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约定和奉孝大师见面的地点是心悦大酒店的302房间。

怎么说呢,和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同学一起走进酒店门口的瞬间,我就已经能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了。

该不会被当做品行不端的花花公子了吧……我身上穿的可是校服唉。不对,该说正是因为校服情况反而变得更糟了吗?

整洁朴素的校服和周围富丽堂皇的装饰格格不入。

听说这里的消费,即使是最普通的标间也要快1000块钱,只是下盘棋,奉孝大师干嘛非得选这么贵的地方……难道说,是有重名的酒店吗?

担心自己找错了地方,我让杨皓和叶沁冰去旁边的沙发上先休息,我独自前往大堂询问具体的情况——

“隋先生,您是要联系302房间的奉孝先生吗?请您稍等。”

在我大致介绍了来意之后,服务生带着标准的职业笑容,拨通了座机。

“……嗯?嗯嗯,好的,好的,马上为您转达。”

通话期间,服务生的眉毛上挑了好几回。奉孝先生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隋先生,奉孝先生说您和随行的两位女士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了,电梯在您的左手边。如果需要留宿,请您和两位女士出示身份证做好登记。”

“好的,登记就不用了,我们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

我想着下棋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时间,就没有太放在心上。总不可能有人会闲的没事来查房什么的吧?而且我这里已经报备过了,完全不必担心这种事。

“隋林夕,心悦大酒店这个地点,是你定的还是……”

电梯上,叶沁冰皱着眉头,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

说起来,从听说了见面地点是“心悦大酒店”到现在,她的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看。

“不是的啊,我选的话肯定不会选这么贵的地方,应该会定在家里吧。选在这里是奉孝大师定的。”

“你以后能不能把大师去掉,我听着恶心。”

我本来想拒绝这个请求,毕竟“大师”的称谓是对奉孝先生棋力的认可。但是看到杨皓也在点头,我也只好默许把“大师”去掉这件事。

“好,我知道了。不过,再确认一下,都和家里人说过自己晚些时候回去了吧?”

“嗯嗯,说过了,听说是隋林夕就同意了。我爸似乎挺认可你的……我,我是说成绩和人品,你可别想多了。”

“你家里人为什么会知道隋林夕啊?”

不满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好奇。

啊,忘了这事了。希望叶沁冰别误会才好,她刚转来,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哼,那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年年成绩第一,每次家长会上作学习经验总结的都是他,就算是不想认识家长都认识了。”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虽然叶沁冰的语气明明很不在意,但听到杨皓所说的话之后,她像是放下心似地呼了口气。

唔,倒还挺让人在意的嘛。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当我们来到302房间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房门并没有关,房间里还有着搬动东西的声响。

“哎,对对,这个桌子就放这里……好的,可以了。”

听声音好像是奉孝先生。

“你们来了啊,快进来,我刚布置好。”

就在我还在猜想着“是不是进错房间了”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送几位保洁员出门的奉孝先生。

“我让他们搬来了两张桌子,嘿嘿,这样就可以同时和你们开战了。”

奉孝先生笑呵呵地把我们领进房间。

“房间这么大……让您破费不少,奉孝先生。”

我环视着足以容下我们四人休息的套房,心里由衷地感谢。房间的采光和装潢设计都非常好,能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对局可真是……

“没事,这是别人欠我的一个人情而已,我也没花什么钱。棋局都已经布置好了,直接开始吧。”

奉孝大师示意三张桌子上放置着的木棋盘和静静躺在棋盘上的棋子,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你一个人,同时和我们三个人对局,我还以为说着玩的?”

杨皓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背着双手站在我们身前的奉孝先生。

的确,我也清楚,同时进行三局棋的计算,其难度远大于单独的一场对局。

而且我们三个人在路上就达成了一个共识——尽可能地不走棋谱既定的招式,即使是输,也要将战斗贯穿到底。

好,那么——

我捻起棋盘上的炮,轻盈而果断地将它放在了中路。

我不擅长进攻,但是这不代表着我不会进攻。这是我正面宣战最好的证明。

象三进五。

也就是说,这局棋,奉孝先生是要教我如何来防守吗?也好,我来求教一下,真正强者的飞相局究竟会有多厉害。

……

都说,象棋是古代战争的缩影。运子攻杀,就如同战场上攻城略地。

可如今我眼前矗立着的,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兵强马壮,甚至隐隐有着大开城门率军向我冲锋的意味。相同的兵力,不同的调动和布置让战场上的情况完全不同。

再次准备移动妻子时,我惊惧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负责吹响集结号的号手怯场了,这对队伍会是多么大的打击呢?

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撤下进攻的子力了,即使略占下风,也只能试试强攻的策略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全身的力气,将棋盘上的车勇敢的推向敌人的阵地深处。

……

<叶沁冰视角>

虽然说好了不走棋谱,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并不知道华古月的棋谱,我正准备利用这一点,来走华古月当年的棋谱静候他失误。

但事与愿违,他一次也没有失误过。每一招都走得相当精准。

“嗯……真是难对付的家伙。”

我闷声叹气,不自觉地向后仰去,但左肩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碰到的是隋林夕的肚子。而且杨皓也站在另一边看着。

隋林夕……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后面看的?他和杨皓难道说都已经结束了吗?还好那天只给隋林夕发了一局不带解析的棋谱,要不然眼下他肯定能认出来这是他父亲的棋谱。

也真是奇怪……他父亲,为什么宁可把棋谱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外人,都不肯传给自己亲儿子呢?

我一直都没弄明白这一点,眼下更不可能纠结于这个,只是将棋盘上自己的兵缓缓向前推了一步,继续着这场棋局。

“好厉害,很多地方都和那天看到的那局棋棋风相当相似……”

虽然隋林夕嘀咕地很小声,但我有意去听的话,还是能听得清的。

不得不说感知相当的敏锐。这何止是相似啊,完完全全就是你父亲的原谱好不好……而且,“很多地方”这个词让我非常在意——也就是说,他们站在后面观看,已经有着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负手站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脸上的深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没错,我刚刚走的那步棋是送车,而在此之前数步,我才刚刚送过一个马。

这步送车是精髓中的精髓,那个看起来像是白白送死的战车,将会为接下来我发起的滔天攻势埋下伏笔。

反攻的计划埋得相当深,我当初在研读这步进车时,也是完全没有料到后续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手段。如果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话,可能会看出一些端倪吧?

“好棋,很不错,真的。”

这是他从对局开始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短短几分钟时间,难道他已经算清楚了我即将走出的后续手段吗?不,这绝不可能,我当初可是足足思考了一个下午才完全搞明白的!

“如果从刚刚的弃马到现在的弃车都是你自己的构想,恐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缓缓坐定。

“我先前听华古月先生说过,他曾经写过一本弃子攻杀的棋谱,里面以他自己的十局名局为例,详尽地剖析了走法。”

他轻轻拿起手中的棋子,用一种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着——

“我一直希望能拜读一下华古月先生的棋谱,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的实战见到了。如果我这里打掉你的车,哦不,哪怕是没有选择出最优的选择,下个回合我就将陷入劣势,你说对吗?”

被看出来了。仅仅凭借这先前对局中对华古月的了解,他就能看出来这是华古月留下的棋谱。这种观察力和判断力强得出乎我的意料。

不仅如此,我留意到,当他说出华古月这个名字的时候,隋林夕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目光从那时起就一直盯着我不放。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看隋林夕那急切的眼神,估计这盘棋下完是有的聊了。

啊……好烦,早知道还是凭自己的实力来下了,反正本来也是为了陪他才来这里的。

目光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不知不觉间,从来到这里开始,已经过去3个钟头了。每次在下棋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意外地快。

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漂亮的路灯为夜晚经过的行人照亮着去路。

啪嗒——

咚咚咚咚——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面前男人落子的声音和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同时响起。

咯噔。

心脏仿佛突然漏跳了一拍。

我没有在外面露面超过3个小时了,糟糕,非常糟糕。

“我去开门,你们继续下。”

隋林夕这么说着,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隋……”

就在我突然想起提醒要隋林夕什么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

随后我就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两张脸——

“沁冰,你这么晚都还没回住的地方,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满身名贵服饰,化着浓妆的母亲,满脸担心地看着坐在棋桌前的我。她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带着墨镜,身材魁梧的保镖。

“你们在这干什么?

其中一个保镖更是不由分说地揪起隋林夕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摁到墙边。那副简直要吃人的神态就像是审问囚犯的典狱长。

“跟妈妈说,是不是这几个人准备欺负你……”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还有你,马上把隋林夕放开!”

我烦躁到了顶点,丝毫没顾及身旁站着的女人,颤抖的指尖指着那个混蛋保镖。

那家伙这才把脸色铁青的隋林夕松开。呜,真是可恶极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就算我从家里偷跑出去玩,很快就会被带着保镖的母亲接回家里,按照她们的安排,做对我有好处但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可能连上高中和独居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下棋,没有什么安全问题,请您回家去吧。”

我攥紧右拳,努力的按捺住全身的愤怒,保持着尽可能冷静的语气。

“别这样,我也是听安保人员说你和一男一女两个同学来到咱家酒店,担心才赶过来的。”

这样说着,她转身看向靠在墙角的隋林夕。

“你就是隋林夕啊,我警告你,离我们家沁冰远一点,别以为下象棋跟我女儿套近乎就有用,就你这种学生,成绩再好以后也没什么出息,我们家沁冰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劝你自觉点,别想着吃天鹅肉。”

“阿姨,我们只是来这里下象棋,您这是在说什么啊?”

“是啊是啊,我是青年象棋协会的会长奉孝,这一点我可以用的名誉担保。您女儿的象棋天赋非常好,很有发展成职业棋手的潜力。”

杨皓一边说着,匆忙上前想去扶一把看上去摇摇欲坠的隋林夕,却在半路被保镖伸出手一把拦下。

“干什么啊你,别挡路!”

杨皓激动地想去挪开保镖健壮的胳膊,可显然是无用的。

“好了,您不用再说了,我现在就走,给您和叶沁冰添麻烦了。”

隋林夕咬着牙,从牙缝里生硬的挤出了一句话。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肯定不是。

“以后自己多保重吧。”

隋林夕狠狠地锤打了一下身旁的墙壁,用不解的目光再次看了我一眼之后,闭上双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的关上了。

“喂喂,隋林夕,你去哪啊?你快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杨皓冲着门外焦急的喊着,可是显然是在做无用功。他肯定已经走了。

“今天的事,我也不难为你们,不过我要把我该说的话说完。”

我很想冲上去给这个女人一拳,可是无论是从伦理上还是道德上,我都不能那么做,只能等待这件事情的结果。

如果之后跟他们道歉的话,他们还会接受吗……不,还是不要去道歉,就这么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反正我,一直也只会逃避,从来都没有过直接面对的勇气罢了。

哗啦。

是棋子落地的声音。

下一瞬,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令我的大脑直接进入了空白状态——

桌子上没下完的这局棋,被那个女人直接连棋盘都掀翻了。棋盘躺在地上,棋子掉得满地都是。

骗人的吧,这个。

就在我的思维还处于停滞状态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早就说过了,象棋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就不要去碰。你未来可不是和这些下棋的混混一起相处的人,你也不是不明白。我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

我自认为我人生中仅剩的意义就在于能在交错纵横的楚河汉界之中寻找到些许快乐,就连这个,也要被完全否定吗?

那就算我能拥有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下象棋的‘混混’?”

奉孝低沉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

“而且就算再怎么说,叶沁冰她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未来是未来的事啊?”

“普通?”

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随即指着旁边的墙壁——

“我告诉你,心悦大酒店的连锁,以后都会是我们家沁冰的产业,这也是普通吗?她只需要按照家里安排的路走下去,未来可是一帆风顺啊。”

她左手拖着下巴,盯着帮腔的杨皓看了片刻,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

“哦,我说看你也挺眼熟的,就是班里常年倒数的杨皓啊,有印象有印象,下象棋的也就是你们这群学渣和人渣了。哦,对了,你说你是青年象棋协会的会长是吧,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你把我们家沁冰的学校名声搞臭了吧,现在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干这些?”

“你,你算是个什么……”

啪——

等保镖反应过来,一脚把奉孝踹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奉孝狠狠地在那个女人脸上打了一巴掌。

好,很好。

他做了我敢想却不敢去做的事,那么我一定不会让他再受波及了。

“够了!”

我用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

“够了,都够了。我走,你也走,都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我歇斯底里地吼着,自顾自地冲出了房间,全然不顾跟出来在后面喊我名字的那个女人。

我不认她,是因为她只把我作为她捞金和崇尚名利的工具。我不是她的玩物。

可隋林夕……啊,一想到他刚才离开时脸上绝望的神情,我不禁想到哪个角落里去痛哭一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对不起……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像QQ上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准时亮起的头像一样。

可是,我不敢直说。而现在就连这个都要失去了。

罢了。无非是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而已。朋友什么的,反正终究会离开的,或许从最开始就不认识,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现在的我,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公寓,像一只受伤的孤狼一样,舔舐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