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媛媛在游魂的诊所一住就是两天，起初游魂还想着多扣她几天，好让那位操劳过度的母亲好好休息几天，结果只过了一天半，游魂的忍耐就到达了极点。
总体来讲，楚媛媛是个主意很正的女孩，只花了一天时间游魂就开始同情起那位蝙蝠妈妈，也算是明白她的好朋友明明有一只猞猁，在她晕倒时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自己的孩子太有想法，家长变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吧？）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太喜欢失控的感觉——
正如现在的游魂。
“游大夫，这两天给您添麻烦了。”第三天一早，楚媛媛的父母按照约定来接她，也许是不愿面对挫败，蝙蝠母亲一直坐在车里没出来。
“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你们当爸妈的也不要太限制她。”虽然不知道面前的父亲是否有能力改变她们母女间的关系，游魂还是例行公事地嘱咐道，“这孩子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是啊，你就放心吧！那孩子比他强多了～”林小艾不失时宜地指着游魂补充道，“别看他老大不小，如果我没有我在，这家伙只要三天就死了！”
“闭嘴！”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
“没你的事！小丫头片子……”
连楚先生都被游魂的样子吓得肩膀一抖，不过楚媛媛却只是吐了吐舌头，还跟小艾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跟父母一起上车离开。
“以后常来玩哦！”
“好的，再见啦！”
目送轿车消失在坡道尽头，游魂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保密～”林小艾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样，“话说，你是不是该去采购……”
游魂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转身向屋里走去。
“……”
小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敛去了唇间的微笑，不过只隔了几秒钟，她就意识到游魂到底想干什么。
“喂！你等一下！”
小艾不顾一切地冲过门板，飞进里屋，看准站在桌前的游魂，朝着他的后腰撞了过去。
“不行！”
“啊！”
喀喇喇——
随着一连串塑料撞击的声音，游魂手中的鼠标掉落在地，光荣牺牲了。
“……你干嘛？”
“那个……嗯……今天天气真好啊，陪我出门转转嘛！”林小艾明显在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过游魂今天心情不好。
“别想混过去，你到底要干嘛！”
林小艾看看瞪着自己的游魂，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咬了咬下唇：
“为什么你还是要查？”
“我说过，这是我的事。”
“为什么你就是要和我对着干？那时也是，现在也是……我说的话你根本不听，结果到头来还不是自讨苦吃啊！”
“……！……”看到小艾眼角渗出的雾气，游魂眉头缓缓扬了起来。
“我已经死了，现在要担心怎么活命的是你才对吧？”
“你……那个……你别哭啊……”
面对小艾的眼泪，游魂依旧是毫无办法。
那年夏天，游魂还是小镇上的孩子头，带着一帮同样闲来无事的小鬼盘踞在河边，人手一把水枪，给路过的群众“送清凉”。
“无敌水波——！”
“下雨啦！”
“超级连射！啾啾啾！”
当时的林小翼是游魂最忠实的左膀右臂。他的的守护灵其实是一只赑屃，但因为长得有点畸形，连他自己都认为那是一只鳖。小朋友们听说他的守护灵是鳖，就把给水枪灌水的任务交给了他，林小翼在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干得也是乐在其中。
一帮孩子就这样在河边玩了大半个暑假，几乎把路过的每一双脚都浇了个遍。直到8月的一天，林小艾带着“武器”来找他们。
“林小翼，回家写作业去了！”
“我不！”
林小翼这几天早就跟游魂玩野了，不知哪来的勇气，不仅没跟自家姐姐回去，还顺手抄起运水用的桶，把里面没用光的半桶水一滴不剩泼在了林小艾身上。
大家都吓了一跳，没有人再敢出声，好在小艾有备而来，在外衣里穿上了泳衣，不过看到若隐若现的胴体，游魂还是明显产生了动摇，男孩子们一时间也都不知该把目光落在哪里。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游魂也是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那个……小翼，不然你先跟你姐——”
“……我才不跟你回家写作业呢！”
没想到话没说完，林小翼就把和解之路堵死了。
“说得对！”另外几个男孩也开口附和，“小翼是我们重要的补给员，不能随便跟你走！”
“那也不能往小艾身上泼水啊！”几个女孩平时虽然淘气，但现在小艾被泼成了落汤鸡，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你们看什么看？真下流！”
“她穿着泳衣呢，我们看什么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
游魂意识到这样吵下去没完没了，而小艾看上去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于是思考片刻后心生一计：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游魂喝止了孩子们偏离中心的争执，煞有架势地清了清嗓子，走到小艾面前，“那个……林小艾啊，你看现在这个事……”
“嗯，看来现在不是道歉的问题了。”小艾拢了拢滴水的头发，拍了拍怀里抱着的水枪，“武器我都带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游魂看看自己手里的“手枪”，又看看小艾手里的“机关枪”，深吸一口气：
“决斗！”
听到这两个字，小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因为武器落后，游魂只得往刁钻的角落里钻。尽管如此，半小时后他还是被林小艾喷成了落汤鸡。岸上，观战的小朋友们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比他们俩还要激动。游魂心想着“决不能输”，扭头看到了河中心的一块大石头。
（小艾一定会阻止我过去，到那时就逼她认输！）
虽然那里水比较深，一般孩子都不敢过去，但向来胆大的游魂却总是跑到那里，炫耀自己的“能力”。
“喂，你干什么！”果不其然，林小艾立刻出声阻止，“那边危险！赶快回来！”
“怎么，害怕了？”虽然因为浑身湿透，比平时多花了一番功夫，游魂还是站在了自己的宝座上，“只有胆小的人才会觉得危险，对我这样的天才——”
（诶？）
下一秒，游魂眼中的世界倾覆了。
“游魂！”
（没关系，镇定一点，只要爬起来就好了！今天小艾的武器比较高级，就算认输也无所谓……）
噗镲！
随着一声闷响，后脑传来一阵麻木，所有思绪好像在一瞬间被齐刷刷地剪断了。
——游魂！憋住气啊！
被血染上淡黄色的水中，小艾的身影在波纹间若隐若现，游魂的脑子无法思考，一切都好像梦境一般朦胧。
“……他醒了，他醒了！”
“喂，游魂？你听得见吗？”
“……”思路还是跟不上，游魂懵懂地眨眨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林小艾正在和自己的姐姐说着些什么。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看到自己醒了，游佳慧绷着脸走过来，“你还长能耐了哈？”
“……我……就是想下河玩水——哎哟！”
被自家姐姐喂了个毛栗子，游魂捂住脑门处的皮肉痛，这才察觉头上已经被裹了几圈纱布，后脑处的骨头也在疼。
“嘶——！”
“你还知道疼啊？要不是林小艾救你，你就早淹死了知道吗！”
“佳慧姐，不是那样的……是我一心要抓他，游魂为了躲我才——”
“游魂，你怎么让小艾替你解释？你平时就是这样践行‘敢作敢当’的吗？”游佳慧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身为朝夕相处的弟弟，游魂对其中的愤怒再了解不过了。
“那个……林小艾，我没事。”游魂强忍着晕眩从站起来，走到小艾面前，“比起我来，你还是快点带小翼回去吧。”
“……说的也是……”林小艾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我错了！”林小翼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哭得昏天黑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小艾的手臂，“姐，我跟你回家写作业！”
“今天真是丢脸了啊！”游魂故意提高嗓音，对小艾说道，“结果还反过来让你救我，真是欠了你一个……”
正在游魂故作姿态高谈阔论的时候，一股比刚才更加严重的晕眩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膝盖也突然算了一下。
“诶！”好在林小艾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他。
“嗯……今天状态不太好啊，改天我一定——”
“你差不多得了吧！”
游魂被小艾的低吼吓了一跳，还没等他看清小艾脸上的表情，一滴温热的液体就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呢！”
（是啊，为什么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游魂终于意识到，不能再逃避心中的答案了。
听从代表着认输，代表承认自己做错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勇气。
眼前的小艾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象，所谓泪水也只是从眼角挥发出的阵阵雾气。
（就算不承认，事实也不会改变。）
“……别哭了。”游魂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真的嘛？”小艾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还发出哧溜哧溜的啜泣声。
“……嗯！”
“那你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因为我才是守护灵……”
“我知道了！你别再哭——”
“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看到小艾得意的表情，游魂差点就要轮圆了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