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要解放奴隶!”

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不知道出自谁之口的谣言,几乎传遍了整个贫民窟。

四年前,当先皇死去的时候,外务将军克里维奇引发暴动,年幼同时也是唯一的王储,安格霍·里克维奇被驱逐出境。

对此,身为先皇弟弟的外务将军,是这样解释的。

“我的兄长在临终之前,委托我给予安格霍以试炼,因为他是兄长唯一的儿子,所以皇位终将会传到他身上。但是我们的国家,决不能交给无能之辈带领,因此国务暂时由我代理,等到我的侄儿试炼归来,向伟大的神名以我的姓氏里克维奇起誓,必将亲自授予其皇冠。”

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大半臣民的信任。

当然也有人发出质疑,如果是试炼的话,大可以令其以镇守边疆的方式进行,而不是有辱皇室尊严的驱逐。

那些人的脑袋上,在被架上了刀剑之后,也就乖乖闭上了嘴。

毕竟身为先皇兄弟的里克维奇,其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多次驱逐来犯敌军,筑起抵御天灾之墙壁,以雷霆手段统治边塞,使得身处坚壁之内的军队也好,人民也好,都活的太过于安稳。

以至于当里克维奇站在皇宫里的时候,居然没有敢当面质疑他的人。

时境过迁,经历了四年驱逐出境,其实沦为奴隶被贩卖往敌对国家的王子,用着和里克维奇几乎相同的手法,不过三天的时间就已经攻破了边塞,站在了这座曾由他父亲统治的巨坑都市安德拉面前。

前一天做出冠冕堂皇模样,立誓等到王子归来的那一天,便会将王位让出。实际情况却是在那一番演讲过后,便坐在王位上,面对噤若寒蝉的一干大臣的里克维奇,死闭国门不出。

对外宣称来人并非王子,而是居心叵测之辈。

在这四年前,近乎被先皇废除的奴隶制度,在里克维奇的暗示下,已经重新恢复了曾经的面貌。

数不清的平民被当做奴隶贩卖,其解释为犯下罪行的恶人,应当通过对于帮助被其伤害之人的方式来赎罪,并非是以奴隶的身份,而是以被神宽恕的眷顾之人的身份,来偿还曾经犯下的罪行。

这一举措,使得平民苦不堪言,却大大维护了贵族的利益,至于身处贫民窟的我们,已经没有自称为人的资格了,我们新的种族名是——眷顾者。

“真的吗?你说王要解放奴隶,是真的吗?”

说出王要解放奴隶的人,被人群团团围住。

“当然,毋庸置疑。我的哥哥是个商人,他在外面经商,现在是王子的支持者之一,是他用家书的方式告诉我的!”

其实只要仔细观察那个人,就会发现,无论是其虽然布满老茧却没有伤痕的双手,还是虽然粗糙却仍旧完整的面孔,就会猜测出他并非是和我们一样的奴隶,而是从城墙之外到来的军人。

他说的话,并非是谎言,而是真的。

但被解放的只是奴隶而已,我们并非是奴隶,而是所谓的眷顾者。他的哥哥在外经商,家书自然没有可能突破里克维奇的眼线,送到他的手里。因此家书并不是在城中收到的,而是在城外拿到手的。

并非通过说谎的方式,而是通过置换语言,利用意义相近却并不相同的两个词汇来达到并没有说谎但是却达到了欺骗的效果,是常用的一种外交手段。

很明显,王子的谋臣,谋略完全凌驾在了欺骗整个国家,进行了长达四年的暴虐统治的里克维奇之上。

这场战争,想必会以已经足够重视却仍旧还是轻敌的里克维奇的失败而告终。

这场为了煽动奴隶而进行的话剧,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结果几乎不用去想就能知道,人群将他拥护,称其为领袖,开始谋划如何帮助王子打开城门。既然突破重重防御,将人送到城内,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么自然没有在最简单的一环上有失败的可能。

“盖提尔,他们说要解放奴隶,是真的吗?”

在我观看闹剧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已经悄悄的站到了我的身后。

面容虽然都很稚嫩,但是已经富有自己风格的三个孩子。

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穿着比较干净的正装,虽然有时候会很冲动,但是其实心思相当细腻。站在另外孩子中间,是在一名骑士家中做仆人,暗地里则会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去酒馆里做侍卫。

攒下的钱不会用来置办家当,因为那样做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所以把所有的钱都藏在常年闲置的火炉里,期待着有一天拿出来正大光明的使用。他的名字是巴尔提,在贫民窟出生,母亲是从事下等职业,并没有父亲,所以也没有姓氏。

在他左边站着的,则是在一家食厅生活,被老板买下当做接班人,虽然每天都会遭受鞭打,但那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的情况下,不得已的举动。因此这个伙食不错,被养的白白胖胖,穿着一身干净棕色衬衫。在我们吃不饱的时候,经常会偷偷从食厅偷出食物的小胖子,虽然有点笨但是极其温柔,他的名字是范冯·拉塞尔,姓氏和那家食厅的老板相同。

剩下的最后一人,曾经是一个贵族家的孩子,父亲是有相当地位,曾经服侍先皇的内务大臣。因为在里克维奇坐在皇位上的时候,联络数名“忠心”大臣,准备发动一场政变,以接回在外受苦的王子。其下场可想而知,与先皇不同,大力维护贵族阶级的里克维奇,轻而易举的就击溃了他们的联盟。

内务大臣被暗中刺杀,里克维奇为其风光大葬,并没有引起怀疑。他让死士假扮成侍女,潜入内务大臣家,以异教徒的身份引发大火,在那场火焰与兵刃的埋葬肃清中,只有被当做后手送往贫民窟的米赛特活了下来。

面对这群期待着获得拯救,而努力活下来的朋友面前,我采用了和那个军人相同的方式来安慰他们。

“嗯,那个大叔说,王子要解放奴隶,他的哥哥是王子的手下,写给他的家书上是这么写的,肯定没错!”

“那也就是说,我不用在伺候什么骑士,能回家去住了对吗?”

“我也不用被老板鞭打,能回家吃饭了嘛?”

“我……”

米赛特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

过惯了贵族生活,突然被父亲送到贫民窟,说要他去接受神明的恩惠。从来只相信人类自身的能力,不相信从来没被任何人亲眼验证身份的神明的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至今米赛特都没有想通。

他大概只知道,自己进入了贫民窟,虽然大家都对自己很友善,经常帮助他。但事实就是如此,吃的东西和大家一样,甚至有时候类似于面包肉干一样的好东西大家都会优先给他吃。

但事实就是这样啊,这些东西,跟他在家的时候吃的完全不一样。面包肉干,对大家来说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美味,但对于米赛特来说,就跟被倒进泔水桶的剩饭没什么区别。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这个体重曾经能与范冯不相上下,穿着家中最廉价却被贫民窟的人争相撕扯的小少爷,现在只是一个面黄肌瘦,与贫民窟的地位相符合的孩子。

但是尽管遭受苦难,贫民窟看上去却仍旧干干净净,大家都相信只要自己不认输,心底仍旧保留着希望,就能结束苦难的生活。

在平民眼中最接近神明,以毫无累赘的姿态接受神明恩惠的眷顾者,其实是最不相信最为厌恶神明的一群人。

可是大家却没有认识到这样的一点,统治这个国家,在随意的言语之间就能改变这个国家,分明都是同样吃着食物长大,呼吸着相同空气的大家,为什么会有被划分出眷顾者平民贵族国王这样的等级。

既然国王的权利,号称是神明的恩赐,我们遭受的不幸归根结底,也来自所谓的神明,那么我们不应该只是厌恶神明,而是打到神明吗?

“盖提尔,盖提尔,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是那个大叔又逼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直到巴尔提冰凉的手掌贴上了我的额头,我才从充满豪情的幻想中回到现实。

低头甩开巴尔提的手掌,其实是在偷看自己最为破烂的衣服,本来一件干净的洁白衣服,现在满是洗不掉的灰尘与破洞。

虽然我经常暗自以为我是最聪明的人,但现实是我服侍于一个自称为药剂师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处境并没有比我们好上多少。

只不过是凭借着几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伤药配方,大赚一笔,在商人敲诈去配方之后,不懂得改变生活方式,现在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但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在失去可以依赖的配方之后,仍旧大大咧咧的混迹在他那群贵族“朋友”之间,等到剩余价值被榨干之后,便被渐渐远离。失去了贵族朋友之后,他依靠着自己仍旧能够配置伤药的本事,在一群商人之间谋生,之后的戏码和之前如出一辙。

现在即便住在了贫民窟边缘,仍旧时不时的来贫民窟依靠廉价食物,博取大家的仰慕。

我服侍的,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盖提尔,你果然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说,你肚子饿了?我这里还有块面包,你快点吃了吧。”

看着范冯一边缓慢的递给我面包,一边忍不住咽口水的滑稽模样,我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看着我笑,也跟着笑了起来。总是一脸忧郁的米赛特从来不会笑,能看到他嘴角僵硬的扬起,又恢复原样。

伸出手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的窘迫模样,我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米赛特,不用笑也可以的。不用勉强自己,我们是朋友啊,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的。只要你有这份心意,不就已经十足的足够了嘛!”

米赛特流下了眼泪,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容易被感动的时候。

不论以后是什么样子,我们现在还是朋友,这就很让我知足了。

伸手擦拭米赛特的眼泪,我们大家一起开口安慰他。

“就是啊米赛特,我们是朋友吧,只有关心彼此,就已经足够啦!”

“是啊,是啊。”

“盖提尔,你这家伙还真是温柔啊。”

巴尔提装作一副大人的模样,按着我肩膀如此说道。

只不过范冯不太乐意,开始大喊大叫。

“我也很温柔的,每天都会和大家在一起,还会拿东西给你们吃。真是的,就不知道多夸夸我吗!”

“是是,范冯你最温柔啦!”

我们一起大笑,彼此都很开心。只不过时间点选的不太好,大人们正在商量要强行打开城门,似乎觉得我们是在嘲笑他们。

“呐,盖提尔,现在我们的处境,是不是不太妙?”巴尔提觉得不妙。

“嗯,毫无疑问,没有错。”我沉着的回答。

“快跑啊!”范冯开口大叫。

最强壮的巴尔提拉起我们的手,唯独范冯因为之前的大喊大叫离得比较远,被我们忽视掉被大人们团团围住了。

孤零零的范冯被大人们团团围住,良心有些不安的军人比亚特出声阻止,但很明显他这个刚刚成为领袖的人物,威望不是很足够。

范冯被吓的大哭,大人们却将这哭声无视,仍旧在大声质问。

“你这小子,是在嘲笑我们吗!”

“这家伙肯定听到了我们的秘密,不如杀了他灭口吧!成事者,不拘小节!”

“那个再怎么说也太过了,这家伙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啊,我认识他,是食厅主人,拉塞尔的奴隶!”

“那就是说是敌人咯?”

“不,他和我们一样,都是眷顾者。”

“什么眷顾者,不就是奴隶嘛。穿的这么干净,你小子间谍吗?给我乖乖交代!”

在这场闹剧之中,一直有两个人充当旁观者。

一男一女,站在房屋上面,穿着简单的衣服,一个背负长弓,另一个带着长剑。

对于能够隐忍三十年,一直熬到先皇病逝,这才起兵叛乱。期间没有被查出一丝可疑的里克维奇,毫无疑问是一个心思极端缜密的人。

对于明知会有问题,会成为最仇视他的存在的眷顾者,是没有可能不采取措施的。

所谓的措施,就是这两人。

天灾墙壁的镇守者,封魔的剑士克里夫。帝国的千夫长,拥有鹰之眼的神射手安吉娜,凭借他们的实力,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将贫民窟化作死地,完全不是难事。

“克里夫大人,不用杀了那个领头人吗?如果就这么任由其发展下去,或许真的会惹出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我说娜娜啊,你以为打造出边塞铁壁,令天灾与敌国不可逾越的将军大人,究竟为什么放任王子阁下来到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或许安格霍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也说不定。”

“一个十四岁的小崽子,凭什么能够敌得过里克维奇大人?”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比较讨厌拐弯抹角,所以可以请你明说吗?”

“我知道啦!把弓箭放下去,被射中的话大多数人都会死的吧!”

“请不要大声喊叫,会连累我被发现的。而且以您的本领,绝对能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将我斩杀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自己的性命很看重的。”

“所以我被发现就没问题了是吗?我好歹是你的上级,对长官最起码要有基本的尊敬吧。因为里克维奇大人是代行王权,所以才坐在王位上的。直到王子到达里克维奇大人面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能用试炼解释。而比起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政策的王子,现在的大臣更愿意支持维护他们利益的里克维奇大人。任由王子来到这里,一来是证明自己的誓言并非作假,二来是没有必要浪费国家的力量连累人民受苦。最后嘛,就是在城前杀死王子最稳妥,最简单。等到王子死后,就没人能反抗身为王室的里克维奇大人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

“能麻烦你给我点恍然大悟的成就感嘛?”

“不能。”

“娜娜你还真是,可爱啊。”

两人悠闲的看着天空,安吉娜将脑袋靠在克里夫的肩膀上。

我们逃到了住处,这里是我的家。

虽然是很小的一间小木屋,但是已经完全足够我和巴尔提以及米赛特的需要了。因为拉塞尔大叔真的很疼爱范冯的缘故,所以范冯是住在食厅的地下室里。

“我说,范冯好像没跟上来吧?”

“那有什么办法,他那么重,我也拉不动啊。”

“没事的,大家是不会伤害他的。”

“说的也是,那么,开始修行了哦!”

巴尔提所说的修行,是他从骑士那里偷学的武技,加上在酒馆里经常接触已经被收编为军队的冒险者,从其中综合出来的独属于我们的武技。

虽然现在,还只是斩劈刺之类的基础招式,我们将其命名为巴提特剑法,因为范冯的名字加进去不管怎么样都很奇怪,所以就放在一边了。

反正他因为体型原因,从来不修炼。但修炼得以实施的基础,还要多谢他能让我们填饱肚子。

三个小孩子站在屋子里面,拿着木棍反复挥来回去,时不时的还会扭打在一起,美其名曰实战演练。

其实只不过是巴尔提想要炫耀自己的强大,自顾自的进行的行为就是了。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范冯才哭丧着脸回来,对我们的恶行一通怒斥之后,留下三块面包就离开了。在日落之后,贫民窟就会彻底的被隔绝。

城卫会站在贫民窟唯一的出口,将所有靠近的人驱赶到一旁。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一人分了一块面包给他,但是他没有接受,说他回去还有晚饭吃的。

所以我们就送他到出口,约定好明天还要见面,四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取出有四个分叉构成的小木棍,相互按着彼此的头,这是我们专属的告别仪式,寓意是我们是彼此心灵的连接。

送别范冯之后,我们在唯一能接触到城墙的地方坐下,看着星星一颗颗跳出的天空,享受着晚风徐徐吹过,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说着自己的梦想。

巴尔提说要做冒险者,朝着他服侍的骑士的脑门上,狠狠地来上一下。

我说我要经商,去世界各地都看看,找一个没有奴隶制存在的国家定居,娶妻生子。

米赛特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说他还不知道做什么,希望我们的梦想都能成真。

回家很晚,而且一身污渍的范冯,没有得到鞭打,拉塞尔大叔请他吃了一顿有三个碟子装着肉,五个碟子装着菜的大餐,被这些菜品包围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

虽然范冯不知道,但今天是他在拉塞尔食厅的第三百六十五天,在被打扫过的地下室,有一张空床铺好了等着他。

一颗极为耀眼的白星从天空中划过。

拉塞尔大叔在心底期望范冯,期望着王子攻入城中之后,废除奴隶制,到那个时候这个食厅,就会多出一个小老板。

难得一脸正经的克里夫,说要等尘埃落定之后,带着安吉娜去公国生活。

安吉娜发梢滑落,露出一对有着白色绒毛的耳朵,没有说话,悄悄的在克里夫脸颊上,留下了他的印记。

里克维奇坐在王座旁边,空荡荡的宫殿里面,只有一张金色书卷静静燃烧的声音。这位饱受辱骂,非议的叔父,此时只想他抱过的那个孩子,能够快点发起进攻。

在城墙外,身穿华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纵马来到城下,看着一只只箭矢落在自己身前,伸手抓住其中一只,放声宣布这座城未来会成为大陆最耀眼的明珠。

这是一切,拉开序幕之前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