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雷蒙只带着古罗出了门，他嘱咐剩下的手下不要随意出门，守好旅店房间。
“老大，你有点太紧张了。”全脸都包着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嘴的男人说着，古罗还是戴着兜帽，把那张丑脸深深埋在阴影里。
“咳，我承认。”雷蒙耸耸肩，“但是不小心哪能活得长久？”
“说的也是。”戴兜帽的手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停地点头称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身材矮小的手下，后者还是不停怪怪地笑着。
这个男人跟着雷蒙已经三四年了。对于佣兵来说古罗的战力实在不怎么地，身形瘦削的他没什么力气，在战斗中勉强自保已经是这家伙的极限了，不过雷蒙留他在自己的团队里是为了他的口舌和脑子。
在成为佣兵之前，古罗只是西边巴特罗城里的一个地痞混混。当雷蒙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个地痞混混能在毫无战力优势的情况下单凭言语和谈判立足于一片街区的乞丐、小偷和地痞的顶端。古罗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分出一部分微薄的收入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同行欺负，而他则作为维持秩序和平衡的人，立于所有人之上。
仅仅凭着这家伙的口舌，雷蒙觉得他在这几年之内赚的钱就比以往多了三分之一。当然，这家伙的头脑也不差，和其他佣兵冒险者一起竞争委托的时候，一些鬼点子总是能让他们占得先机。这次尝试去截胡伽纳森的猎物有一部分也是古罗的主意。
古罗算是他们的福星了，虽说佣兵们都尝试不与同伴建立情感上的联系，但雷蒙觉得，没有这家伙，他们过不上现在的日子，他为发掘了这个聪明的家伙而感到自豪。
“咳，这次成了你打算做什么？”雷蒙随口问道。
“啊？”古罗楞了一下，摇了摇头才说：“我，我还没想过啊老大。咱们之后要去哪吗？”
“你傻啊。”他重重拍了一下矮小的男人：“我们发财了啊！你不想找个什么地方享受剩下的人生吗？还想做佣兵，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啊……是啊，我确实没想过，也许…去买一座这样的城堡？”古罗指了指身后的白塔堡，雷蒙还以为他另有所指，还回头看了一眼。
那高耸在上城区高地的白塔连着一座百尺长的大厅，通体都是用白色大理石打造，其上装饰着来自北部的灰蓝板岩瓦。造出那座宫殿城邦人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钱？谁知道。
“唉，这家伙脑子真的秀逗了。”他感叹道，“那样的宫殿，你就算有一百倍的钱也买不起。”
“嘿，嘿嘿，也是。老大说的是。”那男人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多傻，又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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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就到了那些佣兵休息的旅店。雷蒙先是为同行的财力感到惊讶，那旅店看起来可比他们的那家要干净明亮很多，入口大厅是一间酒馆，早上这时就飘着煎蛋和香肠的香味。
古罗认出了大厅中有一桌人就是他要找的，举手用巴特罗方言招呼着就走了过去。
这一行十个男人明显是很专业的佣兵，除了身上的一部分装备能区分开他们的专业以外，他们基本上着装相同，一桌整齐划一的感觉。
“嗨，兄弟，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我们的老大。”古罗换回了通用语，雷蒙并不介意他们用巴特罗方言交谈，他听得懂只是不会说。
佣兵之中坐在桌头的那个就是他们的首领，首领胸口别着一枚铜制胸针，看起来是野兽的爪子模样。
佣兵首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换一个桌交谈，起身坐到了旁边的空桌上。
“我是雷蒙，我们也是一支佣兵队伍，需要你们的帮助。”雷蒙坐下就开口，他不喜欢和同行拐弯抹角，这对他们都不利。
“我明白，不用多说了，昨天你们散布的消息我们也略有所闻。开价吧。”对面也直来直去，一点不拖泥带水。这是专业佣兵的态度，雷蒙很放心。
“我们需要今天一晚上的护卫，从日落到黎明，我先付十枚布哥涅金币，结束之后你们护送我们出城，我会再付九十枚。”雷蒙直接把事先准备好的金币抛到了桌上，袋子砸在木板上发出沉甸甸的声音。
开了一个天文数字，他想赶快获得这些人的帮助。
对面皱了皱眉，看了看他和古罗，大概没有料到会被开如此高价。
“好。”虽说犹豫了片刻，对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你们住在哪里？”
“北边的‘咸面包旅店’。”
“没问题，还有别的需要吗？”对面伸手摸到了袋子，仿佛在征求他的同意。
“帮我们准备一辆马车，板车，上面可以拉货的。”这是最后的要求：“具体什么时候需要我们会再让古罗来通知你们。”
“好的，成交。”那人把袋子抓到自己手里，抬头看着雷蒙：“顺便，我叫洛克，合作愉快。”
雇佣护卫比想象中的顺利，这些佣兵足够专业，也很懂规矩。
雷蒙和古罗谈好之后直接回了旅店，此时早上的集市已经开始散去，人群在街道上涌动，白塔爵管家哈金的使者到了。
“哈金大人说，今晚三点出发，走第二道财富桥，届时你们走的路上不会有人巡逻，用马拉车。”
使者留下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咳咳。休息，我们两点开始准备，三点出发。”他下令。
那么，一切尽等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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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洛克带着佣兵们来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在城的另一头待命。为了保险，雷蒙把那变种人的笼子罩了起来，使得佣兵们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夜幕降临，城镇再次渐渐归于沉寂。小窗里投入的光线渐渐变暗，最终连街灯的余晖都消失了。街斜对面小酒馆的喧闹随着收拾桌椅的最后嘈杂而结束，历法上的今天结束了，但他们的今天还没结束。
打更的人经过了两次，雷蒙把还在睡的人叫了起来，而那些在走廊里待命的佣兵也纷纷开始检查装备。他们并不在明面上携带武器，但并不代表放弃武装——在布哥涅的街道中将武器挂在腰间或者持于手上即是违法，卫兵可以就地格杀——他们将短匕首藏在皮胸甲后、横挂在腰后藏在斗篷里或是插在靴筒的侧面。
当门外“叮叮”的声音再次远去时，马蹄声就渐渐近了。
“咳，我们走。”雷蒙指挥手下搬起笼子走出了屋子。
手下们的表情都很严肃，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如果这时掉链子的话，大家都会得不偿失。
他们顺利地上路了。佣兵们六个分别站在马车的前后左右中间，还有包括洛克在内的四个跟在队尾。
薄雾笼罩着街道，明暗不同的街灯飘浮在昏暗的城里，就像飘在天上缥缈的星。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脚步和马蹄声之外的其他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的发财之路。
“我们要发财了。”
他听到身后萨加特小声嘟囔着，而另一边的古罗都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不停地用手心搓着长衫的下摆。
忍耐，再忍耐，他们就快发财了。
街灯在视野远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沟壑——隆瓦河。这就走了一半了，他们一直都走在大路上，就算街灯有些已经黯淡或者熄灭，光从未从路面上消失。
这种光让雷蒙感到莫名的安心，纵使他也明白这宗交易是不能见光的。只要有光在，他们就不会被偷袭。
布哥涅的城市中错综复杂的斜巷很多，但街两侧的建筑随着越来越接近上城区而变得更加规整，供人藏身的地方越来越少。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平时守卫走过时盔甲摩擦的铁石之声都听不到，哈金大人确实为他们安排了一条绝佳的路线。
沿着河岸走了一段，绕过第一道金光桥，他们到了财富桥上。这座桥和别的桥不同，宽阔的桥面可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两侧还有行人专用的垫高道路，但令人不解的是，这道桥上只有他们的反方向上有灯。
他来过布哥涅那么多次，只听当地人说过因为金光桥侧的不锈钢板在夏季会反射夕阳的光，射到财富桥的桥面上，所以这一侧是不需要灯的。
但现在是冬天，而且是半夜，在那薄雾的笼罩下街灯只能让他们勉强看到脚下的路。
哪里不对……
不安感陡然增强。雷蒙走在队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他身后的萨加特似乎没有同样的感受，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而古罗仍然在搓着自己的手，甚至有些神经质的感觉。
雷蒙默默握住了自己胸甲下的匕首，那坚实的触感令他心跳放缓些许。
他身后有一些令人发疯的声音折磨着他的耳朵，他再次回头，是古罗搓手的声音。
“停下。”他说。
但那满脸绷带的男人无动于衷，反而搓得更大力了。
“停下！”他压低声音命令道。
“不……”古罗拒绝了他的命令，深呼吸，然后大声说：“我不要再听命于你了！”
铮！！
利刃出鞘。就像连锁反应一样，队伍中一时间频频爆出了金石之声。
雷蒙在自己脑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就行动了起来，他拔出了匕首，并一脚踢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持刀相向的人。
“啊！”那人手上的匕首被踢飞，雷蒙趁势跟进，一肩撞进对方的胸口，然后把人拉住，匕首抵在了那倒霉蛋的脖子上。
“我…我操…”
他控制住的就是那个满头绷带的男人，古罗。
与此同时他的一部分同伴正和那些佣兵大城一团，有一些却同时被缴了械。那十个佣兵此刻正盯着雷蒙的方向，虽说他们已经控制住了马修、昆塔、耶妮卡和玛姬，但却十分忌惮地看着他。
“别冲动！”站在最远处的洛克抬手大喊制止他，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萨加特和胡德西也放开他们的对手，后退了一步。
别冲动？一时之间发生的事令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理智对待。
就在这时，他遭遇了叛变。
也许叛变是早有预谋的，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钱会改变人，会让人露出本性和更加丑恶的贪欲，让人铤而走险，让人无所不能无恶不作。他没猜错，但没想到想要害死他们侵占财富的却是自己人。
“咳哈，我太幸运了。”雷蒙壮着胆子说道，“没想到先给我擒住了你们的‘王’。”
佣兵们怒目盯着他，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手一抖，他们的钱就要变成煮熟的鸭子。
“我们可以谈谈。”洛克缓缓向这边走。
“你，别动！你们收了多少钱？五十金币？一百？”他试探着对面，如果他能在此谈判成功，只要解决掉叛变的人，大家都可以开心快乐地拿着钱走人。
然而对面无动于衷。
“喂。你到底给他们承诺了多少钱啊？”他大声地问着在自己控制下不敢动弹的男人。
“五，五百……”那男人用颤抖的声音答道。
啧，那不是都没法说“我加一倍”这样的台词了吗？如果给那些佣兵五百甚至一千金币作为反叛变的筹码，他们在交易中的收入也就大打折扣了。
“各位英雄，我雷蒙也懂佣兵的规矩。”他对那些人喊话道：“但我不会给各位加倍的酬劳，但只求各位接受我同样的报价。想必各位受雇帮这混蛋叛变最终会名誉受损，我希望给各位一个忠诚的好名声，但报酬也不会少给。”
这只是雷蒙的苟延残喘，他自己也明白，很多佣兵和他自己一样，并不是什么在乎名誉的高尚人士。他们是豺狼、鬣狗、人类世界的清道夫，只要哪里有一口肉吃，无论什么脏活他们都会去做。
佣兵们望向洛克，后者回应的只有沉默。
咳，看来交易不成立啊。
“你到底是吃了哪门子的熊心豹子胆才决定要叛变啊，古罗。”雷蒙有些绝望，眼看着美好的退休生活就这么消失了，他想知道为什么。
怀中那颤抖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碰到了雷蒙的匕首。
“老大…我也是个佣兵啊……如果有人承诺给你两倍以上的报酬，你也会这么做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有人承诺给他两倍的报酬？
“……我…我认识了这么个组织，佣兵团他们让我把货给他们带去，就会给我一千五百金币。”
“什么组织？！”雷蒙觉得怒火中烧，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要在他决定退休的最后一刻捅他一刀。
“卡兹朗…”那人吐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雷蒙完全没听说过。
“你居然为一个不知名的组织背叛我？！”他手上加了力，让那男人吓得抖了一抖。
“老，老大…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他们连伽纳森都……”
伽纳森？这和伽纳森又有什么关系？雷蒙更摸不着头脑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呐！”突然从桥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卫兵就要来了哦！还不快束手就擒！”
雷蒙回头一看，只看到两个女人的剪影，其中一个有着稻草金色的长乱头发，就像伽纳森的那个小妮子。
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雷蒙早就想过伽纳森会捣乱，但没想过那个微不足道的商队小妮子会跑出来跟他作对。
不知道那小妮子是在虚张声势还是什么，但时间越耗对他们越不利。这生意是肯定没得做了，但也早就没得做了——自从狗娘养的想叛变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泡汤了。
虽说没有被抓交易现行，白塔爵不会为一宗奴隶交易特地打点卫队，而卫队中只要有人发出质疑，他们今晚就要蹲牢房。届时如果供出管家哈金，最后无论会被归为“诽谤”还是确认交易属实，他们这辈子都可能再没法进入布哥涅城；而守口如瓶的话，无法解释晚上转移奴隶的行为只会坐实交易事实，奴隶被自由释放。
这生意没得做了。都是因为这伽纳森的小妮子和这个狗娘养的古罗。
“咳，各位。”他抬头对正在和佣兵对峙还有被控制的手下说：“对不住了各位，我作为老大，没看穿这狗崽子的阴谋，让大家的生意做不成了，我的错。古罗，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认识这么个组织，加上有利可图，背叛就有理？我雷蒙懂得世界上弱肉强食的道理，但今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生意不成事小，背叛事大。不管怎么说，留这狗娘养的混蛋一天，他就有一天不得安宁。雷蒙觉得自己绝不能让活过今天。
“住手——”洛克冲了过来。
但是晚了。雷蒙手里的匕首也同意他的想法，顺便一抖就割开了古罗的喉咙。在对方包得整整齐齐的绷带上画上一道漂亮的黑色印记。
“老，老大……我……操你……”那渣渣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血呛倒在地。
雷蒙躲过扑来的洛克，向着伽纳森小妮子她们的方向跑了两步。
回头看，收钱办事的佣兵们见雇主眼看着就没了气，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而那个名叫洛克的佣兵首领也没再扑来。
伽纳森的那小妮子来的正是时候，她叫来官兵也许还能救他手下一命：受伤的、倒下的那几个都有救。只是自己杀了人，不得不亡命天涯。
“各位，我杀的人，这事我一人担。”无论如何，他剩下的六个手下都是好样的，“为活命战斗吧！”
他抛下在场所有人，朝着最近的桥头跑去。
背后，兵器相交和扭打的声音再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