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昨天你可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那又怎样？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像我这种小角色，又不能决定什么。”
从大厅到办公室，毕然一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游魂想要开口试探，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终于，毕然带他来到了办公室，门一推开，窗外的阳光再次照到了游魂的脸上。
“我知道你一直是那种不肯认输的孩子。”在游魂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时，毕然抢先一步开口说道，“但我劝你，这次还是收回前言，不要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游魂被阳光晃得眼前发黑，隐约之间在房间里看到了其他人的身影，于是故意提高嗓音，“我这不是没事找事，我这是在面对问题。”
“唉……”毕然叹了口气，“游魂，有些事我不说，是因为不想把你们这些孩子卷进危险之中。镇上的守护灵还需要你。”
“别在这耍官腔了，你们就是一群不愿意面对问题的懦夫！”
“游魂——”毕然被游魂的言论气得说不出话，可旁边的那个人却起身拦住了准备继续发火的毕然。
“毕老师，他说得对。”
此时游魂的视线也基本恢复了，可这个人的面孔却很是陌生。
“游大夫你好，我是昊天教育的负责人，黄笙。”
“昊天教育？”因为刚经历过于超的事情，游魂听到这几个字就立刻警觉起来。
“对，我是接替于超工作的。听说是您陪他最后几个小时……”黄笙友好地与游魂握手，察觉到他的抗拒，连忙话锋一转笑着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把二十年前的事情查清楚。”
（又是二十年前？）
眼见游魂还是满腹狐疑，黄笙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并不是昊天教育的人，在昊天教育负责项目，完全是外包性质。”翻开文件第一页，便是莹创科技、昊天教育与政府签订的一份三方协议，“你昨天会上的发言，我的领导已经向我传达了。其实我们在早在二十年前实验过分离守护灵的计划，只不过因为观察对象的意外死亡，计划就无疾而终了。”
“也就是说……我们是这个计划的实验对象？”
“对。”毕然对游魂说，“其实你和林小艾，都是被选中的实验对象。你们应该有收到标记用的徽章和定期随访时的纪念品吧？”
游魂立刻想到了那枚刻着编码的小小徽章，以及……
——记住，你是我们的骄傲。
“毕老师，黄先生……”游魂想起了凤凰周身橙黄色的火焰，想起了青龙威严低沉的声音，“守护灵……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毕然的面容十分慈祥，语调也很平静，“人类最害怕的东西是孤独，可人们所追求的权利、地位等等一切，却反而将人类引向孤独。”
每个人都活在一座迷城之中，一边害怕寂寞，想找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团体，寻找和自己相同的人；一边又害怕庸碌，担心自己与他人没有区别，变得没有特点。
“游魂，黄笙，也许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能理解人这种自相矛盾的心理，但在我看来，这都是因为人太贪婪了，太软弱了。大家无法承受一个人的寂寞，却又无法容忍自己的资源被别人占有。”
就像毕然所说的，每个人都有两手两脚一个脑袋，凭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凭什么不能和别人相同？
“正因如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充斥着纠纷。当人们无力面对这些纷纷扰扰的时候，守护灵就诞生了。”
“我们的数据也反映出这点。”黄笙说着，向游魂展示资料页的内容，“在这里，刑事犯罪的案发量，和其他没有守护灵的地方比起来少了将近百分之八十。在其他地方经常发生的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在咱们镇上基本不存在。”
游魂也明白其中的原理——人们在发生正面冲突前，自己的守护灵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先打一架，分出胜负了。
“我们干这一行，也知道守护灵在社会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这种现象加以干涉。可是经过了多年来的繁衍进化，很多地区的人渐渐摆脱了守护灵，新生儿不再拥有守护灵，那些地区的人们也不会因为失去守护灵发生意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刃剑的效应终有一天会显现出来。
“咱们镇上的居民，拥有比其他地区更强大的守护灵，可是这也造成大家对于守护灵过度依赖。”说着，毕然露出了一个苦笑，“甚至有段时间，人与人之间根本不会话，只要开口就一定会吵起来。”
“这也太……”所有人都闷声不吭躲开别人的视线，街上除了交通工具的噪音和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那种世界游魂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有些反胃。
“当时镇上的政府也觉得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所以二十年前和我们公司合作，推出了一项拯救人们的计划，目的是让人类独立起来，不再依靠守护灵——和你昨天晚上提出的想法是一样的。”
当年莹创科技的员工在镇上挨家挨户上门走访，试图选择一些比较可靠的实验对象。
“最开始公司的思路是寻找守护灵比较强大的孩子，一方面因为小孩子的可塑性比较强，另一方面这些守护灵比较强大的孩子，一般在人际中所处的地位和性格都比较优秀，离开守护灵后对他们本人的影响比较小，也容易适应没有守护灵的生活。”
“所以……我和林小艾就被你们选中了？”
“游大夫，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其实最开始被选中的只有林小艾。”
“想想也是。”游魂听到这一结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小艾那么优秀，那么受欢迎，我经常惹大人生气，被家长们追着打……第一批选中她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当时我也被请去当顾问了。”毕然接过了话茬，“当时他们的计划很周全，不仅分别设计了对家长和孩子的评估问卷，还有专人定期随访。”
小艾当时的表现很好，她总是那么正义，就连总被同学们簇拥着——这一点游魂再清楚不过。和她接触之后，总会觉得心中有什么欠缺的地方被填补了起来，整个人也会发生改变。而当时的游魂，总想在人格上的魅力这点上赢过她，可一来二去，却反而被她周身散发的气场所吸引。
“当时公司的研究稳步进展，已经有几个孩子成功切断了本人与守护灵之间的牵绊，虽然经历过发热昏睡等身体症状，但几天以后就恢复健康，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黄笙翻动着手上的资料，向游魂展示了几个成功案例，可再一翻页，纸上却印着小艾的资料。黄笙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时小艾通过了我们的评估，就只剩最后一步，她就可以变成一个不被守护灵束缚的普通人。可就在这最后一步，出了意外。”
之后的事情，游魂也都清楚了。
“按照当时的计划，小艾的状况比其他的实验对象都要稳定。本来这样选定顺序，就是为了做一份更漂亮的报告，最后将这种方法推而广之，结果……”
结果因为林小艾的意外死亡，二十年前那场重建人类社交关系的计划被迫中止。
“那小艾到底为什么死啊？你们的策划不是很谨慎吗？毕老师，您不是还审查过吗？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啊！”
“从我们最后的观察结果，只能说林小艾和守护灵之间的心理关系，在最后一次调查中没有得到正确表现，或者在这段期间突然发生了改变。”黄笙看着满分报告，也是一脸愁容不展，“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的心理状态发生了什么变化，也只能问她本人了。”
黄笙说得没错，这种问题只能去问小艾本人。即便游魂和她关系紧密，在她死之前却没机会仔细谈论这种话题，在她死后也一直在口是心非，刻意回避着彼此的心意。
（话说，小艾去世是在……那之后不久吧？）
那天过后，游魂让出了街心公园的使用权，再没有去那里胡闹。不过经过游魂那样一闹，其他小朋友也不敢再靠近那个公园，只有他和小艾会偶尔在回家路上去那个爬架上坐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在那之后不久，小艾的守护灵就扇扇翅膀飞走了。
紧接着，小艾死了，自己病了，最后小艾就莫名成了自己的守护灵。
“对了黄先生。”游魂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贵司在林小艾去世之后，就立刻停止了项目吗？”
“也不是立刻，本来还想挣扎一下，结果小艾的死讯很快就传了出去，其他实验对象的心理测评结果迅速下滑，最后实在不行只好中止了计划。”
游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之后停了下来：
“那……有关我的信息你那逼掌握多少？”
“这个……”听游魂这么一问，黄笙一时间有些发懵，连忙在手中的资料里翻找起来，“你这里记得是……突发高烧，三天后退烧，观察病情平稳后出院。”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游魂这才明白，自己差点被当作疯子，还经历过那么多坎坷才遇到毕然，都是因为当时计划结束太过突然，自己的症状完全被放在了不同的诊疗体系里。
（我爸他也没对别人提过这个项目……也对，毕竟是个涉密的项目啊。）
想到这里，游魂转向毕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毕老师，那我这副眼镜——”
“没错，这副眼镜是当时在计划中为工作人员特制的，和我这副一样。”毕然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毕竟是和守护灵相关的工作，有这么一副眼镜还是方便一些。”
“不好意思，我得打断你们一下。”他们说话的功夫，黄笙又从资料册里拿出了一份报告，递了过来，“原本我们也不想故意提起二十年前这个不太成功的计划，可是现在出了点状况，于超也以身殉职了。”
游魂接过那份报告，忽然瞳孔一收——因为这份报告，游魂并不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