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墓园游魂就后悔了，今天是小艾的忌日，她的家人亲友都围在墓碑前祭奠。游魂想要离开，可是现在再走就太不自然了。
“爸爸！妈妈！哇～小翼长已经这么大了！”
小艾的呼声在游魂的脑中呼啸而过，好像围在她墓碑前的那些人不是来祭典她的，而是来给她过生日的。
“你上次不是已经见过他们了嘛？”
“……那个不算数。”小艾顿了一下，逞强一样说着，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游魂默默站在一旁，和小艾一起等那些人离开后才走上前去。
时间过了二十年，墓碑上的字迹不知被人描了多少遍。墓穴上的砖也是经过各式各样的修补，新旧不一。新开发的区域里，墓穴的面积已经比这片小了很多。
“把东西留下吧？”
“东西？”
“那当然咯～你来给我扫墓，不留下点贡品不合适吧！”小艾说得理所应当，可游魂却听出了不对劲。
那张CD她还没听过，虽然没有专业设备，但用电脑播放也不是不行；布偶按照平时也应该带回诊所去，放在她那堆“破烂”里面；马卡龙更是会被她在十分钟内解决，像吃那种黑白黑夹心饼干一样……
“林小艾……你要干嘛？”
“……”
“林小艾！”
身后的灌木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游魂这才意识到，尽管此时人烟稀少，但墓园毕竟还是公共场所。
“游魂，你怎么还是放不下那个丫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小艾的父亲。
“叔叔……我不是……”此时，游魂很想让小艾飞到林爸爸那只三足金乌身边，让他好好看清自己变成守护灵的女儿，（小艾，你赶快过去让他看一眼啊！）
可是小艾却无视了游魂所有暗示，任他怎么满脸跑眉毛，都躲在游魂身后一言不发。
林爸爸看着举止怪异的游魂，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游魂，我知道一直没人信你，你也很难过。这几年你兢兢业业，也帮不少人治好了守护灵的病，我也是打算相信你的……今天就给你个机会证明一下吧。”
“……证明什么？”游魂一时间有些无措，心中原本有一个答案，却不敢就这样相信。
“当然是证明我家小艾是你的守护灵了！”林爸爸说着说着有些生气，“真搞不懂，她怎么就成了你的守护灵……我就直说了，我一直觉得咱们这儿最不需要守护灵的人就是你！”
林爸爸用力瞪着游魂，那眼神就好像在看毁了自家田地的野生动物。游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不断向小艾发出求救信号。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小艾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游魂，你把我的话说给他听。”
“啊……好……”在林爸爸狐疑的目光中，游魂点了点头。
“爸——哎呦！”
刚一开口，游魂就狠狠挨了一拳。
“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喊我爸爸了！”
“爸……啊不，叔！叔！这是小艾让我说的话！”
“让你说什么？”
“以前您每年拿回家来的燕窝，其实都是糖水粉丝加色素——喂！话不能这么说吧！”
没想到听了游魂的话，林爸爸的手上松了劲。游魂抬起头来，看到他放松表情笑了一声，随手揉乱了游魂原本就不整齐的头发。
“行了，我信你。”他叹了口气，收回手又绷起了脸，“小艾不会拿这种事往外说，你第一次听到也不假，你也不会演。”
一听这话，游魂只觉得一阵尴尬，连忙别开脸，咬住了下唇。
“小艾也在你身边吧？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话，非要让你帮我传话。”
“小艾她只要接近别人的守护灵就能被主人看见，但如果守护灵太健康……”说到一半，游魂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副愁容，“小艾她说……怕您舍不得让她走。”
“舍不得？我和她妈妈不一样，小艾二十年前就已经走了。”
“她说……她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跟你们道别。如果亲自见了你们，一定会变成叙旧，聊起来就没完了，就像我收拾屋子……总之就是会说起来没完，所以她不会出面的。”
“但是你妈那样子……你阿姨那样子你们也看见了，不让我和小翼见也就算了，不让她见……”
想起自己妻子那副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样子，林爸爸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悲伤。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游魂也想起了那双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肩膀也隐约传来一丝不适。
“不行，我不能见。”没想到林小艾没有丝毫动摇，斩钉截铁似的说。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那可是你妈……”游魂生气地吼出了声，这才想起林爸爸还在一旁看着，慌乱地解释，“啊，不好意思，小艾她说……”
“好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林爸爸苦笑着打断了他，“不见就不见吧，小艾说得也没错。虽然上次见面吓到你了，但最近几天她妈妈的状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这种时候让她见到小艾，可能反而会功亏一篑。”
游魂看着林爸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这几年跟小艾相处得还不错吧？不过我总在想，如果有个人也能像她照顾别人那样照顾她就好了。”
说完，林爸爸转身离开，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林叔叔，话还没说完！”
听到游魂的声音，林爸爸停住了脚步。
“刚才您说的不完全对，小艾她妈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因为没能和小艾道别，而是无法接受她的死！”
林爸爸没有回头，但游魂知道他在听。
“小艾那么优秀，每天都在照顾别人，所有人都那么喜欢她！结果她的守护灵就这么莫名其妙出了问题，她就这么突然从大家的生命里消失了……哪怕再过几年所有人都会接受她不在的事实，我也接受不了！”
随着游魂的怒吼，一阵风横扫过去，使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一定要给她个交代——”
叮铃叮～咚隆咚～
一阵铃声从游魂到手机里传出来，打断了他澎湃的演说。低头一看，是毕然发来的通话请求，正当游魂手忙脚乱准备接电话的时候，林爸爸已经潇洒地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毕老师？”
‘游魂，你现在在哪？’
一接起电话，游魂就发现必然的表情不太对劲，“我在墓园里，”他左右转了转镜头，一边拍着墓园中鳞次栉比的墓碑，一边回答道，“今天是小艾的忌日，我是来看她的。”
‘哦，是嘛？’必然的是现在游魂周围扫了一下，隔着屏幕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现在快点回家吧，待会有个视频会需要你出席。’
“什么会？还需要我出席参加？”
‘是上面的人，大概和最近守护灵的事情有关，你最好做一下准备。’
（正好我也有事找他们！）
游魂这样想着，下意识咬紧了牙齿。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立刻联系你们。”说完，游魂就挂断了电话。
“你打算干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小艾突然问道，“你可千万别做出格的事情，那些人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别——”
（闭嘴，我也有我的打算，该说话的时候你不吭声，现在想起我指手画脚了？）
一路上，小艾和游魂都没再说话。和以往不同，游魂坐在公交车里，视线从眼镜上方飘出去，四下在每个乘客身边扫着。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眼见视线范围内都是常见的生物，游魂松了口气，眉间的褶皱也放松了一些。
有些人总想得到更强大的守护灵，却没想过将来如何驾驭那些稀有强悍的神兽。身为守护灵医师，游魂同样无法对这种现象视而不见。
回到诊所，他简单整理了手头的资料就加入了视频会议。毕然作为代表主持这场会议，坐在会议桌前的几位对游魂——哪怕对整个念城和全国人民来说都不是陌生人。这些人的名字每天都轮流出现在新闻中，想不知道反而事件难事。
‘游魂，你就是念成现任的守护灵医师对吧。’率先开口的是负责卫生医疗的人物，守护灵诊所得以成为医疗体系的一部分，少不了他的功劳。
“没错。”游魂刻意绷紧了态度，不让自己的语调暴露出内心的情绪，“我现在负责诊疗人类守护灵健康方面的问题。”
‘那你是否知道自己应尽的职责？’问这句话的也是一位大人物，所有军机要务都要经过他的调度处理。
“让人们和自己的守护灵过上更健康地生活。”
说到这里，游魂顿了顿，补充道：
“让人们学会独当一面。”
啪！
那个人听到游魂的回答，拍案而起：
‘可你的本职工作却没做好，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上交诊疗记录了。’
“抱歉，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病人。”显然，游魂并没有被他吓到，“而且我对上交诊疗记录的必要性有些质疑。”
‘质疑？’
游魂的怀疑不无道理。自己和小艾的守护灵都是稀有的灵兽，二十年前他们都受到了莹创科技的调查；于超的守护灵被人设计偷走，临死前提到了重启二十年前的神秘计划；医院同事传给他的表格里，因为发烧去世的人都拥有相当厉害的守护灵。这些线索汇在一起，游魂完全有理由怀疑：
“我怀疑你们正在以不明确的目的，未经允许收集镇上居民的守护灵信息。”
‘……’
屏幕那边的人们没有提出反驳意见，相当于默认了游魂的指控。
“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事？”他想起了公交车司机的那只法夫纳，“每个人的守护灵和自己的气质都是对应的，就算选中了心仪的守护灵，对主人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游魂，我想咱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听到这里，最先开口的那位医疗卫生体系中的大人物，试图出声缓和气氛。
“那我觉得，咱们还是在这里解开误会比较好。”
‘你大概也了解镇上的状况，在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守护灵。’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守护灵是小镇上的居民们特有的能力，它能让人们变得更坚强。在我们收集到的数据中，你们镇上的犯罪率明显要比其他地区低，治安也明显比没有守护灵的地区好。’
“所以你们觉得这是好事？”
‘还有什么比社会安定，人民幸福更好的事情么？’
从上层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没有的。可无论是于超、林小艾，还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楚媛媛……那些为他们担心的人，为他们落泪的人，一张张面孔都深深印在游魂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不让他们学会如何面对？现在的人们，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自己的守护灵不放罢了。”
‘那样做成本太高，效率也太低了。’
这句话就好像一盆凉水，哗啦一下泼在游魂的头上。
‘你的设想的确很好，但实行你那样的构想我们需要在中小学投入更多的教育成本，还要排除家庭对那些孩子的影响——那些当爸妈的或许还没有那些孩子活得明白呢。’
没错，想要达成自己的设想，不仅要制作相应的教材，培训相关的教师，还要多等三五年才能看到效果。
‘可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一天比一天多，人们的承受力也一天比一天弱。现在镇上的守护灵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如果能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灵——’
“你们拿人命当什么？”
——怪不得你们人类这么弱！
——人类失去守护灵就会死，从这点上看，守护灵的确是致命的弱点。
‘游魂，你怎么说话呢！’眼见气氛越来越差，毕然连忙扮起了恶人，‘我们的研究可是为了拯救人类啊！’
哔——！
游魂不想再多听他们说一个字，一把拽掉了计算机的电源。
“游魂，这次你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一段沉寂之后，小艾压低声音说道。
“我可不想听他们说那种垃圾话。”游魂打开一罐啤酒，仰头灌下了一半，“于超、你、我，还有那些因为守护灵消失而死掉的人，对于研究守护灵的人来说也许只是实验中的牺牲品，是一个数字，一个百分比，说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划过去了。但对我们来说呢？”
“……”小艾看着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皱起眉头，露出了与稚嫩外表不符的神情。
“林小艾，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全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