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终于是放学了啊……】

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全身都轻松了很多。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如同远方那轮皎月一般明亮。

虽然说事实上我在学校也没有因为功课而感到困扰,但是对我来说,呆在学校里简直就和呆在禁闭室里一样——没有朋友和自己聊天,上课讲的东西又完全听不懂,甚至还有一个随时盯防自己上课睡觉的同桌。

有的时候实在是太困,就算是那个家伙戳自己,自己也完全没有力气直起身来。不过每天中午的象棋对局倒是一个不错的调节——隋林夕那家伙这几天好像有了些进步,能够支撑的回合数稍稍增加了一些。

不过,明天将要参加的活动相比,这些或喜或忧的小事情就统统显得微不足道了——明天,也就是这个周日,中国象棋界的泰斗,特级大师心悦先生要莅临我们A市进行现场指导对局!这种事情的对于象棋爱好者的轰动性,其实绝不亚于音乐fans听说某个知名的摇滚巨星要在A市举办演唱会。

只是……现在,真正爱好象棋的人,的确不多。所以消息自然是不会传开——这实在是有些令人遗憾。

不过这些对我个人而言,倒并不是很在意。那是因为,我非常荣幸的得到了一个可以与特级大师面对面对局的名额!在之前竞争名额的线上比赛之中,我侥幸取得了优胜。除非我放弃,否则第二名也只有在边上看着的份了。

光是想想那种场面,我就有些激动地不能自已,走向车站的脚步也不禁加快了几分——早一点回家,就能多为明天的对局做一些准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当然要好好把握住啊!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今天下午就来的这么慢?平常这个时间的话应该早就坐上车了啊。】

萧瑟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迎面吹来,但它的那份寒意却全然不能冷却我熊熊燃烧的心灵之火。踮起脚尖张望着远方依旧杳无音信的28路公交车,我心里不禁埋怨起这怠惰的公交车司机来。

【吱——】

大概过了一刻钟之后,那辆期盼已久的蓝色公交车终于是缓缓地停在了车站前面。空旷的车厢里几乎没有其他乘客,看起来我是不用担心没有座位的状况了。

顺带一提,我所在的市一中位于A市的市区,但我家却住在距离这里二十多公里的开发区。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并不能来接我,所以我也只能坐公交车回家——计程车那么贵,而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可是有限的啊,自然不可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至于母亲……我确实在是有些不想提及。因为与其说是母亲,倒不如说是继母更贴切些。

是的,我并没有说错,就是继母。

14岁那年,我的父母离婚了。原因是父亲有了外遇,而母亲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在此之前,我也曾对【恋爱】这种东西怀有着美好的憧憬——因为无论是从影视剧还是小说中感受到的恋爱,全部都是那种酸酸甜甜的甜美气息。

我曾天真地以为,爱情就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彼此之间许下海誓山盟,并且相互依赖,白头偕老。即使是偶尔有些争吵,也一定只是小小的纠纷而已。就像我和朋友们发生争执,过几天之后也一定会和好如初。

但,这一切如同彩色气泡般的纯真幻想,最终,都被那份摆在我面前的,由父亲亲手起草的《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这一切的发生就如同自己从那令人流连,令人想要永不醒来的梦境中被人以耳光打醒一般残忍地刺痛着我脆弱的心灵。

因为母亲的容颜不再年轻。因为利益,因为欲望。

我从那时起才明白,别人愿意亲近我,是因为我可爱的外表与温柔的性格,并且会和大家分享我所拥有所珍视的那些东西。

大概就是因为那种偏执的观念,我疏远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朋友。因为,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受到伤害了——我那时是那么想的。

从那以后发生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想再去回忆了。

但这一切的结果,就是我从一个活泼开朗,成绩优异并且考入了市重点的文艺少女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并且毫无斗志的颓废女孩。

好像有什么温热却又冰冷的东西从脸颊上划过,是泪水吗,为什么心里却像是在滴血般的疼痛啊。

【忘掉吧……忘掉这些吧……明天,不是还有自己那么期待的活动要参加吗?】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啊……再去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对着车窗上所反射出的自己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来。

当我在公交车‘轰隆隆’远去的声音中向小区入走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夜空中,无论是繁星还是皎月,不知什么时候被厚重的阴云悄然吞没,只是能看到一点朦胧的光亮而已。

道路两侧,略有些黯淡的白色路灯勉强点亮了面前的景物,时不时地会有几辆轿车从旁边的沥青路上飞驰而过。但我只是低着头缓缓走着。聚神于耳机中所播放着的音乐而已。

“您好?请问是来这里拜访的吗?”

有些迷惑地抬起头。但当看到是那位熟悉的值勤保安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小区门口,并且还没有出示自己的业主卡。

「我...我回家。稍稍等一下。」

因为失神甚至都有些口吃了。反手拉开拉链,轻车熟路地一把将业主卡掏出——其实倒也不是熟练,只是因为书包里除了一个20000mA的充电宝和充电线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

“汪汪,汪汪”

熟悉的兴奋叫声。除了小北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这里要说的是,“小北”是我所养的贵宾犬的名字尽管女孩子养泰迪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我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两年多的时光里,它一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或许这就是默契吧——虽然此刻我只是站在门外,但小北知道那是我,不然叫声会更急促,更凶一些。

“我回来了哦,小北?你这小家伙又是这么脏兮兮的。走啦,现在跟我一起洗澡去!”

打开防盗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只毛色稍稍泛黄,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身躯都充满活力的白色小狗。

蹲下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我伸出食指指向我房间的方向。

“汪!”

小北人性化地点了点头,随即欢快地跑向我的房间。

“果然连指甲也没人给它剪啊...”

听到它爪子划过木地板发出的声响,我不禁叹了口气。

在这个家里,小北是我唯一可以沟通的对象。因为剩下的三个人——父亲,那个毁掉我生活的女人,以及他们两岁不到的儿子,我们彼此把对方当成空气。

这不是赌气什么的小事情,而是他当初在那宣判离婚的法庭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立下的誓言—

保证我的生活费用,零用钱,在不违法的前提下不得干涉,我的一切事情,并且除非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不要主动找我说话,一直到我二十岁为止。

我从来不否认他一直爱着我,但,创伤太重太痛,我实在无法原谅。就像被匕首割出的伤口—或者伤口会好,但伤疤一直都在。

更何况现在伤口还在一滴滴向外淌血。

“杨皓,有件算是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讲一下,麻烦你来一下我房间。”

父亲的声音从书房传出,听起来似乎已经用了很客气的口吻了。

一时间,我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能的算是“重要”的事情,在心里暗暗对在浴室等待的小北说了声对不起之后,我拖沓着脚步,有些不情愿地走进书房。双手插在衣兜中,后背倚着墙壁,我默默地盯着挂在一旁的一幅油画,等待着他开口。

“是这样的——”

听到我进屋,他放下了手中的调色板,从椅子上直起腰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带有着几分犹豫与遗憾。

父亲算是个有些名气的画师,收入自然也是不菲。我现在所住的这间有着近三百平方米,上下两层复式结构的房子是他几年前全款买下的。我和父亲的房间在一楼,而那个人和小孩住在楼上。

“明天你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会在下午两点到家里家访。”

片刻之后,他缓缓说出了这对我而言如同是宣判般的话来。

“什.什么...?”

双腿突然一软,若不是靠着墙壁恐怕就要跌坐在地了。

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或是担心家访本身的缘故—无非就是学校为了保证近乎百分之百的一本上线率而开导和督促吊车尾的那些学生,并且班主任和一名任课老师要亲自登门跟学生谈心而已。

但明天,可是有着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活动要参加啊!然而亲自跟家长联络并且约定下的家访时间,怎么可能只因为我个人的一句话而改变?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没有给出任何回复,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从尘封的内心深处流淌而出,一直漫延到我四肢的指尖。他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我听不到,也不想去听。心跳仿佛中断了一拍,我等待着流向全身的血液回流。

面对现实,我所能做的,只有逆来顺受。

这种感觉,令人无力、令人烦燥、令人迷茫。

耳朵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了,好烦,真的好烦。虽然他只是充当了一个传信员的身份,但此时地刻,我同之前的那些时候一样,本能般地将一切的过错归咎于他。

我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伙伴,放弃了梦想。荒废了学业,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而现在,剥夺我追求美好的机会。为什么也是从你口中说出?为什么,为什么啊?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啊!”

已经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了。冲着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我狠狠地摔上门,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像是泄愤般地,将房门的电子锁调成了“禁止入内”。

“混蛋!”

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骂着什么,但奔涌而出的无数负面情绪已经快要焚尽自己的理智了。书包被甩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几本记事簿被打落在地。

“汪,汪汪,呜噜—”

大概是被外面的动静给吓到了,小北不安的叫声响起。但当它慌张地跑出浴室,发现是我在发脾气时,气势一下子萎焉下来,喉咙里也挤出了有些哀伤和惊惧的音润。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看到小北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模样,那个瞬间。

我意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愚蠢错误——

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小北因为我而变伤?我自己的无能与颓度。所带来的痛苦,怎么可以让它来与我分担?

曾经,父母在争吵的时候,我也是那个无人关心却同样受伤的孩子。而现在我所做的,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乖,别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哦?”

紧紧把它搂在怀中,挠了挠它有些耸拉的脑袋。我所希望看到的,是它吐着舌头,四处跑跳的活泼模样。而我想留给小北的,是那个温柔纯真,只活在记忆里的自己。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命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掏出了手机,调出了活动负责人的电话号码。

“再等一下下,我打个电话就好…!”

像是在安慰怀中的小狗,又像是在抚慰自己,我盯着绿色的拔出指令低声轻语。不知何时,一些晶莹的东西模糊了我的视野,无声地溅落,却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喂,您好……”

打开了变声器,我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隋林夕视角)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嗯,再见”

大晚上的突然接到电话还真是令我有些意外。尤其是打断了我行棋思路这一点,本来是很令人反感的。

但听到对方所说明的事情之后,这种不满倾刻间便消散了。因为我被告知,由于那个呢称日勿暮的大叔放弃了名额,所以作为亚军的我有幸获得了与许银川特级大师面对面对局的

机会。这是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事—因为想不出有什么能令那个人放弃的理由。

而且,说实在的,以我的水平当初进入决赛也只是运气使然,并且在五局三胜的决赛中被人家三比零横扫败北。我确实是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战术与最熟练的变化和战法,但依旧是被全盘压制。

对手如同有着“第三只眼”一般,它窥破了我的内心,读出了我的全部想法。

如果是楊皓和那个人对上,或许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吧?

可惜了,本来还想明天见见那个“日勿暮”的真面目来着——虽然听负责人说是个中年大叔,但能交流一二,提升水乎的话,我倒并不在意这些。忘年之交也是很不错的嘛。

“唔...今晚先好好休息吧。”

合上了棋谱书,我将推敲到一半的残局留在了空荡荡的客厅,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向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