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我们从八号车厢穿行到十一号车厢,中间只看见稀疏的几名旅客,全放在一起都凑不满一节车厢。
在我们三个找到相应的座位后,自己总算是彻底心安。等筱水和子玲选好座位,我也就能坐下休息了。
只是情况有点尴尬,23和24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而25号座位已经跑到另一排了,刚好呈对角分散。
筱水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令人无奈的座位分布,不过在眼睛左右来回地转动好几次后,还是给出了安排。
“要不这样,子玲你坐23号位,羽轩坐24号位,正好羽轩对面的29号位没人,我暂且先坐你对面咯?”
“好,就这样!”
此时车身一阵颠簸,我只想着赶紧安全地坐下,就不管筱水想怎样安排了。
不得不说,火车的体验比起动车还真是逊色不少,行程中充斥着刺耳的噪音和车身的颠簸,舒适度连市里的地铁都比不上。
但一想到火车只要动车一半的票价,自己咬咬牙还是忍了。
“羽轩……你的后背还好吗?”
刚一坐下,筱水就直面着我发问。
我叹了口气,然后如实回答:“只要不跑、不被人推,应该问题不大。”
“诶……好吧。我想说我们是可以买卧铺票的,但是小乐买票那会没料到你会经历这一劫,所以就按照我的喜好买了软座票……请你原谅。”
这一本正经的道歉,让我有点意外。
我摇摇头:“没事,软座也挺好的,正好这里有张桌子,我等会可以趴下休息。”
“要不你找一排没人的,干脆趟在三个位置上睡觉算了?”
“呃……”
假若这趟火车全程就只有我们三人,那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是碍于面子,我还是选择放弃。
“没事,我喜欢趴着睡。”
“好咯,我看你是喜欢看着我睡吧?”
“啊……啊?哈?”
我开始怀疑筱水是不是还没从方才的紧张情绪中缓和,让我意想不到的话一句紧接着一句。
“不要脸可以,但是不要拉我下水。”
“哦?是吗?”
说实话,若不是子玲就坐在我的右手边,我还真可能会强硬地接下筱水的那句话。
遗憾的是子玲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我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
“对了,子玲是怎么进来的?”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筱水将她一直拿在手中摆弄着的手机对准了我:“这是我们三个人的购票记录,其中有叶玲的名字和证件号。”
“那你们是?”
筱水歪了下脑袋:“还不明白啊?就坦白地跟检票的小哥说叶玲的证件刷不了啊,上面的姓名和号码都对得上,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被为难的。反正最差劲的结果,就是如果在出站的时候还刷不了证件,那可能得再掏钱补票。”
“这样……”
“没事,能顺利搭上就好。”
见子玲一直沉默不语,我又连忙补上一句。
筱水也十分配合:“折腾了一晚上,其它事都先不管啦,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好!”
“好什么好,我又没说你。”
“哈?”
我呆呆地望着筱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玲你先在这里休息哈,我和羽轩还有点个人私事要处理。要是你肚子饿想吃东西,我们可以路过餐车时帮你带回来。”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吧。”
“好!”
筱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不管我是不是答应,直接就朝着更后面的十二号车厢走去了。
不清楚她到底要干嘛,我也不好赖在这里不理。迫不得已还是不舍地离开了这还没被捂热的座位。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嗯嗯,我没事。”
子玲口头上这么说,但我仍是不放心。自从进火车站开始,自己心头上的那股不安感就没有消停过。我起身后又回过头看了看子玲。
“我真的没事,正好现在能给妈妈打个电话……”
子玲显然是见我还很犹豫,想做点什么让我安心。见她略显笨拙地在口袋里摸索着,等到掏出手机时,手背上的伤口又因摩擦破绽开了。
“你的手……”
我下意识地伸过手想看看她的伤口,但子玲看见我的动作后,神情变得慌张许多,立马侧开了身子。虽然贸然伸手是我不对,但子玲的反应也有些太大了,这让又受到了些打击,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下意识的道了歉。
“抱歉……”
“唔……没事。”子玲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又将身子坐正。然后摁亮了手机屏幕,隐约可见屏幕上是一张全家福。
我知道自己继续在这确实不合适。
“好好和你妈妈聊聊吧,不过别说漏嘴我们现在在做的事。”
说完,我快步走向十二号车厢。
休息了这一小会后,身体的状态明显好多了。起初还以为是摔断了骨头,担心了好一会儿,不过看自己又能走又能跳的,就是后背痛了点,估摸着是比较严重的摔伤罢了。没有伤及骨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通过车厢连接处进入到了十二号车厢,才发现这里几乎是空无一人。除了最后头的位置上有一对像是学生的情侣在卿卿我我,除此之外便仅剩下我和筱水两个人了。
心里闪过一个无聊的念头——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别人当成是情侣?
“坐下聊。”
遗憾的是,筱水无力的语气将我拉回了现实,单是听她这口吻,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刚坐下,筱水便直接发问。
要说心中头的疑问,那还真是一个接个一个,只是要我问出口,就又不知该从哪里谈起。
想了一会后,我选择了摇头。
是筱水主动把我叫到这里,她肯定有想和我说的话,我就不白费口舌了。
“你说我听,可以吗?我有点累。”
“嗯。”
心里做好了被筱水吐槽的准备,但她却放过了我。
“你不觉得叶玲的证件出问题,是一种暗示吗?”
筱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下子打消了我的倦意,深深刺进了我的心里。
不可否认,之前的某个瞬间,我也有过这种猜想。可是子玲就在自己身边,还是曾经那副熟悉的模样,我没有办法设想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所以,我抛开了一切想法,生怕会因为我的胡思乱想而影响现实。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
倘若这仅仅是猜想,那我希望能打消她的这个想法。
“不是猜想,我可以准确地说,叶玲她的那张证件没问题。但世界的变动已经不单单停留在叶昕身上,也开始在同步影响叶玲了。毕竟她们之间是一个动态平衡,假如世人对叶昕的存在认知超过了一个阈值,那么为了继续保持这种平衡关系,就只能是通过削减叶玲存在的讯息这种方式了。”
我放弃了说服筱水的念头,她的话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她之所以把我叫到这里,目的并不是为了与我探讨,而是单纯要同步这严峻的情况,让我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说句你不喜欢听的。即使这件事情失败了,叶昕取替了叶玲存活在这个世界,那时的我们也不会残留有任何关于叶玲的记忆,根本不会为叶玲的消失而悲伤。”
“这样说,很残忍啊……”
筱水摇了摇头:“不能说是残忍,倒不如说,这也是世界在帮叶玲实现她潜意识中的愿望。”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有这种愿望!”
没能克制好突然迸发的情绪,我大声地反驳道。
但自己在下一秒便意识到了我们所身处的环境,只能是懊恼地祈祷没人注意到我们这的异常。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筱水没有受我影响,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平和语气,“据统计,近年来我们世界每年都有约一百五十万人自杀,他们可是连自己的生命都能选择放弃!不过是没有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无法对他们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罢了……”
“你是想说……叶玲她也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吗?”
自己并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这却也是我最后所能做的挣扎。
要是连我这种外人都认为子玲生活在痛苦之中……那对子玲而言真的是太残忍了。
“嗯,只有你不知道而已。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叶玲给我看了几段她手机里的录像。你可能会无法接受,但是事实便是……叶玲这些年一直在承受家庭纠纷,甚至是家暴。”
我迟疑了一会。
突然听到这种只会在平时的新闻中出现的情节时,心里有股莫名的排斥感。不论如何,我都不相信这些悲剧曾发生在子玲身上。刚才子玲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不还是她一家的全家福吗……
但仅仅是过了几秒钟,我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自己……回想起了一个被疏忽的梦。
那是在我摔伤昏迷并被筱水她们搬到强叔的车上之后,在我醒来前所做的梦。此刻,梦中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围绕——
“你个疯婆子快撒手!……你到底有完没完,我们还要不要生活了!”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那天喝了酒,要不是你出手打了……”
“够了!”
梦中的我清晰地听见了各种吵架的嘶吼声、物品的破碎声,甚至是扭打在一起时的痛苦与哀嚎……我误以为那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噩梦,直至听见了筱水这几句话。
“我……知道了。在车上的时候我也做了一个梦……”
“梦?”
“对,一场很可怕的噩梦。”
我把自己梦到的所有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筱水,而筱水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这些都是你梦境里的内容?”
我点点头:“起初我还误以为是自己摔死了,恋恋不舍的灵魂感应到了家人在我尸体旁的哭喊声呢。”
“别说这些!”筱水大声地打断我,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这一次我能感受到她的用力。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鬼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当真。”
不知为何,筱水这句话正好刺中了我的笑点,我难得有想笑的冲动,可惜被筱水的手抑制住了。
我能明白她这句调侃的意思,既无奈又真实。
自从被卷进这次事件后,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认知都正在渐渐改观。一切不再是如科学书中描述的那般浅显易懂,仿佛是童话中女巫所拥有的水晶球,明明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却又神秘且危险,让人捉摸不透,更是无法靠近。
见我做出了点头的动作,筱水才放过了我。
“总之你的那场梦……正好把叶玲视频中的声音给吸收进去了,所以你才能在梦境中感知到这些内容。我还以为需要费力地跟你讲讲叶玲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呢,既然你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我也就不重复。”
可以看出,即使是筱水,也对发生在子玲身上的那些事情感到排斥。
“有那种感知,是因为当时的我已经逐渐从深度昏迷中恢复过来,身体的各个部件又重新开始运转了?而且不停折磨着我的声音,反而促使了我的苏醒……看样子是我错怪了这场梦,那会还以为那些声音是要把我拖拽进地狱里,开始我死后的劫难。”
结果话音刚落,筱水的手掌又伸向了我,好在这次我有了准备,提前抓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筱水冷冰冰地说道,“都让你不要瞎说了,还啰嗦个不停!以为做了这场梦很光荣吗!”
“咳咳……好吧。”
自己也没料到筱水会如此激动,总之我算是死里逃生,但没想到这一切竟是那场梦的功劳。
“我道歉,之后不再提这些事了。”
我刚刚松开手,筱水便用力地把她的手抽回去了,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现在你也知道叶玲她有过多么悲惨的经历了,能够明白我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了吧? ”
“正因为她一直遭受着来自家庭中的种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但是又没办法找到可以诉说的对象,于是才靠着自己的意志捏造出了一个能为自己分担痛苦的妹妹,在每次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候,将被抑制的一切情感写进信中,寄给本不存在的叶昕……”
“叶玲她原以为这么做能够让自己的悲伤与痛苦,随着寄出去的信件一起从内心中剥离。但她没有料到一切竟然事与愿违,不仅心头上的伤痛在累积,这股被强行压抑的痛楚甚至强烈到被世界所感知,致使世界为了她而改变。”
筱水说完后,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倒不如说是世界在帮叶玲……如果这次事件最后,叶昕真的取代了叶玲的存在,那也意味着叶玲就此解脱了吧……”
虽然很无可奈何,但我也能理解筱水的这一说法。短短的十几分钟,我的态度不再像一开始时那么强硬。
在真正了解了关于子玲的过去之后,才发现此前自己对她的了解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也难怪三年前和她表白时,会遭到她的拒绝了……
且不说她是不是看得上我,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我肯定是深深伤害了她吧。
每天都生活在家庭的悲剧中,却还要强硬地在外人面前戴上一副虚假的笑容面具……甚至因此被我当成了追求的对象……可是她哪里有谈恋爱的心情,甚至可以说,男女之间的爱情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深深地讽刺。
如果当时的我能够提前知道这一切该多好,就不会犯下那么大的错误,还能努力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用我的方式去给她制造温暖。就算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但能帮子玲减少一丁点的伤痛都好。
可惜为时已晚,我不得不在感伤之后回归到眼前的现实。
仔细一想,即使是这几小时的接触,也有很多被我忽视的细节……子玲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半点摔伤和擦伤后的疼痛和忍耐,并不是因为她内心的坚强,而是她早就在家暴中习以为常了吧……
好在子玲的事并没有迎来结束,我还有机会能够尝试着扭转这一切。
至少……至少只要子玲还能够存在、生活于这个世界上,那么我就有机会帮她脱离她这个悲惨的家庭,甚至是实现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她像一个普通大学生一样享受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