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该从哪里说起来好呢。
菲妮特·艾普莉尔趴在桌子上,食指卷着落下脸颊的头发,无精打采的神情,不时打个哈欠。
桌上是空的,也没有拿着笔,其实,她并没有将这些写下来的打算。
“就算那样做了,也没有人能活着看到。”
此刻的艾普莉尔正蜷缩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
外面的街道上有数不清的褪去颜色了的狂人在暴走。按照事件发生后电视中紧急插播的报道中所说的,人们把那些灰色的狂人称作“幽魂”。
她不知道其他国家是否也变成了这副样子,甚至不知道别的城市如今是以怎样的姿态伫立在这个大陆上的,因为从艾普莉尔躲在家里闭门不出的第二日开始,就已经没有人继续新闻播报了。连电台也停了,打开收音机只能放出来一段又一段刺耳的噪音。手机也完全没有信号,与外界全部的联系似乎都断掉了。
一切都如晴天霹雳一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再回想起事件发生的那一刻,宛如汹涌的波涛在平静的海面骤然升起,将海滩上的游客打个措手不及,幸存的人对当时的情境几乎可以谓之是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
仅此而已。
脑袋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一根头发从额头上滑落,挂在她的鼻尖上。
那根头发,它是灰色的。
是的,原本金色的头发,已经彻底变成了灰色。除此之外,还有脸颊左部颧骨以上的小半张脸都褪去了颜色,连着瞳眸一道是阴沉沉的灰色。艾普莉尔甚至已经不敢照镜子了,总是要捂着那只灌注了死神的灵魂一般的眼睛,她害怕它,不愿意承认它是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继续说,说得更加详细一点吧。
一周前,可怕的传染病席卷了这座城市。所有的东西都不可思议地开始褪色,无论是人还是大大小小的物品,当然也包括建筑。
有的东西颜色消退的很快,几个小时就完完全全成为了灰色;有的东西稍微慢一些,一天到几天的或许都有;还可能有像艾普莉尔这样的,她的身体从开始褪色到变成这副样子只用了几分钟,但那已经是六天前的事了,作用在她身体上的褪色进程目前停滞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和她同样遭遇的人,因为根本没有探究的办法。
除了身体的颜色开始消退以外,这些人也逐渐出现狂暴,疯狂,极度自闭和目前无法判明的极端症状。有的幽魂具有攻击性,这是最令人恐惧的。
艾普莉尔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是她自己能够确实感受到的,一直以来她都被班级里的同学用“活泼”这种词来形容,但是此刻,她的内心散发出的冷漠气息正从她脑袋的七个窟窿里冒出来。不仅仅是身体失去温度,就连性格也如冰山一般冷寂。
不过,她并没有出现极端的行径,理智也保存的非常完好。
有人认为这是一场瘟疫,是未知的病毒侵扰。最开始这么认为的人现在也正在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从昨天开始,她用于躲藏的地下室也开始褪色了。不仅仅是地板和墙壁,包括深褐色的沙发,银色的冰箱,黑色的游戏机,红色的手柄,绿色的包装膨化食品和里面黄色的粟米棒等等,一切都褪去了原本的颜色,成为了灰色。
不难令人想象到,外面的街区也一定化作了整个的死灰之城。
这两天不时有轰隆声从上方呼啸而过,仔细辨认能够发现是直升机飞行时的噪音。直升机那样操作精密的载具,一定只有保持理智的正常人能够驾驶。只要这么想着,就会怀抱着得救的期望。
有时天花板上也会传来脚步声,家里是否被幽魂们入侵了也无法确定。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这几天都没有进食,她的身体机能也并没有下降,甚至没有食欲,这令人感到十分高兴。在苦难临头的时候还想着吃,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泪水流进嘴角,舌头尝到的味道是咸的。
如果能够用时间来证明,取消了进食后并非只是身体没有发出饥饿感来警告自己,而是身体确确实实已经摆脱了物质循环的过程,她一定能够在这里待更久,但绝对不是一直这么下去。
人类当然是向往自由的,被迫蜷缩在这个四方的小空间里日子终归是要结束的。
一定会鼓起勇气打开天窗的锁,从这里走出去的,去直面令人头皮发麻的幽魂大军。
她时不时便向自己确认这一点。
艾普莉尔站起来,伸个懒腰后手没完全放下来,挂在半空,然后像是宕机了一样愣了一会儿。
她垂下眼睛,弯下腰,从膨化食品的包装袋里抽出一根粟米棒放进嘴里。
并没有“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传进耳朵里,反而口感就像在嚼面团一样,当然,一丁点儿的味道也没有。
“这玩意简直就是嚼久了后味道散尽的泡泡糖啊……”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爽的心情就像泡沫一样在心里膨胀起来——真是件好笑的事情,神明大人莫非是给我降下来了怎样的试炼吗?什么所谓的被选召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把这种事降临在我的头上啊?为什么不幸的是我?既然大家都失去了理智,又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么绝望的困境里保持理智?我也染了病!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发作出来!难道要试着问问我等待绝望到来时是怎样变态扭曲的心情吗?难道还能想到我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吗?谁会愿意等死啊!我还是个高中生,是个握力只有十几公斤的女孩子!
“真是的,我受够了!”几天来她第一次情绪失控。
她端起脚,朝冰箱门踹了一脚。下一秒惊诧的事情发生了,整个冰箱连同背后的墙壁一道被踹飞出去,地下室和车库之间的墙壁被踹开了。难以理解的事实发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强烈的心跳,只有那么一小下的心跳加速。
首先,无法确认车库里是安全的。她静静挪了几步,竖着耳朵探出半个头,仔细观察了整个空间,没有幽魂的踪迹。绕过爸爸的车,从车头的后面能看到车库门,是牢牢关着的。
刚刚松了一口气,卷帘门外“砰砰”作响,同时剧烈晃荡起来,有人正在外面粗暴地捶打。是幽魂!从声音上来判断应该是一个人,惊吓之余马上转动脑子,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开始回想刚才的那一脚,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如果能够利用这股力量,那么就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当下最关键的是确认这股力量并非偶然,她集中力量在拳头上,重重地出拳砸在车前盖上,一半在意料之内地把它捶扁了。
门外的捶打声宛如死神的催命钟声,机会只有这一次。自己只是褪色了半个脑袋就拥有这样的力量,若是那些完全灰色的幽魂们呢。在艾普莉尔心中升起这个问题,结果她给自己的答案只有:小心,谨慎。难道生死关头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先发制人才是王道,这是从游戏里学到的。
她一脚将车子踢到墙边,腾出空间,退后两步,全力跑动起来,冲刺到门前猛地跃起身子飞踢出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了钢铁折断和互相撞击的声音。等到身边的一切重归平静,她才睁开眼睛,脚下躺着一个灰色的人,想必是刚才捶门的幽魂。
它的脖子断了一半,有一个较为整齐的切割口,应该是被卷帘门断裂产生的铁片割开的。不仅仅是一滴血也没流出来,连血管和皮下组织也没看见,从脖子里淌出来的都是些灰色的糟糠状的物质。
像被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堆在那儿,这么比喻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已经不能算作人类了啊。”
心里想着的话居然在耳边真切地响起来了,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艾普莉尔赶忙转过身来,一个身穿军装的魁梧男人进入视野。他留着嬉皮士风格的胡子,整个人的气质让人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不过,他是有颜色的人。带着笑意的面容以及能够正常说话,凭这两点也能确定他应该还持有人类的理性。
“当然了,它们都已经没有理智了。”
“我说的是你,小姐。”
“什么?”
艾普莉尔诧异于他说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认真思考。他就开始对着耳边的机器说话了——“发现初期上位者,是否消灭。”
“诶?”
艾普莉尔瞪着眼睛,就那样看着本该保护这座城市的人掏出枪对着这边。
然后,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