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实。
一个钟过后，再一次确认没有收到新的消息，我默默地放下手机。
紧接着，我拍下开关熄灭了亮了整整一晚上的灯。世界在瞬间埋入黑暗，而我也终于能够稍微顺畅地喘一口气。
但……还是好不真实。
明明自己早就顺利回到公寓，明明今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可内心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飘忽的状态，想要做某件事情，想要确认某件事情，但却丝毫没有目标，也寻觅不到答案，于是陷入了未知的彷徨中。
直到某一时刻，脑海中恍然大悟般地闪过三个字，并就此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
“不真实。”
自己轻叹一声，闭上了凝视着天花板的眼睛。
今天是清明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自己与筱水、子玲顺利搭上了再熟悉不过的动车，从家乡回到了广新市。
到这里为止，虽然假期经历了种种本不会出现在自己人生轨迹中的奇妙遭遇，但还都没到让自己头疼的地步。
而让我心慌意乱的确切诱因，是除筱水和子玲外的第三人：子昕。
原本以为在烧毁子玲的一封封信件后，围绕着这一对姐妹的“世界规则事件”也会告一段落。可未曾料想到，我们竟再次收到了来自子昕的手机短信。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随着进一步的交流，以及对时间巧合的分析，我们才渐渐意识到，子昕所被卷入的事件，可能还与广新市刚刚发生的一起重大事故有关——游乐园意外火灾事件。
根据新闻报道，这场火灾已经造成至少十一个人死亡，此时游乐园中的大火还在持续，且园内依旧有失踪的游客。
然而子昕与游乐园之间的唯一关系，只能说得上是那一份想要与姐姐一起在游乐园中游玩的心情。
仅仅是未尽的心愿倒还好，如果真如筱水所说……子昕是从一个世界规则事件中被恰好卷入了另一个世界规则事件，那恐怕事情的复杂程度便要远超我门的想象了。
我又一次睁开眼睛，将自己从可怕的猜想中拉回现实。也仅仅是几天的时间，自己竟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这莫名其妙的规则了。
“算了……”
既然回到了公寓，不如就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至于其它的事情，等明天见到筱水她们再说吧。
是啊……到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习惯了筱水的存在了？
如同自卫的应激反应一般，内心好似隐隐刺痛了一小下，在提醒着自己，绝不能在错误的妄想上越走越远。
但……明天还是能遇到她的吧？
难得劝说自己睡着，却又在另一种恐惧中忽的醒来。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是一种只有社畜才能明白的负罪感。
虽然双眼还很迷糊，但意识却是相当的清醒，摸索着床头的手机，我终于弄清了此时的情况——
我在不知不觉中入睡，又在短短的五小时不到的睡眠后醒来。
关灯、拉电闸、锁门……一连串流畅的随手操作，让自己再度肯定身体已经回归到了社畜的状态，毕竟这些熟悉的步骤每一天都在重复发生。
稍有不同的是，今天的出门时间要比往常早上一个小时，仍是源自于内心某种奇怪的负罪感。若不是昨天请假，我还能以昨晚在公司十点后下班的理由，在公寓的沙发上再赖上一小时，等到八点钟时再出门。
好在这种负罪感，因见到沿途的清晨陌生光景，而减弱了几分。
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一大早上班，原本熟悉的通往公司的路，在微光中呈现出了另一幅景象：早餐摊还没有摆上蒸汽腾腾的包子和豆浆，环卫工人正刚刚准备开始打扫，总是忙碌一整天的快递点似乎也才迎来今天的第一趟货车……
只是，与我一样急匆匆的上班族的身影，却与往常一模一样。
仿佛不论何时，自己都是这茫茫上班人群中的一员，这份隐匿在奋斗感中的焦躁很快又将我拉进了往日的现实。还只是实习生的我，却似乎已然做好了面对今后几十年枯燥生活的命运。
只有这种时候，内心深处才会唤起某种渴望，像是饥渴时对水源的追求，自己期盼着某种改变，某种足以撼动平平无奇的生活的改变。
就像那个人的到来，忽然打破了我的日常一般。
也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在试图赶上自己一般。
可正是这样的感觉，却让我不禁加快了脚步。至少我可以肯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不可能会是被幸运关注到的那一个。
然而越是想加速躲避，脚步声越是紧追不舍。身体在莫名的焦虑中已失去了一贯的灵活性，动作开始变得机械和僵硬。我再次厌恶起这种自我紧张下的奇怪症状，“社恐”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真想赶紧走到公司，我十分清楚，只有坐到工位上的那一刻，才能让这种诡异的压力感彻底消散。
但现实，从不认可人的愚蠢念想。
“嘿嘿！走这么快干嘛，还是被我追上啦！”
大脑在瞬间经历了一次震荡，从疑似确认再到否认，仅用了不到一毫秒。即使没有亲自回头看一眼，我也能准确地判断。
她，不是内心期待的那个人。
于是，一阵轻松如雨后春风，释放了全身的紧绷感。
“啊……早。”
“早呀羽轩。”
我放慢了脚步，尴尬地回身，确认了声音的主人。是与我同一项目组的画师林妍，好巧，又遇见她了。
“你……你怎么也这么早上班？昨天晚上没加班吗？”
快速地筛选后，我选择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话题。大概也只有我这种直男，才会在一大早关心女生加班的事吧？
“是啊，昨晚和男朋友有约，于是早早走人。该画的立绘没有画完，希望龙哥不会怪我吧。”
我过滤了不必要的信息，提取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元素：林妍提到的龙哥，是我们项目组的主美。
“龙哥还好……”
“羽轩你是刚回市里吧？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正想顺着林妍的话往下说，但被她直接掐断了。
“就是那家新开张的游乐园，在开业第一天就着火了……原本我男朋友是计划在开业当天带我去玩的。最后要出门时，我特意查了一下游乐园的地址，才发现已经出事了。”
抛却了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单纯地感慨了一声林妍的幸运：“算是因祸得福了。”
“哪里是‘因祸得福’！美美地睡了一上午，又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也没有经历游乐园的可怕火灾，清明假期过得还挺惬意的。”
林妍憋着脸上的笑意，像是在回忆十分甜蜜的事情。
大概是这股乐观的形态，更让我觉得我与她之间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心境，林妍的生活是大家所推崇的“小确幸”。
也正是这种泾渭分明的感觉，才能让我保持着正常的状态，与林妍平和交流。
“那天我们要是没有睡懒觉，早早去了游乐园，指不定项目组就得招新的原画设计师了。”
趁我走神之际，林妍忽的凑到我身旁，阴森森地说了一句。
配合着清晨的微风，让我在嘈杂的人声中一阵恍惚，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灵魂突然被抽离了肉体，进入了某种“上帝视角”状态，周遭的一切声音在瞬间被放大了，在如空旷空间一般的脑海中荡漾着回音。
直至最后化为寒颤，我才恢复了意识。
“怎么？吓到你了？”
我没有想掩饰，径直点了点头，抖掉了闯入脑中的火灾画面，也终于弄明白从昨晚至今那一股难以名状的不真实感。
并非是什么捉摸不透的东西，仅仅是因为自己对这次的事件感到了害怕，以及被这些天的压力积压得喘不过气——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无辜地结束在了本该充满欢乐的游乐园中，断点于清明节。
“抱歉抱歉！”林妍连忙拍手合掌，向我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啦！一大早说这种不吉利的新闻。”
如我所愿，当瘫坐在工位上的那一刻，自己终于得以从紧绷着的状态中解脱。
本想着调整好状态进入工作模式，但当打开电脑后，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广新市游乐园火灾”的关键词。
原本是计划今天都不再关注与火灾相关的消息的，可林妍那毫无顾虑的肆意闯入，无疑打乱了自己的安排。
“就猜你肯定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不愧是游戏策划啊。”
没想到林妍还跟在我的身后，不过我们的工位相隔并不远，或许只是碰巧路过吧，但发现背后突然有人盯着我的屏幕，依旧让我感到不适。
“这和策划又有什么关系？”
我平时很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同事说话，但今天怪异的氛围以及“社恐”发作的我，下意识地在言语中透露出一股不耐烦。
“那关系可大了！作为项目组唯一负责文案的策划，你必须得对这种事情打起兴趣才行！”仿佛我的话有多大罪过一般，林妍自顾自地说道，“哦，大概是龙哥还没告诉你新项目的消息吧。”
“新项目？”
我敢断定，即将在月底结束实习离职的我，确实没有接收过任何这方面的讯息。
“龙哥肯定是想当面告诉你，这可是个相当特别的项目，而羽轩你是其中的核心。”
听上去像是一个玩笑，我怎么会和“核心”这两个字搭上关系？
“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没有。”
“表情出卖了你哦，羽轩。”林妍撇了撇嘴，“算了，到时候龙哥跟你说的时候，你就知道啦。关于离职的事，或许也可以再考虑下？学校那边能协调的吧？”
我一直是个“面瘫”，哪里来的表情？至于学校的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啊。
刚想揪着这两点跟林妍辩驳几句，就看见她边走边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至今自己还是不太能应付得了林妍这种女生，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经她这么一打岔，我也决心不再关注游乐园事件了，上班摸鱼要是被发现，总归不好。
但，核心吗……
我拍了拍脸颊，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开始处理工作软件上的一条条项目。毕竟请假两天积累的工作量也不是轻易能够补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