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影手和鲨目教头宣布他们决定分头寻找线索,并于傍晚重新集合于此报告。埃德昨晚找到的鳞片出现在山坡之上的苔原,说明这里距离鳄鱼人的频繁活动领地已经不远,因为它们离开领地后就不会太远离水源。

我的腿经过那可怕的药膏的治疗,已经完全没有疲劳的痕迹,只是皮肤还有些痒。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将会两两分组。影手教头带着埃德蒙,而我作为“非战斗人员”和居恩、达芒一组。

居恩听到分组决定时重重地点了头:“没问题,交给我吧。”

对他来说我和达芒都是负担,但没问题,我知道这个大个子只信任并肩战斗过的人。居恩称号是“碾锤”,一柄三十公斤重的长柄战锤在他的挥舞下犹如一根木棍,气势无人能比,在战力方面自然十分可靠。我甚至怀疑他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就算遇到像鳄鱼人这样的猛兽也能和对方对开角力。

另外一边影手教头自然不用说,虽说身材娇小,力气却像海怪一样恐怖,武器更是样样精通;从平底锅到战斧到火枪,任何东西在她手里都是可怕的凶器。埃德蒙·“猛火”和我同岁却少年老成,只用短剑和圆盾的他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脚步功夫了得,不少经验丰富的老战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把燧发手枪给你。”在分开前,教头叫我过去并掏出了个油纸包,向我展示其中的火器,“记得,激发锤拉回来,打火石往前推,露出药室。半上膛的枪是没用的。剩下的瞄准我不用教你了吧?”

等等,要把燧发枪交托给我吗?这可是最新的技术啊……

看出了我的动摇,影手教头略带歉意地笑笑:“箭我不能给你,但总得让你有个防身的东西吧?这东西在十米之内能打穿钢板,对付鳄鱼人胸腹的薄鳞是够了——不要打背后。如果对天鸣枪,整座山谷都会知道你在哪,在此之前保命要紧。”

我点点头,把枪收回到它原本的包装里,塞在腰间。

“好的,小的们!我们走!记得有了发现打令箭。”转身,教头吆喝着带队走了。

分头行动之后,鲨目教头那边的三组要前往对岸。他们要去架设过河的绳索,先离开前进方向朝着河谷去了。我们这边两组朝着“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方向继续前进,并渐渐分开。

教头指派的方向很明显是为了保证没有实战经验的我和达芒的安全,走出不出三四公里我就发现了那些所谓的人类活动痕迹。

堆放整齐晒干的杂草、稻草和树叶,一小堆细石子,折得统一长度的树枝……确实看起来是有人为了在山中居住准备的物资,从物资量上来看最多不超过三人。

“他们不知道这区域内有鳄鱼人的活动吗?若是被那些家伙发现了,恐怕已经被吃掉连骨头都不剩了。”居恩抱手评论道。

我没法想象这种惨剧,心中只希望这些物资的主人不会被发现。

半天过去,不仅两个教头那边都没有消息,我这边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居恩紧紧皱着眉一语不发,带着我们走在崎岖的山坡上。往上望去全是嶙峋的巨石,重叠的山崖急速拔高,视野并不好。我们的地图只标记了主要的山脊和河流,并没有提到哪里会有开阔地,让我更加急躁。

午休时居恩主张按部就班地搜索,不求速成,达芒同意他的看法。然而我只想尽快找到线索——无论体力还是耐心都在渐渐枯竭,这可不是保守地走在山坡上看着苔藓地衣就能做到的事,我们必须拉开一定距离以覆盖更大的面积。

“这话也许不应该由我来说,但先人说‘欲速则不达’是有道理的……”达芒劝我放弃这个念头。

“嗯。”居恩的态度非常坚决,“你是商队的顾问,对小队的行动方针没有发言权。”

由前队友、前陪练说出的拒绝真是听起来难听。我觉得自己先前对居恩心动是件非常傻的事,这种像腌菜的石头一样的人简直不近人情。

行吧。无论他怎么想,我觉得拉开距离在更高的山腰上搜寻才是正确的做法。

再次开始前进时,我向他们俩宣布了我的决定,当然,我面对的是居恩义正言辞的拒绝。

“放开我。既然我对小队的行动方针没有发言权,你也对商队人员的行动方针没有发言权。”我甩开他粗糙的大手,背向他愤怒的注目。我能感觉到达芒想再次劝阻,但作为我的后辈,他一定觉得自己也无法插话。

待我登上更高一层的岩壁,我便对自己的决定洋洋得意起来——这里视野更广阔,不仅能目视搜寻从山腰到山顶的苔原部分,还能看到下方数十米处的另两个队友。

我对他们尖叫挥手,做鬼脸,只得到“别走更远了”的回应。

由于一路都在登高,山风变得更冷,我系紧了披风,但湿冷的空气还是钻到衣下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直瞪大了眼睛,没有在下方的河谷中发现那种大型直立蜥蜴活动的踪影,也没有在山坡上发现适合它们筑巢的小型水源,倒是在更高的山崖下看到了更多人类留下的痕迹——这回是被采摘的野生浆果树,原本应该在这个季节挂满果实的灌木上徒留墨绿色的厚厚叶片,不像是被食草动物咀嚼过的样子。

对下面的两人报告了这一发现,不过居恩的回话是:别管那些没用的。

也许在这附近活动的人会知道相关信息呢?居恩那个木疙瘩脑袋肯定想不到要怎么用语言和人沟通,他脑子里除了用拳头把人揍扁就是用锤子把人碾碎。我暂时放弃了直接寻找鳄鱼人的念头,转而去追踪生活在这里的人。

别看我没有实战经验,但退出卡拉马里之前我学的很好呢,我大部分猎人的经验都是耶嘉传授的,追踪如此明显的痕迹对我来说很容易。

随着进一步的调查,我找到了一些模糊的足迹,不过我还是从中推断出了以下信息:对方穿着厚底靴,至少是两人,但体型不大,而且都比较瘦弱,很有可能是孩子。

一般来说干草和砂石都是用来处理居住的地面和床铺,会把物资囤积在原地说明对方在此长住,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孩子在这样的山里生活?

好奇心催我追着他们的脚印向更高的山间攀爬。在那里,我看到了更多没有加以掩饰的脚印,一道小溪瀑布的流水声从山风中突了出来。

地图上确实有这条小溪。当我走到它旁边再向回望,更被眼前的景象折服了——明明只是一条不到两米宽深不足一尺的溪流,却在山间深深刻下了自己的道路,从更高的地方蜿蜒流下,直直奔向谷底的口水河。

简直无法相信刚刚自己是从山谷那边走上来的。之前在下面看到的一切景色都变得渺小,视野变得前所未有地开阔。这就是我向往的冒险。走得更远,更高,从不曾去过的高度俯瞰世界,将先前不曾见过的景色收入眼中。

我想过向山下的两人报告,不过距离太远,他们肯定听不到我的喊叫。我只能把商队的黄布围巾扯下一块,挂在山崖突出的石头上以做记号。

但愿他们能发现。我这么想着,转身向着上方陡峭的小山谷走去。

不过,我刚前进没多久就发现了骇人的异常——先是杂乱的靴子脚印,然后是拖行的痕迹、血、尾巴的扫痕和爬行动物的四趾爪印。

当看到那些脚印时,脑子嗡地变得一片空白。

在山下时只见过一些被水冲刷过的脚印,那时并没有很直接的印象,但这些在干燥土地上一尺多长、两寸多深的印记还很新鲜。根据耶嘉教我的辨识法,脚印的主人应该是身长至少两三米,体重超过四百公斤的庞然大物……

当趴在脚印边测量长度深度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手抖得厉害。我听前辈说过,有些强大的战士在临战时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身体也会因此变得更加机敏。这是我现在的状况吧?我没有害怕吧?

鳄鱼人至少有两只。我看到两组不同大小的脚印,大小相差不大。它们拖走了两个受伤的动物……或是人。拖行中有一些轻微的挣扎,是鞋蹬地的痕迹。

心中一阵绞痛。那两个孩子……已经惨遭毒手了。

站起身后我一时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本以为毫不相关的线索在此联结到一起,却是这样的结果。我回溯拖行痕迹的源头,一路向着河谷深处前进。

越往上走,地上的血迹就越多,我的心也越来越沉。当我最终来到山谷中一个岩缝前时,颤抖的腿几乎出卖了我,让我不得不扶在一旁的岩壁。

岩缝之中是个相当隐蔽的山洞,但狭小的入口被令人恐惧的暴力破坏了,变成了半敞开的模样,被掀开的巨石躺在一旁,其下的泥土还未干透。山谷中昏暗的天光下我看不到山洞里面的惨状,只是目视能及的范围内,大片的溅落的血把沙和土染黑。

飘进肺中淡淡的臭味像一道束在颈上的绳索让我窒息,几乎将我的思绪带回一年前的那几天,左腿隐隐作痛,仿佛生命力从中缓缓流失。

无论这里还是在船上发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对自己说。深呼吸,平缓波动的情绪。

强行拖着脚步向山洞深处前进,让眼睛渐渐适应幽暗的光线。无疑,这里曾经至少住着两人,而且已有相当的时间,各种陈设中透着俭朴的生活气息。

鳄鱼人那样的庞然大物想要钻进山洞并不容易,铺着细沙和石子整平的山洞内侧没有它们的脚印,但洞深不足,无法为这里的主人提供庇护。仅仅看着周遭的痕迹我就能想到事情发生时惨状——山洞的主人缩在洞的深处进行了一番抵抗,甚至伤到了鳄鱼人的爪子,刮下了一些鳞片,但终归躲不过鳄鱼人强壮前臂的拉扯,被甩在岩壁上重伤,而后拖走。

结束了。我摇摇头。以那种庞然大物的臂力摔在突出的岩石上,不仅皮开肉绽,连脊柱都摔碎了吧。

嗯?在比挣扎的痕迹更深的地方,有几道细小的鳄鱼人爪印,像是尝试够到什么更深的东西。我低身走过去,才看到岩壁侧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隘口。那隘口只有一尺左右宽,不及腰高,要藏个成人很难,瘦弱的孩子倒是可能。

难道说其实这里住着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幸存者?!

我连忙打起精神凑近观看。但随后的发现却很奇怪,太奇怪了。

藏在隘口里的人——姑且先称作“人”吧——没有穿和其他两人类似的靴子。我辨认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来自第三人的鞋印,反倒是找到了一组……爪印。

爪印踩着很轻的步子向外延伸,它的主人最多有一米二三的身高,体重也不过二十公斤,爪的形状和鳄鱼人类似,四趾利爪,却没有那么壮硕。难道是鳄鱼人的幼崽?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难道是偷带走了鳄鱼人幼崽被成体追杀吗……

之前沉下去的心又被好奇提起来些许。我知道动物护幼是天性,却很难把这样温柔的天性和如此凶残的怪兽联系到一起。

我看了眼洞外,先前尚晴的天空已被阴云覆盖,从天光看来此时应该下午还没过半,还有时间继续追踪。已经不能希冀解救被捉走的两人,但我还想知道真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