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第一次听说猎魂人,是在她刚学会认字不久。那时,大人会用猎魂人的故事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在他们的描述中,猎魂人的身长比两个成年人加起来还高,生有八只手臂,十二条腿。它们是充满怨念的恶灵,会乘人不注意撬开他的脑门,吸干脑髓,吞噬灵魂。
当长大到明事理时,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传闻,没人真正见过猎魂人——除了圣殿骑士,他们是被奥斯汀神选中的战士,专门从猎魂人手中守护人类。
现在,温妮无比确信,之所以没人见过猎魂人,是因为遇到猎魂人的人类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眼前的一男一女表面与人类没有半点区别,但温妮能感觉得到,那股来自他们眼睛深处,从方才就一直持续的诡异感——他们在渴求自己的灵魂。
这种感觉有种无法以语言形容的惊悚,仿佛面对饥肠辘辘的雄狮——比那还要恐怖数倍。
即使强压不断上涌的恐惧感,温妮还是忍不住哭出来的冲动。她泪花打转,呼吸急促,身体像筛糠般颤抖不止。
“我们不会伤害你,”男性蹲下与温妮视线齐平,他锐利的眼神此刻和缓了下来。“否则刚才我就不会救你。”
温妮看着男性真挚的眼睛,突然感觉他有了几分初次相见时的感觉。他胸前的衣服被戳出一个窟窿,全身沾满干涸的血渍,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恐怖吓人了。
温妮稍微取回了些思考能力。他说的没错,从刀尖下拯救自己的正是男性,无论他是什么,首先,他是温妮的救命恩人。
她扶墙缓缓起身,双腿虽仍抖个不停,但起码能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
“谢谢你。”她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但声线依旧不受控制地抖动。
温妮没有漏过男性与伊耶芙特眼中的惊讶,哪怕只有一瞬。看来,他们也没料到她会道谢。
“呵,”伊耶芙特笑道:“汝的胆量倒不小嘛,换作普通人,此时早就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毕竟我被救了。”温妮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抖。“对救命恩人道谢理所当然。”
“吾没有看错。”伊耶芙特露出满意的笑容。“汝果然是个明理的人。”
“你就不怕......一切都是圈套吗?”男性眯了眯眼,黑珍珠般的眼睛里有试探的意味。
“为了什么?”温妮反问。他们有无数个杀死自己的机会,如果贪图她的性命,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除了灵魂,温妮又有什么能给他们的呢?
男性沉默了一会,接着轻笑出声。“知道我们身份还能继续交谈的人类,你是第一个。”
“我很荣幸。”温妮也回以微笑,此时,她的双腿终于停止了颤抖,方才压抑的气氛也一扫而尽。
“事实上,我们从不对人类下手。”男性转过身,踢了踢失去头颅的敌人尸体。“我们只杀猎魂人,吞噬他们的灵魂。”
温妮发现那具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一半已经变成血泥的状态。这是猎魂后独有的现象,传闻一旦死于猎魂人之手,灵魂便会被猎食,失去灵魂的肉体会变成一滩血泥。
“虽然在教典中,猎魂人被描绘成附体于人类的地狱恶灵,但猎魂人实质上也是人类,只不过我们的食物比较特殊,而且身负异能。”
“异能......”温妮回想起不久前男性复活的一幕,仍感觉缺乏真实感。
“我的异能是——在不久的未来中死去的可能性达到一定程度时,肉体与灵魂会在1分钟的倒计时后倒退回2分钟前的状态,这也是我说自己不会死去的理由。”
温妮愕然。所谓异能居然拥有如此难以置信的力量,甚至能打破生死的界限。若持有这项能力,他永远不可能死去。
“伊耶芙特则是......”
“咳!”男性刚要接着讲下去,却被伊耶芙特的一声咳嗽打断。
“吾乃【闇冥之主】列伽勒迪斯,拥有的力量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想象并理解的。”
男性一副“又来了”的麻烦表情,伊耶芙特则一脸了不起地继续说道:“但若说到吾附身的这个小女孩的能力,就拜托吾的仆从继续说明了。”
她真的对这个奇怪的称号很执着,温妮想。
男性颇感无奈的看了伊耶芙特一眼,接着刚才的话题:“她的异能是变成一把有点特殊的刀。”
温妮突然记起之前男性手中的黑刃,她环视四周,却看不到它的影子。
“它是黑色的,对吗?”
“没错。”男性眼里带有一丝笑意。“她是不是吓着你了?”
“那时我害怕极了,注意到时,她已经在我眼前。”温妮心想,吓哭她的更多的是他,而不是伊耶芙特。
“现在呢?”男性拾起那个猎魂人的匕首,细细端详。“还怕吗?”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他随手把肮脏不堪的匕首丢进猎魂人的血泥里,视线回到温妮身上。
“你说猎魂人也是人类,”她注视着男性黑玉般的眼睛。“那你们是怎么变成猎魂人的?”
百无聊赖的伊耶芙特此时看了过来,男性也眯起了双眼。
“好问题。”他走了几步,从阴影处来到夕阳照射的地方,望向遥远的血红落日。
“教典里有一点没得说错,猎魂人都身负罪孽。”
这她知道。即便不是信徒,奥斯汀教教典【薪咏录】的第一条也是艾鲁比努斯王国的所有国民都必须牢记的:
【无论身处何种立场,有何种理由,任何人不得杀人。】
原因则是染指性命会招致深重的罪孽,从而吸引恶灵附身。因为这条教典,领主被禁止组织军队,刽子手的职位取消,任何死刑犯必须用刑具处刑,自两百多年前教会成立以来,一直如此。在王国,教会高于一切。
“之所以变成猎魂人,”男性转过身,他漆黑的眼睛深邃而沉重。“是因为我们背负罪孽。”
他的眼神阻止了温妮继续提问的欲望,似乎意味着他只解释到这里。
“还有问题吗?”他问。
“没了。”温妮回答。
男性点了点头,接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事实上,我们在寻找落脚的地方,”他走到伊耶芙特身边,帮她戴好兜帽。“假如你已不再惧怕我们,能否请你帮个忙呢?”
“温妮。”她眨了眨眼。“我叫温妮,你呢?”
“威尔。”他轻闭一只眼,耸了耸肩。“虽然被叫【仆从】的次数更多些。”
伊耶芙特没什么反应,温妮被逗笑了。
“我知道一个住宿的好地方,但要先处理一下你的衣服。”
他风尘仆仆的黑色皮革外衣上沾满干涸的血渍,这个样子被人瞧见绝对会被通报到教会,说他杀了人。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说完,温妮跑向来时的路,她要为威尔准备干净的衣物。
红日即将完全沉入远山,最后一丝微弱的霞彩留下一弄淡淡的红晕,像画家随手一抹,分出一条昼夜的分界。
不久以后,主动迎向漆黑的利刃时,温妮将会回想起那片如梦的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