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林夕视角)

可恶,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如同被枷锁束缚着的囚犯,我的棋子被对手牢牢牵制。即使是维持着眼下的状况,也已经消耗了我近乎全部的精力。

可更为绝望的事实是,就像是在嘲讽我似的,对手的一只马至今还淡然地停留在边路的小卒地下,根本就没有半分想要出动的意思。

布局阶段,我自以为构筑的防线如同铁桶般牢不可破,可在对方多子力联合进攻之下,却如同马奇诺防线一样,顷刻间土崩瓦解。

“唉,小隋啊,短了,短了。”

面前的奉孝大师很随意地又向前进了一步兵,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压迫力和计算力,比起心悦大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心悦大师像是凶悍的雄狮,那么奉孝大师无疑是最具危险的眼镜王蛇,出招不动则已,一动必定直击要害。

“算了,本来想把你子吃干净的,现在这里其实已经是12步绝杀的局面了,下完这局你就回去上课吧。”

什么,10步绝杀?

听到这句话的我,径直愣在了座位上,盯着面前的棋盘,久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说现在是10步绝杀我,可现在,我根本连10步被绝杀的棋路都没看出来。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

而且,现在,仅仅是这局棋的第19个回合而已。还不到20回合,这局棋已经被宣判结束了吗?

我不甘心地咽下一口唾沫,将颤抖的右手紧握成拳,努力地,试图从这看成是绝望的局面中寻求一丝希望。

挣扎了许久之后,我无奈地选择了出帅。

“哎,咿嘿嘿嘿嘿嘿,啊哈哈。”

从奉孝大师的嘴中发出了不可名状的诡异笑声。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一样。

“哎,坏起来了,坏起来了,你果然还是退缩了,你这样走,可就不是10步杀了,现在只需要6步了。”

“原来,这个还不是最优的挣扎方法吗?”

我不禁低声自责。

也许,正是因为我在每个局部都选择了最消极的变化,这些劣势一点点累计起来,才最终造成了我当下的困境吧。

“小隋啊,下棋是需要锐气的,你这走得棋和个快退役的老头子似的,这可不行啊。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在心态上就输了一大半了。”

“我认输了,多谢学长指教。”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向奉孝大师深鞠一躬。

“哎,你倒也不必这么自责,细节还是有的。不过想赢我还是差的太多了。说起来,这几年里,能赢我的,也就只有华古月了。”

啊?华古月?

听到这个名字的我,心情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因为,奉孝大师口中的华古月,正是我的父亲。这,这些事情,为什么从来都没听父亲说过……

“嗯?怎么啦?难道说你小子和华古月大师也打过?嘿嘿,他的水平那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我可从来没从他那里讨到一点便宜,他可真的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唉,实在可惜,他才那么年轻,就去世了。我这辈子输的心服口服的,也就华古月大师一个人而已。”

奉孝大师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颇有些遗憾的意味。

“这样啊,额,那确实有些遗憾。”

我呼出一口气,微微皱眉。我的母亲姓隋,父亲姓华,不知为什么起名的时候跟了母亲姓。我的双亲都是棋坛闻名的职业棋手,在教我象棋这一方面,父亲和母亲有着相当的分歧——母亲非常希望我能继承他们的衣钵,但父亲却不是非常愿意。

因此,我的棋风更像我母亲,以防守反击为主。而我父亲的棋风,如同雷霆霹雳般迅猛,攻杀之时势不可挡,却又不失细腻的防守手段。

无论是姓氏还是棋风都和我父亲完全不同,也难怪奉孝大师认不出我来。想必父亲生前也没和奉孝大师提起过太多有关我的事情吧。

“我当初还答应华古月前辈,以后要是在棋桌上遇到了他的孩子,要好生照顾。现在想想可能也没机会了吧,唉,可惜了,可惜了。”

奉孝大师摇了摇头,语气里的遗憾更甚几分。不过脸上猥琐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估计,这“好生照顾”,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那假如您要是和华古月大师的孩子在棋桌上遇见了,您打算怎么照顾……”

虽然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我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

奉孝大师,总不能把故人之子杀到光杆司令吧——

“害,那还用说,吃光光呗。”

“咳咳,咳咳——”

我喝到一半的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呛的我连连咳嗽。真的是,太离谱了,一点点大师风范都没有。

不过到也值得庆幸,如果刚才就被他知道了的话,我可能输得会比刚才惨得多。

“哎,先不说这个了,要不这样,你也帮忙去劝劝那个叶沁冰,让她和你、杨皓改天哪天一起来和我下盘棋,哎,交流交流,你说是吧。”

“您说的劝劝指的是?”

“咳咳,我之前听说了有关叶沁冰的一些传闻,后来在一场线下公开赛的决赛上碰上了叶沁冰,她对我稍微有些误会,没什么大事,没什么。”

虽然说奉孝大师看起来有些猥琐,而且传闻中贪恋漂亮女棋手的传闻也不假,不过对于还是学生的叶沁冰……啊,我明白了,奉孝大师想要的不是叶沁冰这个人本身,而应该是她所拥有着的某种东西……

“那女孩子手里有本华古月大师亲笔写下的,他自己的名局棋谱,传说中的弃双车马就被记在其中,哎,真是可惜啊。”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父亲曾经无意间提起过的事——

“上个月去石家庄参加比赛,傍晚去公园散步的时候,意外地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棋摊上和一帮老头下棋,而且水平意外地高,可以说很不错。没想到我之后几天去遛弯的时候,依旧能在棋摊上看见她。那孩子当时拄着拐,腿脚看着不太方便,头发也是纯粹的白色。最后一天的时候,我还去和她过了两招,顺带着送了她本棋谱。林夕啊,我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不太看好你以后走职业象棋的这条路,你看你现在文化课成绩也相当不错……”

嘛,那当时的那位女孩,应该就是叶沁冰了,世界还真是小啊。不过,总不能真的有这种程度的巧合吧?

“行啦,时间也不早了,差不多到晚饭点了,赶快去食堂吃饭吧,不耽误你了。我今天没带名片,不过联系方式那谁,额,对,叫杨皓是吧,她已经记下来了,你们两个同班同学相互联系,找我约个时间。”

“好,好……我尽量。

……

“隋——林——夕——!”

吃过晚饭,在我还回忆着先前和奉孝大师对局的棋谱,才刚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熟悉但充斥着愤怒的声音远远地就传到了耳朵里。

“哎,果然是杨皓啊……咦,她坐的,那应该是我的座位吧?等等,叶沁冰怎么也在旁边站着,才多大一会功夫,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啦?”

看到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我快步回到我的位置,将两位大小姐分开。

“喂喂,隋林夕,这个叶沁冰自从答案发下来之后就一直要看你的卷子,我可是一直好好地帮你保管着。还有,你的卷子可是我亲手帮你批改的,还不好好谢谢我?”

看到我回来之后,杨皓按在我卷子上的手才缓缓松开。不过,卷子上却并没有批改过的痕迹,这和她的说辞倒是完全相反啊。不过,试卷上的字迹确实是我所写,这倒是无可置疑。

“我说,这卷子不是没改过吗……”

“哼,我可是每道题都看过了,老师说只错的题打叉,他晚自习要收上去看,你的卷子一道题都没错,怎么能怪我?”

原来是这样啊,我原本以为,至少也会有些许地方犯下失误来着。

“那,叶沁冰同学,你这是……?”

我把目光转向了一直盯着我看的叶沁冰。从她刚进这个班级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感受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盯着我,总感觉,这个人像是跟我很熟似的。

“最后一题,第二问,你没建系去做吧。”

“啊,你说那个二面角啊,确实没建系,建系算起来太麻烦了。你要看的话就……”

“唔额,正巧我也想学一下不建系怎么做,你还是之后听老师讲吧。”

还没等我说完,杨皓飞快的把卷子抓起,抱在了自己胸前。

“且不说先来后到,就你那连人家一半分数都不够的成绩,还看什么最后一题的解法。”

“你,你,你少瞧不起人了,你的语文成绩不也没好到哪里去,哼。”

叶沁冰微微皱眉,并没有理会杨皓的反讽。

“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比如QQ之类的,我再回去想想,实在思考不出来再请教你。”

“好,我写下来给你。”

我在便利贴上写下了一串数字,随后递给叶沁冰。

“喂喂,说话呀,怎么说到语文你就沉默了啊?是不是没底气了啊?”

看着杨皓被叶沁冰完全忽视的样子,我心里为她默哀了数秒。

“这是你的QQ号?”

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字不是很美观,她辨认不出来。不过看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额,确实是我的啊。”

“没什么,我刚才看错了。”

尽管叶沁冰的声音依旧和之前一样冰冷,但是,我注意到,她拿着便利贴的右手,正在不自禁的颤抖着。

……

晚上,十点四十二分。

我QQ里的好友并不多,基本上什么时间点提示音响起,我都能大概知道是谁发消息找我。

就在刚刚,我帮杨皓解答了她今日份的问题。不过从晚上回家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等到叶沁冰给我发好友申请。或许是她自己已经想出了不建系的做法了吧。

“在吗,忙完了的话,下局棋吗。”

ID为“君莫笑”的好友,在这个时候向我发出了对局邀请。

这个人是和我关系相当不错的棋友,从以往的交流来看,应该是个性格率直的男孩子。我和他之前还约好,等有空的时候,去和他面拍。

晚上刚回来的时候,他也这么问过我,不过我当时推脱说要先学习,晚些时候再来找他。

“好,可以。”

……

(叶沁冰视角)

果然是他。

不过,我现在暂时是“君莫笑”,是以男孩子的身份和他聊天,他那边绝对没有可能猜到我是谁。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5年之前,他的父亲给过我一本棋谱,3年之前,我和他在网络上成为了棋友,而现在,我们竟然在同一间教室里。如果早知道转到市一中会碰到隋林夕的话,我想,我是绝对不会来到这里的。我更希望他对我的印象是“君莫笑”那样率直开朗的人,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拖着不健康的身躯,终日郁郁寡欢的模样。

我就这样默默在旁边,看着他就好了。嗯,就这样。

在网络上和“左日耳”聊天的时候,我还是相当任性的,什么事情都会跟他说,有什么要求也会毫无顾忌地跟他提,今天说下五子棋,明天说要玩某个手机游戏,这家伙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拒绝我。

不过,与我相反的是,他总是习惯于听我说,自己对自己的事情几乎只口不提。如果不是他偶然说过,他父亲姓华,是位职业棋手的话,我可能也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现在在现实中就和我在同一间教室里。

而且,直到今天拿到隋林夕的QQ号为止,这些猜测才全部变成了事实。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

毫无意外地,虽然是经过近五十个回合的鏖战,但我还是在和他的对局中败下阵来。

“强啊,今天还是没能赢你。”

“哎,其实今天我的状态不是很好。中间有地方走漏了,你反击的时候犹豫了,不然可能真的有机会。”

“嗯,我一会复盘的时候再去看看。”

“对了,今天发生了点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嗯?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我不禁心头一紧。他不可能知道的啊?应该是我多虑了吧。

“有位象棋大师拜托我去说服一位基本不熟的女孩子和他下盘棋,你说我该怎么办?”

啊,这说的应该就是我吧,看来他没发现,还好。

不过,他说的这个象棋大师,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奉孝吧。说起这个人,我是连一丁点的好感都没有。

在参加那次线下象棋比赛之前,我就听说过奉孝这个人在对局的时候对女性棋手会故意手下留情。果不其然,在决赛上,我和奉孝相遇,这个猥琐的男人一见面就先来要我的联系方式,在对局过程中,明明占据了子力优势和局面优势,却故意放水和我下和棋,还说什么“哎呀,反正小分都够了,和棋完全没问题”这种话,还挑衅似的问我“妹妹呀,要不你提和吧,我肯定不会拒绝的”,那是我下的最憋屈的一盘和棋。对局结束之后,还腆着脸找我要联系方式,还坏笑着问我要不要晚上出来约,气得我转身就走。

我很想帮隋林夕这个忙,但是,对象是奉孝,这我可必须好好考虑一下了。

“是让那个女孩子一个人和那位大师下棋吗?”

我试探着发出消息。

“不是的,我和我们班上另一个下棋的女孩子,还有那位不太熟的女孩一起,三个人去。”

三个人吗……虽然说那个叫杨皓的也有点烦人,不过要是是这样的话,我倒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那要不你试着去问问她,开点条件什么的,说不定她就同意了呢?”

“也是,不过我和她完全不熟啊,今天才刚刚认识,中午的时候还跟我下了盘棋,你猜怎么着,她竟然跟我玩铁滑车,叫我给制裁了。”

哼。

看到这条消息的我突然又不想去帮这个家伙了。

“是吗,看来你挺厉害的啊。”

“那是,冷门开局对我可没有效果。”

算了算了,我就姑且当做没看到他发了什么,毕竟我提出的要求,他可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啊。

“对了,你说我要是开条件的话,怎么说她才有可能答应我啊。”

“额,我想想,你可以试着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豚骨拉面。”

“啊?拉面?这东西能行吗?女孩子会喜欢吃这个?

“我觉得可以试试,这个不行的话你再试试咖啡厅什么的……”

“好吧好吧。多谢了,我明天去问问试试。”

“嗯,那我去喝中药了,你也早点休息。”

关掉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按照医嘱十点多就应该喝那袋药了,现在估计都放凉了。也罢,再去热一下好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的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

一个人……一个人也挺好的,习惯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