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倒在地上，她的血液在地面的杂草缝隙中扩散，随着体温在一并流失，她努力的想要活动四肢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连对手指的指尖都已经失去了控制，剩下的，只是残缺的意识和不解的思维。

森林的繁茂枝叶密不透风，正午的阳光从枝叶之间透出，形成光柱。在这些光柱之中，可以看到熠熠反光的灰尘缓缓地起伏。

舒尔的眼睛在厚实的面甲后转动，她看到这些反着光点的灰尘之中，分散着一些黑色的小小颗粒，这些颗粒正不断的向外涌动着，扭曲的逃脱着，像是一只只小飞虫。

而这些黑色的颗粒的来源处，正伫立着四米高的畸形人形。它反复旋转着自己的头部，并不是那样的左右旋转，把额头和下巴位置对调的那种旋转，那种以鼻子为中心的旋转。

将自己的头部旋转几周并回正后，它转身，摇晃起头部，将脸的位置对准舒尔，舒尔也尽可能把眼珠往它的头那边转去，想要和它对视，当然前提是那个器官真的是“头部”，而这个畸形的人形“头部”长得真的是“脸”。毕竟，谁都不知道水滴状的头盔下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沉默片刻，气泡破碎的咕嘟声音再次从那副头盔下传出，这个畸形的人形又开始的口齿不清的发言。

“很——抱歉——刚才——的——事——，勇敢的——骑士，我保——证，这不——不是——本意。”

一边嘟哝着，它一边踱步走向舒尔，然后单膝跪下，弯下腰，垂下头，想要用这样身体姿势表现出极大的自责和歉意，由于四肢过长，加上身上缠满了黑色布条，这些布条像枝杈一样伸展开，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树桩上满满的晾着脏抹布。

“我——再次——向您——致以歉意，我们——真的——想和精灵——精灵们——友好——友好相处。”

即使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即使对方把一只手藏到了自己的视觉盲区里，舒尔也可以明确感受到这个四米高的畸形人形已经偷偷的在错综的布条下开始伸出那双利爪，并对准了自己的背部。

“但——现在——不行，我们——还——不能被——看到、被——发现、被——知晓。”

听完对方交代了这一句话，舒尔也算是得到了答案，无论对方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杀人灭口的意思很明确，那么剩下的就是等待对方把自己的想法贯彻到底了。

在面对自己死亡的时刻，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自己有自我意识后的全部内容，而这份仅有三个多月长的人生，一瞬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而最有纪念价值，在脑海里被反复重现的一幕画面，大概就是之前，在爆炸中，保护莫莉的那一瞬间。

……希望，下一位战士，能更好的保护她……

微风拂动树梢沙沙作响，黑色颗粒并没有随风而动。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打出一条条光柱，光柱照在黑色颗粒上，只是让黑色颗粒显得越发乌黑。

那么那只锐利的爪子在杀死自己的时候，究竟会有什么感觉呢？会和之前自己被劈开那样没什么感受？还是会有其他的从未遇见的痛觉？

而“死亡”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森林的繁茂枝叶仍然密不透风，除去正午的阳光从枝叶之间透出的光柱、光柱中的灰尘、灰尘中的黑色颗粒以外，突然的，又多了几分亮度，又多了几缕太阳的光线。

这份光线让舒尔的思绪重新回到眼前的现实，原本还是在想“死亡”是什么感觉的她越发的感觉不对劲。

新出现光线越来越强，这根本不是什么太阳的光！太阳的光不可能离地面这么近！

那是个正在朝这片森林撞进来的光球！

树枝一层层的崩断，光球折断路线上所有的、全部的枝叶没有任何犹豫的往舒尔的方向撞过来，然后在落地时猛然的爆炸。光球撕开地面，黄色的干土、湿润的黑土、一块块的草皮、一节节的树根，被抛得到处都是，平整的地面被从中间挑开，杂乱的灌木被一次性裁断，这片古老的森林就被这样留下了一道长达几十米的伤痕。

而在这道伤痕末端，有一团金色的光芒在疯狂的闪烁，舒尔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疯狂闪烁的金色光芒在不断的聚合中，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一个类似“人类”的人形。

这个人形身高约1.9米，留着姜黄色短头发，看着在人类中算年轻，身材只能说是结实，并不壮硕。有着并不帅气，但是敦实温和的面庞，黄金的光芒下并没有像传言里穿着黄金的衣服，只是一件看起来有点旧的白色袍子，一条红色的布条当成腰带，一条黑色旧裤子，一双很普遍的靴子。

看起来就像是给路边店家打工的学徒，而且会很开心的给你包好东西后还给你打折的那种模样。

舒尔认出了这个人，那是在谈判桌前，能让自己侍奉的外交官神色慌张的“人类”，一座充满神秘和恶意的堡垒中的来客。

他有着“诺伯蒂”的名字，“堡垒亡灵”的外号；

以及“黄金王子”，这个令人感到生畏的称呼。

“黄金——王子——殿——殿下，看——到您——平——安无事，吾等——倍感——亲切。”

刚才砍掉舒尔手臂的畸形人形的语气充满的了毕恭毕敬，但是那双作为凶器的爪子却一前一后地拉开架势，露出似乎看一眼就会被割破眼球的利刃寒光。

“只是——恳请您，能否——回心转意，安然的——睡——睡去呢？”

金色的人形身上的光芒逐渐减弱，可以越发的看清诺伯蒂的面部表情，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这张表情难以形容出来——

有些像被雨水侵蚀很久的的雕像，只能勉强认出其五官；

有点像幼儿笔下的火柴人，可是儿童的简笔画也充满情绪，并不贴切；

更有点像没有睡醒，仍然睡眼惺忪的样子，不过此时他的目光并不迷茫。

金色的人形，抑或称之为“诺伯蒂”，他身上光芒逐渐减弱至消失，不过他仍然站在光芒之中，原本遮挡阳光的茂密树顶被刚才那突然的入场给破开一道口，越来越多的阳光从其中涌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块巨大的光斑，让昏暗的深林中再度寻回自己的色彩，树干和枯枝在阳光下是棕色，树叶和杂草是绿色，一切变得生机盎然，一切都开始恢复本来的理所当然。

“……我应该知道……”

站在这“理所当然”的色彩之中的诺伯蒂，用着他那棕色的眼睛盯着畸形人形的一副利爪，无视了对面的问题，用着喃喃自语的方式，用着这一圈谁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长爪武器……是刺杀人员标配……”诺伯蒂眼珠移动，上下扫视。畸形的人形仍然抬着那双爪子。

“多向转动的头部……为情报刺探的做的改造……”诺伯蒂轻轻活动了脖子，只能左右移动。畸形人形则是轻微旋转了一下。

“深色布条捆在四肢上作为掩护和伪装……需要参与潜伏和野外的埋伏……”诺伯蒂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让自己的双手活动更加灵活。畸形人形的爪子微微合拢又张开了一下，但是没有其他动作。

“躯干与头部带有硬质护甲保护……设计者考虑过正面冲突的可能性……想打穿不容易……”诺伯蒂的双手自然下垂到身体两侧，轻轻的张开手掌，然后抓握住了空气。畸形人形明显认出了这个动作，也知道这个动作所预示着的下一步，一条腿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

“有智力可以做交流……是革新后的开发技术……但是发声器官不是很熟练……是革新二代？革新三代？还是……”诺伯蒂握住空气的双手缓缓抬起，不过似乎那手中，拿着的不只是空气。畸形人形的右爪开始仍然用最尖锐的那一头对准着诺伯蒂，但是左手不自觉地收回，开始做出了一个抵挡的动作。

“能够使用魔法设下那个‘精巧绝伦到无以复加’的狗屁陷阱……以及轻易的切下‘鬼骑士’的一条手臂……证明具备相关的魔法能力……而且还不弱……嗯……”诺伯蒂拉开双腿，两手摆出架势，倒在地上的舒尔看的出来那是双手各持一把武器的姿势，但是，那手握着的仍旧空无一物。

但是对方如临大敌，或者说是已临大敌。

“黄——金——金王子，殿——下——”畸形的人形身体不断地起伏，就像是有什么长条在皮肤上卷曲蔓延一样，显得整个人形的轮廓在不断的蠕动，或者说是有点像在“发抖”：“您似——乎很——了解——我——我们——们，但——否能——能否——不——不要——在这位令人敬——畏的——勇敢骑士面前——过——过度谈论——呢？”

“我不止了解你们，我也‘懂’你们。”

诺伯蒂的双手之中突然开始出现金光，这些光并没有扩散，并没有耀眼，只是不断地增长，右手的金光变成了短剑的形状，而左手的金光则成了一把手斧的模样。

“因为我要弄死你们。”

诺伯蒂的的双眼半睁，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舒尔通过那种冷漠的语气听出了一点情绪，从而看懂了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杀”。

仅此而已。

“今天就先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