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游乐园时,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能清晰感知到的唯一变化便是,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够感受得到头顶之上的阳光,这种与方才隧道中的阴暗环境的强烈对比,反倒让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一些。
而更令自己感到安心的,是左手紧抓着的筱水的手掌,彼此的手指包裹于对方的掌心之中,感受着那股与心跳相连的情绪,接着,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即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自己望着眼前这座寂静而庞大的游乐园,望着近在跟前却又有着十几米高的过山车,传递给内心的依旧是十足的震撼。
但与这股惊叹相伴随的,却是一股违和感,仿佛眼前的这一切是虚假的幻象一般。
阳光下的游乐园虽然到处充满光明,然而在这副表象之下,是如失去生命一般停摆了的一切。不论是全都静止不动、没有运转的各种游乐设施,还是在这无风环境中毫无生机的植被绿化,似乎偌大的游乐园,唯有我们四个人是唯一的生命体。
更令我紧张的是,小男孩妈妈自从进入游乐园后,便像是变了个人,而子玲的情况也能明显看出不大稳定。她们的视线缥缈地张望着远方,似是在期待着各自家人的出现。
“很好,第一步顺顺利利。”
筱水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破了包围着我们的寂静,我也才暂且放下担忧,缓和心绪。
自己很快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当确认口袋当中的门票还完好无损时,一股舒适的踏实感得以逐渐遍布全身,僵在原地的身体也才有了活动的底气。
顺着左转的视线直至望向身后,我们方才通过的隧道口与我们相隔着几米远,而两个空间的交界处就位于这几步路的路途中间。
倘若在“临时空间”遭遇危险,便可以及时地通过这一交界处返回现实世界,这是筱水对我们的一条叮嘱。
“不愧是我们经验丰富的‘观察者’,”在组织好语言后,我努力张开口,装作开玩笑地说道,也想借此缓和此刻“僵硬”的气氛,“看来还是可以信任的嘛。”
出乎意料的,我迎来了筱水那充满了凶意的眼神,以及极为吓人的威胁:“万一刚才真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唔,就算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哦。”
在一阵后怕中回想起筱水之前让我退出的劝阻,心中顿时有股怪异的感动。
但我更关心的还是小男孩妈妈和子玲的状态,她们并没有因为我与筱水的对话而有所好转,仿佛是屏蔽掉了所有声音,仍旧在专注地四处张望,企图找到小男孩和子玲的身影。
而这同样是我心中在意的疑问——小男孩和子玲此刻究竟在哪?位于这游乐园中的什么地方?
伴随着这个问题,自己也不禁回忆起筱水曾在这“临时空间”中见到的那诡异一幕——空荡荡的游乐园道路上,只有一群低垂着头、没有自主意识的人类在僵硬地行走。
越发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自己也猛地张望四周。
好在筱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敏锐:“不用担心,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遇到那群人。”
温柔话语中自带的治愈能力抚去了我余留下的恐慌,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确认了屏幕上的时间——还记得我们进入游乐园时是在傍晚五点多,但此时手机显示的却是接近中午十二点,这应该就是现实世界与“临时空间”时间不同步的问题。
而我掏手机的动作,正好给了子玲提示。
“要不!”子玲握紧着手机,祈求般地向我们求助道,“要不我发短信问问子昕他们在哪里?只要我们约定好见面的地点……”
这么简单的方式,我们竟然直到这一刻才想到!
不单是我,经子玲提醒后的筱水,双眸中也闪过了难得的光彩。
短短几秒钟时间,子玲已经快速用单手解锁手机,并进入到了短信发送界面,等待着筱水最终的决定。
可也正是这一眨眼的工夫,原本一直沉默地跟随着我们的小男孩妈妈,忽然从我们与子玲中间闯过,沿着街道朝着前方疯狂跑去。
我还楞在原地错愕时,筱水已经先我们一步追上去了。而子玲也还呆立在原地,拿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我们并没有困惑太久,在追出去的同时,筱水不忘回头冲我们喊道:“先跟上,不要走散!”
见子玲还在犹豫不决,我只好在动身的瞬间,抓住子玲正举着手机的右手,带动她一起朝着筱水追去。
当开始奋力奔跑的时候,混杂着紧张与不安,游乐园中充斥着的那股压抑也愈发明显。虽然自己没有亲身体验过缺氧的环境,但却能从当前的身体状态大致感知。
仅仅是在开始追赶的十余秒后,自己的气息就已经由急促转变至需要用口呼吸来维持,焦虑也随之涌上心头,很难说在这种状态下能够坚持多久。
从刚才开始,我们几个人始终各自保持着一段距离,跑在最前头的依旧是小男孩妈妈,紧接着是最先反应的筱水,随后才是我和子玲。
略微感到希望的是,我们之间的距离都在不断地缩短,只是有一个疑问并没有解开——小男孩妈妈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追赶持续了有十余分钟,自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并非是今天运动量过多的缘故,而是这座游乐园中的空气的确有种异样。
只是小男孩妈妈却似乎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愿,大概是这五年的思念在她的心中抑制了太久,在爆发出来的瞬间,就已经为她带去了超越极限的能力。心中隐隐有所预感,现在的她一定是急切地想要抵达那个地方,也绝不能够在现在停下来。
或许筱水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其实在两分钟之前,我们经过一个两百余度的大转角时,小男孩妈妈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如果那时候的筱水奋力往前一抓,是绝对能够制止住她的,而筱水也的的确确是会在必要时刻那么做的人。
只是筱水非但没有出手,甚至还刻意地放慢了一步。
这是又一次的赌注,将一切压在了我们并不熟悉,但却是与这次事件关联最大的小男孩妈妈身上。
虽然刚开始时,自己还有意识地记住我们跑过的路,但小男孩妈妈似乎也并非完全清楚她的目的地的具体路线,仅是依稀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在这一过程中,游乐园中百转千回的大大小小道路早已把我的记忆混成了一团毛线。
我们的“赌注”还在持续,唯一能让我们不断克服着身体极限坚持的,是小男孩妈妈释放出的坚定信念。
在沿着游乐园外围绕了半圈,并成功从园区中心的主干道穿过后,我们转入了园区的另一侧。而随着我们再度转入另一条横线的次干道时,目标忽然随着一旁的指路牌变得清晰。
“北门?”
筱水模糊的自言自语飘进了我的耳中,我也随之抬头望向前方,似乎在这条次干道的尽头,正是园区的一个出入口——北门。
我们与北门之间,仅剩下几十米的距离。
真相就在前方,倘若如我们所愿……
“短……短、短信!”
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了子玲气喘吁吁的声音,回望时发现她正在后方边跑边挥动着手机朝我们这边示意,只不过刚才的这段时间,我们之间早就拉开了百余米远。
犹豫着应该转身跑向子玲,还是继续跟着小男孩妈妈的时候,筱水却已经与我面对面地擦肩而过。
如风一般地离去的同时,留给了我一句话:“帮我看好她。”
这几秒钟的耽搁,小男孩妈妈已经跑到了北门附近。好在她已经停止了奔跑,站在原地,似在慌张地寻找什么。
我一边紧盯着小男孩妈妈,放慢速度前进,一边等着筱水与子玲赶上来。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只有筱水一人快步回来了,但她同时带来了子玲的手机,以及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我看的短信——
“姐姐!他说要一起在游乐园门口的小卖部里等你!”
“门口的小卖部?”
自己快速地张望着北门四周,但因为两侧绿化树的遮挡,并不能看清北门左右两侧是不是有小卖部。可就在这时,原本站在原地找寻的小男孩妈妈,突然开始朝着右侧走去了。
“快点!我们跟上去!”
筱水的催促从耳边传来,自己不敢有半点耽搁,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跑。
在次干道的尽头转向右侧,一排整齐的店铺映入眼中,而此时小男孩妈妈已经快步走到了当中第二间店面前方,呈拥抱状张开手臂。
下一秒,一个男孩模样的身影从店面中飞快地跑出,同样是张开着小小的手臂,与小男孩妈妈相拥在了一起。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耳边传来了一阵舒缓人心的乐曲,伴随着空气的突然畅通与游乐设施的开始运转,这个世界有如复苏一般。
只是自己顾不得观察游乐园在这霎时间的变化,双眼仍旧落在眼前这对重逢的母子身上,只见小男孩妈妈抱起小男孩,在原地相拥、旋转,仿佛他们就是此刻游乐园的中心,而游乐园所象征的所有欢乐与幸福,都在他们的身边汇聚。
不一会儿,还有另一个眼熟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了店面门口,她那望向我们这边的眼神中,带着兴奋又带着迷茫。
但很快,女孩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而我们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准备许久的呼喊:
“子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