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维莱娜被伊拉惊醒。
在浅眠中听到并确信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呼吸,她几乎本能般地从床窝里跳了出来,随时准备用爪子保护自己。
从洞口传进来的光看来,太阳还没升起,是冷清的晨曦照亮了山谷。风声还在,但雪停了。
一夜没人照料的篝火熄灭了,山洞中除了稻草窝以外的地方都很冷。她打了个寒颤,并感到了深深的饥饿。
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现在时间还早,也许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去打猎或者采些浆果,这样下山才会有力气。
维莱娜理好她的袍裙,从岩缝角落里中又搜出一条麻条编的袋子。这袋子是之前用来装从山下拿回来的果实和块茎用的,后来底下破了一个脑袋大的洞,现在正好拿来套在身上御寒。
只有一丝晨光的山谷里仍然很暗,不过对她来说这和白天没太大区别,除了颜色有些黯淡以外,她仍然能看得很远。现在这个时间山上正有一些动物出归巢,她要抓紧时间。
虽然爹娘几乎不会打猎,但她却是个不错的猎手。她长得比爹娘都要高,也更强壮一些,她们说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维莱娜从小就学会了要怎么追踪气味和守候猎物,不用人教便知道怎么制服并扭断猎物的脖子。
她只凭直觉就在更高的山腰上找到了一个雪鼠窝,这种像大老鼠一样的小兽能长到她手臂那么长,现在冬末正是结束冬眠的时候。虽说它们的肉会因为冬天的消耗而变得干枯,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维莱娜在远处等候雪鼠觅食归巢的时刻,她没有等太久。当越过山头的晨光照在另一侧的山顶时,她的猎物如约而至,从灌木中钻了出来。
等等,再等等。她知道自己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狩猎就像本能一样,让她耐心地计算着距离和路线,她的心跳在加快,身体发热,腹部光滑的那部分皮肤渗出些许汗水。
雪鼠大概距离自己的巢穴还有二十多步,距离她也有二十多步。
就是现在!她的脚爪深深嵌进地面松散的碎石和泥土间,爆发的力量推着她向前跃起,转瞬间就把距离缩短了三分之一。
那不明真相的动物惊恐地向反方向灌木里逃,但那条路线在她的计算之下。她双爪落地又同时蹬出跃起,距离雪鼠已经不足八步。
下面呢?它会向左还是向右躲避呢?她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要做出的反应。
雪鼠已经慌不择路,明知自己无法在被追上前跑进灌木丛的情况下,开始向着右边,也就是下坡的方向逃窜。
那就结束了。维莱娜再次踏出一步,让自己轻盈的身体向着雪鼠的方向弹射出去。她伸出手爪,准确地在那动物绝望的左右窜动之中捉住了它的后颈。
为了不全身扑倒在地,她强行摆腿在空中转体,以按着雪鼠的手为轴在空中转了半圈,并双脚落地站稳。
雪鼠凄惨地吱吱叫着,拼命转身咬住扼住后颈的那只爪,不过那用来啃咬植物的牙齿对她爪上的鳞没有任何威胁。它已经知道了自己将面临的命运,惨叫不知是不是求饶。维莱娜对即将成为食物的动物不抱有怜悯,她干净利落拉断了它的颈椎。
她明白弱肉强食的意义。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像链条一样的吃与被吃的关系,她和爹娘、人类、鳄鱼人还有雪鼠都只是其中的一环,不过这条链子的头和尾在哪里她不知道。她有些佩服这只雪鼠,它至少在最后时刻还在反抗,而爹娘在遇到鳄鱼人时还未反抗便已放弃。
接下来只要采一些浆果和野菜就好了。
维莱娜把雪鼠的尾巴系在麻布袋上,一路走走停停,找到了不少刚生出的冬末浆果,她在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回到了山洞附近,然而一些嘈杂的声音让她警觉起来。
伴随着一些人类男人的吆喝,她听到了女孩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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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莱娜听伊拉说过她“家族”的人,但现在的气氛绝对有问题。她默默爬上山洞上方的石壁,凑近想要看个究竟。
来者是一行七人,两女五男站在洞外,被他们围在中间倒地的是一头黄发的伊拉,身上有明显被踢打和拉扯的痕迹。看起来他们绝对不是伊拉的同伴。
“真没想到还能在遇到这个小婊子啊!”有个披着灰色兜帽斗篷的男人起脚踢了伊拉的背,后者不忍小声惨叫出声,惹得人群阵阵嗤笑。
“你们伽纳森不是很厉害吗,趾高气昂?在城墙外独自一人可没人救得了你,爷们几个想割了你那条乱说话的舌头,或者掏了眼睛,都是看心情。”另一个人弯下腰扯着伊拉的头发把她拽起身。
维莱娜不懂为什么人类要如此互相伤害。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已经很困难了,可人类却敌视着变种、游民、甚至敌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所以你唯一能救自己的方法就是让我们开心!”其中一个女人蹲在伊拉面前,扳着后者的下巴:“说,那个‘类蜥人’在哪?”
维莱娜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伊拉的脸。那女孩一侧脸红肿起来,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流着血的嘴唇咧成微笑的角度:“‘累西人’?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人迷路到这里的。”
“哈!要知道,说谎的人在我们托斯卡讷是要被拔舌头的!”那女人吼道,“别装傻,类蜥人,就是长着蜥蜴皮的变种人!”
维莱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是第一次听人类说这个名字。原来这些人类是冲着她们来的吗?她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我们是来找鳄鱼人的,你们有没有看到?”伊拉反问,很明显是在装傻。
啪!重重的一掌打在伊拉的脸上,她再次倒地。
伊拉在替她保密。维莱娜不明白为何对方要这么做。明显说谎给她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皮肉之痛,她想要讨好那些同胞只要如实回答就好。
“这伽纳森的小婊子怕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有人说。
“我说,雷蒙老大,是不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戴兜帽的男人转向一旁抱手旁观的灰发男人。
那人点点头:“伽纳森确实都是又臭又硬的石头。”
“哼,我的同伴就在附近,他们在找我,如果他们发现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就会对你们做同样的事。”伊拉抬头缓缓地说着,她的嘴角又多了一条渗血的伤口,“你们只是投机的冒险者,佣兵,城邦人不会在乎你们的死活。”
“哈哈哈!”那个灰发男人大笑,“你说的没错,但只要不让他们发现就好了,你看这是什么?”
人类男性从自己腰间的挎包里扯出一个颇大的布袋,脏兮兮又被血污染了,完全看不出原来布的颜色。他不顾其上的血污,从袋中扯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丢到伊拉面前。
维莱娜被伊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那块黑东西是什么,但飘过来的气味维莱娜熟悉,是鳄鱼人的血。
“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爪子?”伊拉的声音有些干哑。
“不,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你有没有见过类蜥人,我知道它们没死光。这里至少有三只类蜥人。”灰发男人蹲下来,看着伊拉:“再耍什么花招,也许你就会成为鳄鱼人爪下的亡魂。”
维莱娜知道这山里只来过四个鳄鱼人,一个被她袭击杀死,两个由她和伊拉合力干掉了,还有一个逃跑了。这些人类手里的鳄鱼人爪子是哪一只的?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累西人’是什么…我没听说过这个词。”黄发女孩有点结巴,似乎是害怕了的样子,但还在装傻。
为什么?这个人类女孩即使被威胁性命也没说出半个和她相关的字,维莱娜愈发不解。
“唉……”人类男人发出一声叹息,抓起鳄鱼人的爪子,把那有维莱娜两倍长的爪尖抵在伊拉侧颈:“古罗说你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能看穿他卖不锈钢的把戏,其实只是装架子的吗?”
男人吃吃地笑着:“这样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古罗,把那东西拿出来。”
戴兜帽的男人应了一声,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件颜色斑斓的物品。
伊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明显有些震惊。
当那兜帽退回,维莱娜看到灰发男人手中的东西时,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那是一卷皮。斑斓地覆盖着蓝、青蓝、蓝绿、黄绿和紫色鳞片的皮。
她再次感觉胸中像内脏被掏空一般地痛,视线急剧缩减,呼吸都很困难。
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那些鳞片,因为它们属于她的血亲。
她们回家了。胸中憋到像要爆炸一般的悲伤在五脏六腑中乱窜,她从没觉得那么痛过,这样活着每一秒都是痛苦。
“我再问一遍。你没见过有这样鳞皮的生物,变种人吗?这是类蜥人,很多城里有钱人都高价收购它们做宠物,一只活的能换到它一半体重的金子,就算是一张皮,也能卖上百枚金币。”
发生在石壁下的对话把维莱娜渐渐从濒死一般的痛苦中拖回。
那黄色头发的女孩浑身发抖,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没有,我不认得。”
“那你对我们没用了。古罗,萨加特,把她拖到洞里,注意——别让她的血流得到处都是,那些墙上的血迹要用上。”
灰发男人把鳄鱼人的爪子丢给兜帽男,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他们要杀了伊拉。无论动物、变种怪兽还是人类都应该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优先保全自己。维莱娜仍没想明白为何伊拉如此顽固。
“我是伽纳森,你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的。”伊拉咬牙说着,挣开想要拖她走的两个男人。
“不,不,伽纳森的小姑娘。你见过的世面太小了,这世界上比伽纳森强大的团体多得数不过来,我们也有让伽纳森忌惮的后台。”
另一个前来拖伊拉的男人又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把她即将吐出口的话打断。她一时间失去了抵抗能力,瘫软地倒在两人之间。
虽说已经得知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维莱娜却觉得此刻自己不能放任他们对伊拉动手,她也开始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失去爹娘已经让她很痛很痛,但眼看着伊拉被人拉走杀掉,她再次感受到了类似的痛楚。虽然仅仅只是见了一面,一晚上的相处,但这个人类女孩不知为何占住了她心中的一部分,让她感受到失去的恐惧。她还想缩在伊拉背后睡,还想了解对方流泪背后的感情和原因,还想见那些会接受她的“家族”同伴……
她心里的结渐渐解开了——大概伊拉的想法和她相似,她们感受相连,就是无法坐视对方陷入危险。
命是伊拉救的,自己也知道这条命理应尽其功用。
“喂。你们,圈养人!”她站了起来,高抬着头俯视那些伤害同胞的卑劣人类,“放了那个人类,把那块皮给咱,咱就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