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某个出口、其一

请享受在真空区的自由。

小小的布满污迹的告示牌上这样写着。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挂在酒吧门口的完全可以用光污染形容的巨大招牌——真空区。

而与这样张扬的招牌形成更为鲜明对比的,则是这酒吧中寥寥无几的客人,以及一种平静的氛围。在吧台后面也只有一个衣着整洁的酒保,正在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杯子。坐在吧台前的客人们安安静静地喝完酒,留下钱,整一整自己的衣冠,然后就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之中离开这里,在循环风道中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这样的设计和经营风格,简直可以称之为一种行为艺术了。

不过,正如它那小小的告示牌上已经基本看不出来的宣告,真空区的确能够让人享受到某种自由。比如工作了一天的社畜在下班之后来这里和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起喝两杯酒——真空区的工作就是掩饰这样的行踪,瞒过在空中飘荡的监察摄像头,让他们的家人相信,他们又在公司加班——收费仅仅是比同行们稍微贵一些的酒钱。

同时还兼职一些更加不符合法律规定的商业行为。

不过在吧台后的酒吧主人兼调酒师兼酒保,始终坚持自己只是个服务业从业者,所做的事情也只是简单地满足顾客的需求。

就好像现在他满足面前的这位客人一样。

“请问,这里有‘星门’吗?”

穿着一身校服的男生直白地问出了问题。

原本就已经足够安静的酒吧在此时只剩下作为背景音乐轻轻鸣响的埃尔加大提琴组曲的乐音。寥寥的客人们停止了小声的交谈,转过头来看着这一位完全不懂规矩的新客人。

就好像一群披着羊皮的鬣狗盯上了一只还没有长大的猎豹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问您要什么酒?”在吧台后的调酒师停下了也停下了擦拭杯子的手,面带笑容地问道。

“我不喝酒……我只是想知……”

“非常抱歉,请至少点一杯酒吧,不然实在是有些伤害我们作为酒吧的声名。”

男生环视四周,想着这样稀少的客流,恐怕也没有什么作为酒吧的声名可言吧?只是再一次对上调酒师的眼神的时候,他还是不能说出不要来。

如果因为没有点酒而买不到药呢?那传说可以提升灵格,令最为愚钝之人也能与星灵交流的秘药,想必也能使自己更进一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再一次确认了这里就是所谓可以买到秘药的地方。

“那就……有没有喝起来不烈的?”

“长岛冰茶可以吗?”

“我不懂,请您随意吧。”

“了解了。”

调酒师将擦拭干净的杯子倒扣在吧台之后的杯架上,在杯架旁的机器上按了几下。隐匿在深沉的黑色面板之后的机械便开始运转起来,向着它自己取来的杯中倒入分量恰当的烈酒、糖浆、柠檬汁,以及少量的快乐水,最后再用一片柠檬装饰。

最后的成品稳稳地立在托盘上,由调酒师传递给客人。

“您点的长岛冰茶,请。”

男生惊讶地看着杯中茶色的饮料,似乎不敢相信这是酒吧中提供的饮品一般。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发现是酸甜的味道。

“我的技艺如何?这位客人?”

“的确很好喝……只是,这真的是您的技艺吗?”

“虽然主要的部分是由它完成的,但是其中作为服务的精髓——也就是奉上这一杯酒,可是我亲手所为的!”调酒师敲敲机器的面板,“如果我亲自来调一杯酒的话,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青涩的客人又喝了一口酒,体会着口腔中的味觉,“所以,‘星门’……”

“啊,本店确实有这一种商品出售。”调酒师又将那个早已擦得干净的杯子拿下来,又开始细细地擦拭,“请问您能支付什么样的报酬呢?须知,奇迹和魔法,可都是要收费的。”

“我大概能支付五万多一些……可以直接转账吗?”

“很遗憾,本店并不支持通过这样的方式交易星门。”调酒师不紧不慢地擦着杯子,瞥了一眼少年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并且,五万并不足以交易一份星门。”

“可是,有人告诉我……”

“是您的朋友吧?或许他的确以低价买到了这份商品。然而,对不同的人,奇迹的价格也是不同的。”

“那要多少?”

“客人,你已经很久没有喝一口了。”调酒师仍在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杯子,“如果冰块全化了的话,风味会受到影响的。”

或许是被他的态度所激,这位显然还只是个学生的客人,大口大口地将整杯酒液吞咽下去,因为太快的缘故,还在校服上洒了不少。

“我喝完了,要多少?”

“承惠五十……可以走标准交易渠道。”调酒师轻轻敲敲吧台,在空中浮现出一个交易的界面,“如果是星门的话……代价可能比较大。”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作为这一份奇迹的代价,我要你身上除了衣服之外的所有东西。”调酒师将酒杯再一次地放回杯架上,“然后,这就是你的了。”

从吧台的暗格取出不知何时送来的小小的安瓿瓶,其中放置着一颗小小的胶囊。就好像一个半懂不懂的人,非要提升所谓的品位和格调一样,将胶囊和安瓿毫无意义地结合在了一起。

“只要这样吗?”

“这样的代价已经足够了。”

于是,在一众酒客的围观中,男生掏空了身上的所有东西,然后将安瓿瓶牢牢地攥在手中。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酒吧,透过炫目的霓虹灯光,还可以看到他飞快地踏上了循环风道,去往了不知何处。

而在真空区中,调酒师慢慢地收拢了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轻轻敲敲吧台,便有一个黑洞般的裂口,将这一切全都吞吃下去了。

“现在,你们有谁要出价买那个人的情报?”

“老板,你这样,有些不讲究吧?”

“我对他的服务已经完成了,”调酒师坐下来,平静地说道,“既无智慧,又无谨慎,只有一点勉强可以入药的资质,这样的人,难道我还要为他付出的这么一点东西服务到底么?”

“更何况,他连酒钱都没有付。”

Part2 某个入口,其一

言景初公寓厨房的垃圾已经积了一周多了。他打开冰箱,拿出空空如也的酱油瓶和几个发了霉的橘子丢进垃圾箱,抽了抽鼻子,两只手分别用两根手指捏起垃圾袋的两端把它整个提起来。

“啧。”

所以,言景初只会在每周五下午的大减价时去超市。如果买的食材过多就会霉变一部分,太少又要麻烦再去一趟,只有每周都精确的计算好消耗的食材才能避免无谓的浪费时间。何况,他最讨厌把吃不完又坏掉的东西处理掉的过程——真想有个能一键清理冰箱的机器人。

少年又看了看冰箱,在想一个月不用担心食材和一个家务机器人之间哪个更划算一些。当然,无论哪个对他来说都是白日做梦。

他在自己的床上摸到温热的手机揣进兜里,提了垃圾袋下楼。

八月,慵懒的季节。

可以的话想在家里躺一天的那种天气。

尤其是在一天内经历了四五次生命危险之后。

尤其是在一天内经历了四五次生命危险,又接连补课了一周后。

公寓楼下的小区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腐败味,言景初的鼻子不算很灵,说明有些东西已经发烂到相当不妙的地步了。他把垃圾远远地一抛,丢进楼下的垃圾处理车里,虽然是周日,仍然准备朝着超市前进。

电话响了。

“喂?”

“您好,这里是布鲁萨尔电讯公司,请问您贵姓?”

“姓言。”

“好的,言先生,我们这里最近推出了一套新的优惠……”

言景初并没有打断对方,尽管他在报出自己姓氏的时候就后悔了,但是他还是等到对方一口气把所有的优惠活动的内容都说完了才拒绝对方。就在他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身边不知不觉跟了一个人,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谢谢,我没兴趣……?!”

“嘿!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那个少女拍了一下言景初的肩膀,然后啪嗒啪嗒地跑到他前面来。他只感觉洗发水的香味在自己的眼前打了个转,这戴着粗框眼镜,梳着马尾的女生就浅笑着站在他的跟前了。

“钟霖?”

言景初不怎么认人。或者说,出来觅食时的他基本上是处于一个半昏迷的状态,不过这个看起来很有特色的女生还是非常不巧地叫他认出来了。一般来说,这种打扮,周末出行还穿着校服的女生都基本相当于把“班长”两个字刺在自己脸上。而钟霖也没有例外的,确实是他所在班级的班长。

“嗯!小言同学,真亏你还认得我。”

“……你是班里仅有的两个亚洲人,我不认得你才比较奇怪吧。”

“是吗?你平常不是不怎么说话,连同学都很少正眼看吗?”

“这怎么听着像是我在藐视他们一样……”

实话实说,跟人类交流确非言景初的强项——尤其是这种难应付的外向型。好管闲事,守序善良,社交专精……班长这个职位所具有的一切刻板印象,都可以在这个少女头上找到对应。天底下也很难再找到这么标准的班长了吧?

“那只是自闭,难道自闭也犯法吗?”

言景初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往前走,钟霖则是在他前方不远处面对着他一点一点地后退着前进。看来今天不让她尽兴的话,是不会被轻易放过去的。

“哈哈,开玩笑的啦。我只是出来买菜的时候看到你,偶然间想起来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

钟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

“你看,你不是平日里连个朋友也没有,午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一个月跟女孩子说的话几乎不超过三句吗?”

“原来如此,你突然想起来的事情就是要来羞辱我吗?”

“不不不,我是说既然大家分在一个班里,就是命运的邂逅嘛,既然这样,对周围的人热情一点,交一些朋友的话好像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吧?”

言景初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回想起了几天前的邂逅,顺便把“你懂个屁的命运的邂逅”这句话咽了下去,半晌,他说:

“……第一,我并不是没有朋友。”

“诶?抱歉,是我误会了……”

“第二,我也不觉得分到一个班里就是什么命运的相遇了。”

“为什么呢?”

“很简单,一个班里的人数是固定的,我不和你们二十多个人邂逅,也会和其他的二十多个人邂逅。而你们和我可能遇见的另一批人,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这并没有什么好吃惊好奇迹的——把命运用在这种地方,未免也太随意了点吧?”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钟霖好像很惊讶地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似乎耽搁对方的时间太久了,连忙向左回避让出通路来。

“那小言同学觉得什么才是命运的邂逅呢?”

“起码不是“在去超市买酱油的路上,碰见乐于助人又啰嗦的大班长”这种程度的邂逅。好了,到地方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可就先溜了——”

言景初瞄了一眼超市的入口,还有旁边的菜市场。

“应该没有什么“把作业交出来才能获得进入超市的资格”之类的试炼吧?声明一下,我可没写完。”

“当然没有,不过明天上课可要记得交哦。”

钟霖摆了摆手,转头往菜市场的方向走过去。二人分道扬镳之后,言景初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正经的异性产生过对话了(某个薯条店的人并不能算作‘正经’)。他取了个推车,径自走进超市。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被里面的空调风顶了一下。这个超市里的凉风一如既往的强劲,让言景初打了个冷战。

“啊。对了,我要买什么来着?”

言景初玩着手机,另一只手把着车在货架中间漫无目的地穿行。路过调料区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糟糕,是胡椒。手机的推送亮了一下,顺手点开之后,发现是新闻,正准备接着顺手关掉时,言景初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字眼,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今日清晨,21A区的钟塔发现一具坠亡男尸,死者身着高中校服,年龄在17岁左右。】

言景初对那里有一些印象,钟塔则是那一带的地标性建筑。不过他记得那座钟塔应该是禁止观光客上去的才对。况且从死者的装束来看应该也不是观光客,倒像是当地的学生——

【除死者的随身物品和学生证外,还发现了一张xx酒吧的名片,其他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关掉了手机,把自己最熟悉牌子的一瓶酱油取下来。言景初虽常常在超市里闲逛,但每次买的东西的种类,牌子和数量都大同小异,导致超市的收银员都基本上认识他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结帐出门的时候,往门外的市场多瞄了一眼。

提着塑料袋不紧不慢地往家走的路上,言景初仍在想着那条新闻,在绿灯亮起的路口停了言久,突然被自己口袋里响起的手机震了一下。

“喂?”

“言哥,饭吃了没?”

“骨灰拌饭。”

“怎么大清早就这么暴躁啊?”

“废话,我这想了个事想半天好不容易有点思路全给你打乱了。”

“那真是对不住了,小的这就滚……”

“那就意大利面。”

“还吃面啊?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对了,我们去吃烤肉吧!”

“除非你请,我最近这点资金就够吃面了,或者你来我家,我给你做……”

“那算了算了,就面,就吃面。”

“好,我这先挂了,过马路呢。”

来电话的人姓范,名叫范·柯林。名字一听上去和哪儿来的猎魔人似的。也就是言景初对钟霖所说的那个“朋友”。

虽然说是朋友,实际上也不过才刚认识两个多月罢了。并且还是那种言景初最应付不来的自来熟性格,凑上来说了两句话就自顾自的开始加手机和SNS。虽说对方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接他的电话果然还是没什么好事。

Part3,某个入口,其二

五点五十七分,二十四秒。

信号灯明灭。

曾有人说,就像时钟的表盘一样,傍晚六点的街道和凌晨六点没有什么不同,它在蝉鸣或是汽车颓唐的呜咽中沉睡着。时节已近秋分,夏日的余温和夕阳正疲惫不堪的退去,车流如同慵懒的环节动物爬过十字路口。人潮拥堵,电话声、脚步声,令燥热暂时停歇的微风,一并溶解在了嘈杂的车流中。

五点五十八分。

摩天楼的楼面亮起了霓虹灯,像是迫不及待的试图拉开夜幕。市中心一如往常,人们消耗着一天中最后的热情,拖着或是缓慢、或是急切的步伐,推搡着相互交错。街角地铁站的入口处,二十岁出头的西装青年挤开人群,在周围骂骂咧咧的抱怨中跑下楼梯。擦身而过的老爷爷被骚动吓到,倚靠着拐杖稍作休息。

即使有试图追赶它的人,秒针仍然平静的转动。

五点五十九分。现在是三秒。

路口的钟楼忠实的记录了这无人关心的一刻,在这一瞬间,没有谁在注视着它。人们推动手指刷新着SNS,汲引着冰可乐一般的新鲜感;同时,却在固定的轨道上奔跑着,在同样的时刻搭乘着同一趟地铁,在同样的地点被一样拥堵的人群裹挟着下车。

原本,时间就是为了将人类笔直的生活曲折成不断回转的圆环而存在的。每一天都仿佛是过去的一天的重演。放学的那一刻,你久违了八万六千四百秒的伸了个懒腰,又会在八万六千四百秒之后重复。明明只是不知在哪里的地球绕着月亮或者太阳绕着地球的间隔,却牢牢捆绑着人类的命运。

打着不合适领带的西装青年、垂垂暮已的老人、拿着手机发呆的学生。

还剩两秒。一秒。

嗡——

整点的钟声准时响起。

刚刚因为种种原因被调到本地警局的探员先生正在长吁短叹。

如果不能做出足以调回去的成绩的话,恐怕下半辈子就要在这个地方老死。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于是他开始翻阅卷宗,尝试找到一些能够让他在履历上再添一笔的案子。

不过这并不容易。因为简单的案子要么在刚刚出现时就已经被哄抢一空,要么就是太过平凡,以至于完全不值得大书特书。

于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卷宗,多半是那些无人解决的麻烦事——不过也只有解决这些麻烦事情,才能证明他作为一个优秀探员的能力吧。

于是探员先生闭着眼睛在屏幕上的卷宗中一划一点,简单地扫了扫,就决定开始进行调查。

只不过是一个失踪案而已。

在循环风道的记录之中,失踪的高中生在失踪的那一天,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离开学校回家,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察机器人的眼中,是在打开家门的时候。

然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在学校因为无法联系而通报了警局后,在最后一次记录的四十八小时之后,当局打开了他的家门。

干干净净。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甚至在床沿上还有一个坐痕,一双拖鞋就在坐痕的前面随意地摆着。就好像这个人突兀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即便以最为精密的仪器做检查,也无法在现场找到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除了在空气中尚且留存的稀薄的星灵行动的痕迹。然而这样的波动实在是太过细微,全然无法以此来追查可能的凶手是谁。

不过探员先生应该感谢还有这样的波动留存,否则这起案件就会以“神秘事件”封档,然后被调入有关部门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而不是现在由他来进行追索。

不过以目前的卷宗情况来看,这个案子可能也不是很好办就是了——线索实在太少,以他的眼光看,当时负责这起案子的人只想快点结案,完全没有实际花费心力去思考可能存在的问题。

“您好,我是本地警局的,我想询问一下……”于是他连接了通讯系统,开始向学校询问失踪者的情况。

在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询问之后,探员先生在椅子上长长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拿起铺开在桌面上的屏幕,惬意地躺倒在开始轻柔按摩的椅背上。

虽然距离失踪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但是还是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在一些人的回应中,失踪者当天并没有在学校逗留两个小时,而是在下课之后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校园。

这和监察机器人的信息对不上。

而在特别的质询中,他得到了一些更加有趣的信息:失踪者的好友对于失踪者的失踪似乎非常紧张。虽然调取了记录和验证了他人的信息之后,确定了他不可能有犯罪的时空条件,但是仍然有进一步进行调查的必要。

在踏入校园的一瞬间,探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青春真好啊——尤其是在这样还恪守着古老的规矩,不愿意让学生们在家中以全息投影的形式进行课业的学校中,年轻人的青春气息就显得更加浓郁,更加让他怀念在校园中的生活。

毕竟,一个三十岁了突然被发配到外地的男人,怀念一下青春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没有惊动学校的领导们,虽然他知道如果他们有心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到来了——但是,学校的领导们是个什么样的德性,谁还不知道呢?越是老派的学校,它们的领导层就越是官僚而无用,恐怕等他调查完了离开,他们都不一定知道已经有一个本地警局的探员来过了一趟。

显然,就算是现在,把一个学生从教室里叫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家都相信在监察机器人的注视之下,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公共场所之中做出什么越轨的行为。

然而,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越轨,只需要使役星灵,就足以知晓所需要的信息——前提是不要被发现。

真空区与星门——他相信自己已经攥住了解开谜题的钥匙。

那就去开锁吧——不要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半途取走了自己的宝藏。

请享受在真空区的自由。

今天真空区的宣言依然在光污染的巨大招牌下躲在满是污迹的告示牌上。

探员先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家酒吧,单以一个正常人的直觉,就足以对这家酒吧下一个反常的判断。替换了左眼的“眼”之星灵也在提醒他,坐在这家酒吧中的人,六个里面有四个是召唤师——剩下的那两个看起来只是一般的社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跨入了真空区中。

调酒师在慢慢地擦着杯子,“眼”提示他,这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杯内格罗尼。”

“如您所愿。”调酒师将杯子放好,“需要额外的什么吗?”

“不用了,最简单的那种就好。”探员先生敲敲吧台,“我喜欢简单的。”

于是,在机械的操纵之下,金酒,苦艾酒和金巴利以平衡的三角流入杯中,一片柳橙在杯边作为装饰,再由调酒师转移到顾客的面前。

探员安静地享受着杯中的酒液,细细品味着在舌尖上划过的酸味,甜味,以及苦味。调酒师也继续擦拭着干净的杯子,两人之间没有对话,酒吧中唯有社畜的交谈轻轻地越过背景音乐传来。

“请问老板在吗?”在饮尽最后一滴酒液之后,探员如此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买点东西——恐怕你做不了主。”

“请问是什么呢?不过,本店只是一家酒吧,所能出售的也唯有酒品而已。”

“所以我知道你做不了主——又或者这里出售一种叫做‘星门’的酒吗?”探员笑笑,“我从一个学生那里听来的。”

“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请随我来二楼吧。”调酒师放下杯子,引着他走上楼梯,将他引入一个静谧的包厢中,“请稍作等待。”

调酒师旋即离去了,只留下探员先生坐在装饰精美的包厢内,等待着可能知晓情况的人到来。

然而,许久没有结果。

在他终于感到事情有些异常,推开包厢的门之后,他看到的二楼就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尘埃在曾经华美的装饰上堆积,蜘蛛在精巧的墙角建构起更加精巧的蛛网,墙壁上曾经稳重地反射着光的铜饰也已经布满绿色。

他小心地走下有些腐朽的楼梯,发现酒吧中已经不再有人,就好像二楼一样,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而在吧台上用那个调酒师精心擦拭的杯子盛放了一杯浅赭红色的液体,在一旁的灰尘上,一行潦草的字告知来者:“星门”。

探员怔怔地看着酒吧。走出门去,再一次地看着巨大的光污染招牌,以及那块告示——焕然一新的告示:请享受在真空区的自由。

Part 4 某个入口,其二

“面包消失了。”

超市一角的货架前,言景初略显焦虑的摇了摇脑袋,手中刚离开冰柜的牛奶在盛夏的热流中散出白雾。

“嗯?小言,怎么了?”

货柜一侧露出了银发少女的面庞。言景初用眼神向对方表示无妨之后,继续把注意力投入眼前的境遇。

面包不在原本的位置,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了。要不要直接报警呢,毕竟眼前可是发生了跟绑架同性质的案件,考虑到数量称其为连续诱拐案也不为过吧。

每天放学后,言景初会在这家距校门口不到三十米的LAWSON超市买一个犬牌原味吐司面包,收银台北面第六个货架,右手第三个金属框,价值5.70元。虽然每天的情况不尽相同,多数时候都会有五个左右的余量。

但此时此刻,那里却整齐摆放着两排三角包装的香芋蛋糕,让言景初怀疑他自己是不是被召唤到了异世界。

他又确认了一下位置,二、四、六,一、二、三,没有问题。

接着看向自己的两只手,右边的那只是右手,不对,x叉乘y的方向是右手。

排除自己的记忆被篡改或者是失忆等荒谬的猜想后,结论只能是……

售货员今天放错了位置。

啧,言景初用脚尖不发出声响的敲了敲地板,开始了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探索,他试着打量那些从未见过、或是早已忘记的货架,从一个个的金属框中辨认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新型糕点,菠萝包、椰蓉包、做成三明治样式的夹心面包……他在人群中穿行,又根本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找到了,原味吐司。

看到商标那里的q犬,言景初终于安心了下来,抬头望去,第四个货架,左手第六个框。唯独在记忆力上他还有些自信。

世界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的。

就像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那样,人类每天的轨迹也精确到无聊的地步。公车在固定的时刻出发,红灯在固定的时间变绿,就算因为道路上的拥堵而产生些许偏离,还是会修正到正确的钟点上。如果哪位少年不幸到乘坐空轨上下学,想必会有更加清晰而悲哀的认识——每天置身在最精确的轨道中,被人类文明的洪流所限定。如此说来,齿轮也许是个过于贴切的比喻吧。宿舍、学校,学校、宿舍,要不是课表仍然忠实的提醒着星期几的分别,日期就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数字游戏。

就算这样想,言景初可不是会身体力行实践这一点的强迫症。虽然以前被友人吐槽过“生活规律的能让别人用来对表”,但那也只是习惯成自然而已。就像吐司面包,一开始只是偶然的选择,后来却不光认准了口味,连摆放的位置、抵达超市的时间甚至路上的红绿灯也随着熟悉而固定,只能归结为恶劣的天性使然了。

“但它真的在你想象的轨道上吗?”

一瞬之间,异常的言语像是刺耳的刹车音让世界的运转戛然而止。言景初停下脚步,发现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的文字,脑海里残留着数秒前无意识间接起电话的印象。他左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刚刚转过回宿舍路途上的最后一个拐角,从经验来看,时间是五点五十分。

是个陌生的号码,这在言景初的人生中可是头一遭。

“你是谁?”

“喂喂,不要用这么俗套的开场啊,如果是你的话。”笑容从另一端传来,是个女声,或是像女声的少年音,但又混杂着电流的噪声,是合成的声音吗?“既然我有意不让你从声音中推测出信息,你又何必询问身份呢?无意义的提问是要扣分的哟。”

出乎意料的回答,比随便给一个假名字更让人摸不到头脑。对方想干什么?言景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么换我提问,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做什么呢?”

哈?言景初克制住想要挂断手机的冲动,拿不准对方是开玩笑还是什么新式的猜谜搞怪节目。虽然有位侦探曾说,“生活就是一根巨大的链条”,用来形容因果与逻辑的环环相扣。不过再怎么想,也不可能从陌生的号码和声音中猜到对方的来意吧。

“没有头绪吗?减一分。”电话那边又传来了俏皮的声音,简直让人恼火。“我是被绑架以后逃出来,走投无路只好用捡来的手机求救的落难少女吗?还是正焦头烂额的迷糊警长,不得已来求助大侦探呢?或者说是自作聪明的连环凶手,正在做出犯罪预告?”

“我说,我根本就搞不清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怎么……”

“减三分,判断言语的真假也是侦探工作的一环。”

啧,这家伙惹人不爽的能力还真强,言景初不想再陪她胡闹下去了,手指移向挂断键。之所以用‘她’是因为对方提到了‘少女’,尽管多半是陷阱。

(去你的侦探啊,我才不想掺和到这种麻烦事里面。)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眼前的境况就只是个无厘头的玩笑,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它值得认真对待。

但是。

但不知为何,言景初发觉自己的大脑开始了思考,会不会他自己也在期望着什么?他把手机贴在嘴唇上,用最细微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