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上扬,路德维希现在志得意满。
夜深了,经过数小时奋战他那半个掷弹兵团几乎占据城头,敌人的抵抗没有停息,金属碰撞的声响接连传来,无法知晓是哪一方的士兵自高墙坠下,但随着越来越多帝国军登上城墙,大局将定。
在这一过程中,帝国士兵们以大无畏的勇气迎接城墙上的火光,他们突破火力网将云梯搭在墙边,一些人扶住一些人掩护,剩下的则开始向上攀登。
他们遭到凶猛还击,除火药外还夹杂着少量箭雨,不断有人摔下云梯,那些幸而未被命中的士兵,爬到近半高墙的距离处,他们倾向于把火枪挎回肩,转而从口袋中取出决定胜负的杀器。
笨重的球状手榴弹从斜堤上掷出,越过墙垛在人群中炸开,来回填充战线的公国军终于被接二连三的爆炸摧垮,原本连成整体的防线各处都出现纰漏,帝国军没有错过机会,他们趁势涌上。
很快,不少反应过来的军官带领士兵试图重新夺回缺口,但掷弹兵们干脆插上刺刀,明晃晃的白刃战是旧式火绳枪手无法应付的,而部署在二线的长矛手在狭窄城墙道口则难以施展,几轮交锋下来公国军颓势尽显。
“长官,第一连队现已清除城墙东侧的敌军!”
从前线退下来报信的传令兵说道,他喘着粗气,语速不定,借着周遭燃烧的谷堆,路德维希瞧清了眼前军士的容貌:与大多数人相同,脸上带着挟胜利而归的喜悦,却也无法掩去战友死去引起的忧虑。
伤亡或许有些大了。
目前的情况:第一连队正肃清着西侧城墙尚未撤下的残敌;第二连队紧接着攀登;负责提供射击掩护的第三连队和作预备队的第四连队编制倒还完整。
“战损统计出来了。”
一旁的参谋军官适时出声,一手攥住记事笺,其上方字迹未干。
“战斗减员速度远远超出之前预计,长官,阵亡二百有余,负伤更多。”
“……”
狠狠皱眉,路德维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居然有接近百分之三十的伤亡?不管怎样,只有胜利一方能够统计出具体数字,失败的公国军怕是只有丢下一具具尸体争相逃窜这一种选项。
他安慰着自己。
“但愿等一切结束,不会留下太多永久性创伤吧!”
叹了口气,路德维希脸上有不忍划过,但那似乎只是错觉,这个帝国军官很快又恢复颇有余裕的姿态。
“第一连队坚守城墙西段稳住,第二连队继续肃清东段敌人,并在占据城楼后吊起闸门放第四连队进城追击……”
话音未落,尖啸的风声裹挟着某种物体飞抵。
路德维希下意识趴在地上,几乎同时大地剧烈震动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当他重新把视线抬向上方,正准备为战友们带去新一轮指令的军士被削没了脑袋。
“……”
那混着血浆的残肢令他反胃,路德维希差一点将晚饭吐出,他是帝国最优秀军校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他的确按照炮兵操典日夜折腾过,但直到今夜直射火炮那摄人威力才彻底刻进他脑海。
这场袭击的始作俑者同样发怵。
数百米远的城外东北角,下达指令后,二百多由各个势力所组成杂七杂八的不满编连队,在少量有基础炮兵训练的军官帮助下,好歹搭建完简陋的火炮阵地。
“重新装……笨蛋,先清炮膛啊!”
听到训斥放下筒镜,心有余悸的莉泽斜眼瞟着:抱起实心弹就往炮管塞的军士被军官制止后一顿大骂,其余士兵开始用蘸水的毛毡杆子熄灭残余火星。
无可厚非,毕竟是基本流程,包括之后装药装弹再拿推弹杆压实,任何一步出了差错都可能导致意外事故,哪怕按部就班也偶有过热炸膛的倒霉事发生。
“准备炮击,拉火绳!”
自觉站一边没有多嘴,试图降低存在感好让炮兵军官自由发挥的莉泽,她那少得可怜的专业知识还是从书本中汲取的,确实,莉泽受过所谓贵族该有的一整套精英教育,但那本身就是古老封建制度代代相传的傲慢。
指望还沉浸在马上比武过去式的骑士老爷们跟上时代?
无可奈何呢!
颇丧气摇了摇头,莉泽心下思量:这么想着,似乎打从记事时就开始的训练比起当下战场落后了太多,不提粉饰门面的花哨礼仪和空洞美德,单就作战而言,马术再高明、刀剑再精通的骑士,正面撞上火枪也只有默默祷告的份。
之所以还有强冲破阵的例子屡屡发生,恐怕更多要归咎于心理防线崩溃的火枪手们,哪怕相对精锐的常备军撑死也就服几年兵役,比起自小训练的尚武贵族差得太远,在悍不畏死冲锋的骑士面前丢盔卸甲,这是组织度上的差距。
换句话说,只要训练程度到位,一支坚韧堪比常年征战雇佣军的平民军队,在拥有穿透传统板甲的火器后,密不透风的弹幕将轻易撕碎仅凭意志维持贵族矜持的骑士。
时代变了,若不竭力适应,会连同整个阶层一并灰飞烟灭的吧?
“长官,敌人在向我军迫近!”
应着声回过神来,重举望远镜的莉泽这才发现:在己方四门火炮几轮轰击后,正为被炸得稀烂的云梯犯愁的敌军指挥官,那个青年气急败坏组织起人数相仿的部队压来。
看着远处的遍地狼藉,莉泽感慨。
十二磅炮可真是个好东西,若非精锐部队,敌人在交战时侧翼遭到袭击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溃退,可惜,经过初始慌乱重整队伍的帝国军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这凑出来的二百号人能够对付的。
“霰弹,有霰弹吗?”
“很抱歉,没有,我们出城前检查过所有库存,就这少量做工粗劣的实心弹都是肉眼可见的大小不一。”
抱怨出声,炮兵指挥试探性问道:“现在可以撤退了吗?”
他们在害怕,莉泽想着。
这也难怪,怎么看都是把这些卒子当作炮灰的诱饵战术。
“再进行一轮炮击,目标就是这些冲上来的敌人,只要一轮!这之后抛弃火炮等一切辎重全速向北撤退!”
立正敬礼,总算听到渴望答复的炮兵指挥松了口气,他并非北方人,甚至不隶属于莱温特的序列而归警署系统,不久前好不容易升职却远离故乡被调配到这里服役,按照以往他接触过贵族的德行,在下达怎么看都是送死的命令后溜之大吉可是拿手好戏。
可眼前这位似乎不太一样,别的不说,这个年纪敢面不改色杵在前线正常交谈已经很了不起,况且抵抗决议也是她做出的。
“怎么了?”
下意识多停留几秒,伯爵家女儿很快投来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我这就下令!”
意外和善的样子。
他想到,随后吩咐士兵们最后一次拽下火绳:青铜铸炮再次轰鸣,巨响后震出的气浪波次涌流,出膛炮弹以极低弧度落在地面接连弹跳,尘土飞扬的同时带起少量不走运士兵的身体部位。
但也仅此而已了,成散兵纵队行进的帝国军就要来了。
“撤退,撤退!”
顾不上复位因后坐力溜出十数步远的火炮,一声令下,拼凑起来的半个炮兵连队像样抵抗都不做,跑得十分干脆。
莉泽上马折返,在东北处城楼遮住的阴影下,以趴、蹲、站成三列紧凑队形的一百二下马龙骑兵严阵以待,密集的长杆燧发枪蓄势待发,就等着不得已徒步逼退炮兵的帝国军一头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