也只有帮忙搬货的时候才上去过几次。

「还是老样子,一杯冰滴美式多放冰?」

「嗯,麻烦老板了。」

「产地呢?今天有巴拿马和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的话也就够半杯,要不给你掺点水凑合一下得了?」

「不收钱的话我就要埃塞俄比亚了。」

「那还是巴拿马吧,埃塞我留着自己喝。」

我一边回应着老板的打趣,一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窗台。背后传来老板摆弄咖啡的声音,冰块在杯子里碰的叮叮响。

面前的窗户因为老旧的原因有些漏风。早春特有的丝丝凉气穿过缝隙溜进屋内,让我把刚脱下的外套又披回身上。虽说往里面坐坐就会暖和上不少,但我还是中意这个能把外面整片雏菊花田收入眼底的位置。

老板也是十分照顾我这个常客,位子上一直放着预留的桌牌。

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打开相机拍下窗外连成片的洁白花田。回看相册里的照片,不知不觉已经全部变成了同一个角度的同一片景色了。

「给,巴拿马冰滴。别像前几次那样等冰块化了再喝,咖啡的味道都没了。」

「谢谢提醒。」

盛着咖啡的玻璃杯被放在了我跟前,在老板死盯着的注目下姑且往嘴里送了一口。

好喝,但是很苦很酸。

「还在等吗?这都快两周了。」

「嗯,今天正好是两个周,我记着日子呢。」

「真快啊。」

老板从围裙的前兜里掏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以后递给了我一根。其实他知道我并不抽烟。但也许是觉得这个话题下我会想试着嘬上两口,所以才递给我的吧。

谢过他的好意但还是摆摆手没有接过烟,他只好把抽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

「那个孩子我也挺喜欢的。干活麻利学东西也快,长得又漂亮。要我还是个小伙子,肯定得试着追她呐。」

「老板你这个年纪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找个老婆安稳过日子吧。瞎想也不会有幸福落到头上。」

「瞎等她也不会凭空出现啊。咱俩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老板重重吐了口烟。隔着灰蒙蒙的烟雾我能看出他眉头都挤到了一处,一脸愁容地看着我。

「我没在等她······硬要说的话,算是告别吧。」

「是告别就不会每天捧着花坐在同一个位置了。你刚才看窗外的眼神,就跟原来看那个孩子的时候一摸一样。」

「是吗,那看来我病得不轻。」

我笑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的弧度与那时的确相同。

「说起来也是,她在警方通报里只是失踪,到处都没有发现遗体。往好处想,至少还可能活在某个地方。」

「嗯,说不定她正躲在哪里偷听咱俩说话呢。」

「要不是清楚吴老师的为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给人家拐了去,正准备私奔呢。」

老板敞开腮帮子笑了几声,但看上去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我相信他也清楚,两个周的了无音讯绝不会是那种带着浪漫意味的故事开端。

「不过这片花田真是多亏了吴老师你啊。之前不管我怎么花心思照料,这花就和跟我作对似的半死不活。每年到了春天就让那些杂草给抢了风头,雏菊花反而成了点缀。」

「那是老板没抓到要领。」

「我就不是能一门心思扑在园艺上的性格。总听那孩子说,吴老师平常教书就一丝不苟,真的把自己当成园丁在为学生考虑。搞起这样一小片花田那不还是信手拈来。」

我冲老板笑笑,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说实话,我对摆弄园艺也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为了弄到像样些没少熬夜恶补知识。但即便如此,这片雏菊花田能开的这么好也远远超乎我的预料。

或许真的是那个女孩带来了奇迹也说不定。

随口与老板又聊了两句家常,门口挂着的风铃忽然哗哗啦啦响个不停。随着响起的清脆声响,几名年轻男女走进了店内。都是些没见过的面孔。

「你好~我们刚才路过看到屋顶上的大灯,很好奇就进来了。这里是咖啡店吗?」

那顶探照灯也不是全无作用嘛。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剩下的咖啡喝个干净,重新穿好外套准备离开。

「要走了,咖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

「慢走啊!明天再给你尝尝这批好豆子!」

刚给几位新客人安排好座位的老板又一路小跑过来开门,眼神不断示意我吧台上那些装着咖啡豆的玻璃罐子。

「对了老板,桌上的牌子撤掉吧。过了这个周末我就要调到别的城市了,今天真的是来告别的。」

「怎么那么突然?」

「也没什么好突然的,人总得为了生活辗转啊。像老板这样安定下来,反而难得。」

「那她······算了,也没什么。走之前过来趟,给你带上包豆子。其他地方的咖啡怕你喝不惯。」

「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冲老板微微鞠躬道谢,我便转身走上了那条被雏菊簇拥的小径。

我放在窗台上的那一捧雏菊,被窜进屋内的风吹得沙沙作响。

仿佛她还在耳边对我说话。

这样看起来,我的确很喜欢这间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