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绘土刀把摩托车停在小巷里。
那时正是黄昏。
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很少有人经过，周围安静得出奇。正值傍晚时分，温暖的夕光撒在斑驳的老墙上，四周仿佛漂浮着一种淡橙色的香味，漂浮在那些温柔的空气中。世界大概只有在黄昏时刻才，会这么温柔吧，绘土刀双手撑着摩托车坐垫，在心里如此想到。
但即使周围寂静无人，绘土刀的内心也无法冷静下来。
反而是更加紧张，心跳反而是更加剧烈。
而撑着摩托车的手掌也略微出汗。
摩托车的颜色很引人注目，主要由黑白条纹构成。看上去像斑马，斑马线或者国际象棋棋盘。但是在这样的黄昏，那些白色的部分都染上了淡淡的橙色。因此，现在的摩托看上去像是橙黑配色。不得不说有些怪异。
更奇怪的是摩托的重量。
只有十几千克而已。
毫无疑问，这辆摩托是用最新的材质打造的——这种聚合物有着密度低，但是强度高的怪异特点。
不过也有人担心这样的车子手感会不好，因此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卖。但对于只是国中生的绘土刀来说，这样的重量刚刚好。不轻也不重。
尽管他很爱护自己的摩托，此时，他也没有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摩托上。甚至没有停留在任何地方。
他在黄昏的小巷中发愣。
脑袋里空空荡荡。
或者说是一团乱麻。
不管怎么说都有道理。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答案毫无疑问只有一个——
他在等人。
他在等一个自己必须等待的人。
这大概将会是一场命运的邂逅吧。
虽然仅仅只是这么想着，绘土刀就紧张得不行。于是他就只能责怪自己的懦弱了——尽管如此，那些复杂而单纯的想法，就像无数气泡浮上水面，转瞬即逝，又美丽得几乎不可用文字描述。
就像此时，正在等待的他。他的的内心也无法用文字描述。就像这铺满小巷的黄昏。安静而美丽。
「嗯？是刀吗？」
背着书包的少女在小巷中停下脚步。那轻微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但她的出现仍打破了这悠久的寂静。
「……嗯。」
刀过于怯懦的回答声几乎听不见。似乎很快就会被微弱的风吞没。
他双手撑着摩托车的坐座，盯着地板上缓缓滑行的夕阳余光。这副样子已经够奇怪了，他想。必须要勇敢一点，一直这样可不行。必须要勇敢一点……
「有什么事情吗，刀？」
「……上次买书的钱。」
「哎，那个不是已经还给我了吗？」
一时语塞。
刀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
「嗯，是这样吗？我不太记得了……」
「怎么回事啊，感觉你有点……奇怪，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少女歪着头这样问道。
这个动作让刀更不知所措。
他咽了一下口水，以不易察觉的方式轻咳了一下。现在他心中满是纠结与矛盾，以及对自己懦弱的责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说出那句话还是那么困难呢？
夕阳如此温柔的光铺在少女的身上。黑色的头发依旧乌黑。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少女很有礼貌地向刀告别了。
「嗯。再见。」
刀几乎是涨红了脸。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得不尽量低着头。刀还是像往常一样，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此时他也将帽檐压得更低。他脸上应该已经通红了吧。不过他也没有带镜子——即使有镜子，也不会想在此时观察自己吧？无论如何，刀只是一个国中生而已。
虽然他还未开口，但少女早已领会到了他的心意。出于对刀的了解，少女知道他不会有勇气说出那句话。刀的性格实际上有些内敛。
虽然少女已经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决定在最后给他一个惊喜。
她先是像往常一样走着。
直到小巷的尽头。直到刀的视野尽头。
而此时，刀内心积压已久的情感终于我化作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抬起头，望向了少女的背影。
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回头了。
这也恰恰给了刀一股勇气。即使是很小的勇气。
「嗯，小鹊，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刀似乎从来没有用这么高的音量说话过。
即使——小鹊早就已经猜到这件事了，但她依然愣在原地，心中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依旧用手捂住了嘴巴。
脸颊依旧微微泛红。
就像刀一样。
而少女背上书包，不知为何加快了速度奔跑起来，而刀依旧留在原地，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世界如此温暖。
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大地，夜幕逐渐降临。
小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消失在一片温暖的夕光中。
并没有任
「是表白失败了吗……？」
刀只能略微苦笑。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愿意陪着自己去冒险，这样的事情也太浪漫了吧，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
虽然有些失望。
虽然真的真的很失望。
但这样的结果也稍微让他轻松了一些。
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结果就是被一种更大的失望所吞没。
刀推着自己的摩托车，一直向小巷尽头走去，向那片黄昏日落的地方走去。
影子在身后越拉越长。
他走出了小巷。
夕阳也快要落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时间仿佛暂停了，刀的脑袋被手刀轻轻敲了一下——
「刀，我们一起走吧。」
他迅速把头转向左边，小鹊正靠在墙上，好像已经等待了好一会儿了，朝他微笑着。
那声音是这样的——短暂而美丽。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迫使刀小小的心脏以更剧烈的方式跳动。
1.
「你是说——哥哥你表白成功了？」
夜里，绘土刀回到家里，稍微休息了一阵子，不知为何在妹妹的房间里聊起了天。一般来说，刀的妹妹——绘土心——作为一位优等生，总是处于忙碌着学习状态，似乎很少有空闲的时间陪哥哥这样聊天。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今天的心却一反常态。
居然在房间里和哥哥闲聊。
不过刀也没有觉得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吧。不过从小巷回到家中，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即使是激动的心情也应该早就平复下来了吧。
或许是因为兴奋过度了。
这样似乎不太妙。
「我感觉你现在完全冷静不下来耶。」
妹妹一针见血地指出刀的漏洞。
语气依旧像平常一样，那是一种轻缓温和的调调。或许心就是那种冷漠而温柔的人吧。
——尽管这种说法充满矛盾。
但事实就是这样。
「没有，没有。我很冷静啊。」
「完全不觉得。哥哥，你现在还是满脸通红。如果需要镜子的话，卫生间有……」
「抱歉。让我调整一下心情。」
借着哥哥调整心态的空隙，心打开房门，出去泡了两杯咖啡，然后回到房间里。
而她的老哥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啊，居然是咖啡。」
刀此时才感觉有些反常。
他似乎记得自己从未喝过妹妹泡的咖啡。
于是妹妹解释说——
「速溶咖啡而已。」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你应该是不会想和你老哥，这样无所事事的聊天吧？」
「你在嫌弃我了？」
妹妹莫名其妙的反问，让刀一头雾水。
但妹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语气依然很平静。她总是这样让人看不穿，完全不像一个「妹妹」角色应该拥有的特征。
她的性格似乎有些成熟过头了。
但是依然掩盖不了她的稚气。
「不不，不是的……怎么可能啊。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所以感觉有些怀念吧。」
「也是啊。」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
大概是在刀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吧。妹妹比他小两岁。那个时候，心还爱不像现在这样疯狂学习，也没有沉浸在研究中无法自拔。那个时候，她更像是一位认真学习的普通女孩。
刀这样回忆着。同时把咖啡杯凑到自己嘴唇边，发觉还是有些烫，于是便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妹妹双手撑着床，和刀并排坐在床上，双眼盯着地板和不停摆动的双脚——
「哥哥，我听说了你的计划。」
「计划……你说的是——」
「你是不是打算去冒险？」
说到这里，妹妹忽然抬起头，并且歪着头盯着刀的眼晴。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海底一样。
心说的完全没错。
绘土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
他所谓的冒险，无非是离开这个家而已。
只不过冒险是一个更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词汇。他想从这里出发，从柏拉图一直前往北方，抵达那片荒凉的废土，永远的离开这里。虽然听上去有些太虚无缥缈了，但在这片土地上——
在所罗门联邦——确实有一个叫冒险家的职业。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正式编制，只是人们习惯性地把那些游历在外，居无定所的人，称为冒险家而已。只是约定俗成。
冒险家会四处游荡，接受别人的委托，仅此而已。
像水上浮萍一样的职业。像鸟一样的人生。
这样的职业似乎与生性懦弱的刀，格格不入。
这也就是妹妹惊讶的原因。
「我知道。」心双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哥哥是被我逼走的吧。」
「……」
刀几乎说不出话来。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解析学天才，优等生的绘土心，正活生生地把自己哥哥逼走。
2.
从一开始，心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能，几乎可以用天才来称呼。
就在两年前，心就已经获得了十多项的机械学专利，简直堪称奇迹。而相较之下，绘土刀就显得有些无能了，几乎没有什么成就——他只是一位普通学生而已。像所有普通学生那样，每天只靠学习和社交打发生活。既有欢乐，也有悲伤，但二者加在一起就是平庸吧。
一位普通的国中生，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他不是天才。而且永远不是。
「我一定会努力赶超的！」
尽管他时常这么说，尽管他也曾很努力，而事实就是——他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成就。可能听上去有些悲哀，但他的生活就是这样。
而妹妹每次听到这些励志的话，也只是一笑而过，这反而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就仿佛对方完全不在乎一样。
就像自己根本不配作为对手一样。
「是那个时候露出笑容，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啦……」
尽管妹妹这样解释，也完全没法抹去刀心中的压迫感。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追上妹妹。
永远永远都是这样。
如果仅仅是无法赶上妹妹的成绩，就因此生闷气，刀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一点。所以，肯定不仅仅是单纯的成绩竞争，而是关乎到更重要的东西。
——未来。
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未来的职业。
在所罗门，为了「避免恶性竞争和权力争夺」，所有的职业都必须靠继承获得。对于绘土家，这样一个平凡的家庭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而绘土刀的母亲是解析员。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职业，在过去的时代，这一职业的人被叫做科研人员。如果努力的话，确实很有发展空间。毫无疑问，这个职业必然是留给心继承的。因为她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而且是无可置疑的天赋。
绘土刀的父亲是一个军人。
军衔是上尉。不过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把这个职业卖了出去。那个时候是经济危机。这样一来，这个家庭就只有一个可继承职业。
因此他们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
从两个孩子中选出一个。
抛弃另一个。
他们究竟会抛弃哪一个呢？答案已经很明确。
「心，你真的很厉害哦。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你，真的。所以我想离开这里……」
绘土刀低声对妹妹说。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察觉到了这异常的气氛之后，心自然想安慰一下哥哥——
「对不起。」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
确实是他自己把哥哥逼走了。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了。
但——
「你没有做错什么，别道歉……别道歉。只是我自己差劲。你真的很优秀。」
刀很诚恳地说。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确实是因为自己差劲，和妹妹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把错误归结到别人头上。
「好了好了……」
刀忍住眼泪，咽了一口口水，勉强露出微笑，「别聊这个了，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机会聊天，讲些别的事情吧。」
3.
「如果哥哥要去冒险的话，我可以帮哥哥制作武器。」
心歪着头，看了刀一眼，「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危险的。我听说城市附近有很多怪物。」
她接着站了起来，走向书架那边，在一堆艰深复杂的书中，翻出了一本有关机械原理的书。然后又重新坐回床上，翻开书在那里阅读。
「真的能做得出来吗？」
「怎么——不相信我吗？」
「确实不太相信啊，毕竟从来没有看你做过。」
「哥哥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我虽然没有做过，但是我依然有信心啊。这种东西嘛，稍微学一学就会了。」
的确。对于心来说，这种东西确实是学一学就会了。
于是刀也就停下了质疑。
「哥哥有什么平时待在身边的东西吗？」
「你说的是小挂饰之类的吗？这个倒确实是有。」
小鹊送的挂饰现在还放在书包上。
那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不是指那个……那个未免也太小了点，根本不可能改造成武器？」
「啊？你想把我经常带着的东西改成武器？」
「我觉得这样会更容易习惯一点。」
「我觉得还是另外新造武器比较好。」
「哥哥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太小瞧人了吧。」
的确，绘土刀心想，确实没有什么是心做不到的。但这也不是什么小瞧不小瞧的问题，而是——妹妹一直在挑战他们的常识。
简直就是奇迹制造者嘛，刀在心里感叹道。
「那这样啊，让我想一想……摩托车，摩托车怎么样？」
「摩托车？那东西也太重了吧。」
「不会的，这辆新的摩托和之前的不一样，重量大概只有十几千克。」
「哦——这样就方便了呀。」
「虽说只有十几千克……」刀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挥动起来还是很难的。」
「那就尽量少挥动。一刀致命不就行了。还有——你要经常锻炼呀。」
心说的确实没错。
如果真的要去远方冒险，锻炼身体是必须的。
「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吧，保证没问题。」
妹妹一脸信心地对刀这么说的。
「那……万分感谢。」
「喔？刚刚还因为我，你眼泪都要哭出来了——怎么一下子又来感谢我了？」
「那个，我说了呀，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
「那只能说明你不够诚实了。」
「……」
「怎么可能不责怪呢？亲爱的老哥。就算你藏在心里，这种事情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吧。」
「……」
又被妹妹看穿了，刀只好略微苦笑一下。
——结果居然被妹妹摸头了。
真是意外。
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因为心虽然是刀的妹妹，但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更像是他的姐姐。无论是知识储备量，还是从心态上来说，心都显得更加成熟一点。
只是外表看起来比刀幼稚。
仅此而已。
「哥哥你的头发永远都是这么乱……」
「明明是你摸乱的，好吧。」
「真搞不懂小鹊——为什么会同意你的表白。」
「你这样说话有点伤人唉。」
「对不起啦。但我是真的搞不懂。」
其实表白为什么会成功，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和小鹊，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这样就可以把原因归结到时光上，比如说用「可能是因为我和她认识的比较久了吧……」这样不负责任的答案来敷衍。
至于为什么会接受表白。
刀自己也弄不清楚。
——刀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优点。
「小鹊在那之后就和你告别了吗？」
妹妹依然在追问黄昏时分的事情。
看上去颇有兴趣。
「对啊，毕竟她要回到她爸那里去了。」
「我记得，小鹊爸爸是在市政厅工作吧……感觉好厉害。」
「嗯。」
但是小鹊并不憧憬那样的工作和生活。
只有刀知道，她他更喜欢去四处冒险。可能这一点很难被常人理解吧。有那么好的职业能够继承，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呢？甚至刀自己都很难理解。
这个时候，刀才想起来他的咖啡还没有喝完，他赶紧把咖啡从桌子上拿起来。看上去已经有些凉了，于是他毫无品位地大口喝完。心看到这番场景，甚至有些想笑，而且她真的笑出声来了。
她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吐槽——
「这是在喝白开水吗……」
「有什么问题吗？」
刀放下喝干净的咖啡杯，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嘴之后，转过脑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反问妹妹。
4.
绘土刀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房间，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略微有些刺耳。但由于昏昏欲睡，他并没有太在意。现在他想的只是去刷牙，然后睡倒在床上。
他原以为这平静的一天——就要完美结束了。
结果这份平静终究被打破了。
电视机还没有关掉。
电视机上正在放送新闻。
「现在是现场直播……就在刚才，今晚八点二十七，市政厅发生了特大爆炸案，目前正在展开调查……」
爆炸？特大爆炸？
——刀感到大脑内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