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我买十支玫瑰、五支百合花,帮我包扎一下吧。」

「嗯,要系一条缎带吗?」

「系上,在明天十二点前送到这个地址。」

「好的,先生。我们会在明天早上给你送到….谢谢惠顾。」

结束一如往常的对话,今年二十六岁的艾森·弗兰茨送走今天最后的一个客人后,便开始做起店铺打烊准备。

太阳离开卡特琳娜已过了四个小时。

这天月色格外轻柔,没有半点风,是个适合出门散步的日子。

因为前阵子骤变的冷气,让人不禁觉得冬天就快到了,现在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好几年花店了,迪莉娅。」

艾森轻轻地拍打着搬运盆栽时残留在手上的土壤,轻扭着脖子说道。

自从在卡特琳娜稳定下来,艾森只身经营花店已有五个年头了。

2

卡特琳娜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她位于莱尔德国与吉尔基国的交界处,有着一个天然的港湾,能够给予一些小型货船的停靠、补充供给。

不过,介于两个大国之间的这个暧昧位置,必然会引发一些冲突、或大或小。

日常当中,两个人或许会因为一些对方看来无所谓的小事而引起争吵,关系不好的,甚至会引发争斗。

两个相邻的国家也是如此。

当你没有妥当的处理好与邻国的关系,对方必然会拿着一些可有可无的理由来在你的底线试探着、试图引发纷争。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当欲望把理性淹没的时候,人就只是一个如野生动物一般的生命体。

更别说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主了,这种『病症』比平常人更甚严重。

因为他们看得更高更远、有着比普通人更加强烈的欲望。

而且卡特琳娜还具有一定的价值,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两国发动战争的『正当理由』。

每当莱尔德与吉尔基谈判桌上签订的条例中,必然有卡特琳娜的一席之地。

卡特琳娜就如被幼稚园两个孩子互相拉扯的、逐渐变长的娃娃一般,双方皆是乐此不疲。

几百年下来,因为莱尔德与吉尔基闹剧一样的相爱相杀,卡特琳娜更换了一任又一任的统治者,两国的住民前脚去后脚来。

由此往来,使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血统慢慢的在历史长河中发生沉淀,相互地交融在一起。

直至近些年来,莱尔德发生内乱。

似乎是预示着这个闹剧是时候要写上休止符了。

代表着旧王朝的马克西亚利安十世被称为英雄的列奥波德大公刺杀在压榨民众的金钱制作的『玉座』之上,统治莱尔德百余年的旧王朝如溃堤之势轰然倒毙,随即列奥波德氏族接过历史大旗,成为莱尔德新的主人。

接任后的列奥波德大公很快就开始了对莱尔德进行改革,颁布一系列的利民新政,与此同时地把探究『真理』的学者都接到莱尔德来,采取与诸国统治者相反的措施,慷慨地提供资源,任由学者们自由地进行研究。

注:『起初,学者因制造出一些不被当时的人们接受的发明,故此,被认作是违背常理的『着魔者』,深受迫害。』

得益于利民的政策以及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原本飘忽不定、如枯叶快要掉落完的古树一样的莱尔德国重新焕发出生机。

许多便利的发明制造在莱尔德横空出世,比如几个人就能够把许多货物轻松的运往各地的火车、作为人类的翅膀、让人类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在天空的飞机等等。

作为改革者,列奥波德大公是成功的。

但是,如果想作为一位要被史册记载成英雄的王,是绝不容忍自己的疆域沦为他国的土地。

随后,经过多年的精心准备,莱尔德便与吉尔基开始了久违的交战。

这次交战的双方不仅仅是熟悉的两国,两个大国周边的多个国家也被牵扯到其中来。

这场由多个国家参与的大战,被后世称作『南北战争』。

两个阵营的双方各怀鬼胎,像想发战争财的、借此战争扩大自己国家的疆土的比比皆是。

对阵双方的恩怨情仇似乎已成了重复翻阅的剧本。信仰者讴歌的命运、缘分也就如此了吧。

起初,实力相当的两个阵营都能够很好相互钳制住对方。

可是,接下来,这场似乎很熟悉的交战却是与过往的结果大不不同。

负责自己老对手的莱尔德,如同闪电般地使得吉尔基阵容中一座接着一座的城市的沦陷,战局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

莱尔德阵营的进攻势头,在吉尔基原本的领土内迅速地蔓延开来。

就像墨水将滴落于盛装清水的杯子之中。

逃不掉的清水似乎是注定要被沾染上墨水的颜色。

从战争的发起到现在的终盘时刻,经过多年时间,莱尔德北征军终于来到了吉尔基的首都城市—卡尔兰。

莱尔德阵容的军队把卡尔兰团团围住,城外不远处的士兵也已经扳动了枪膛、擦亮了刺刀,等待着最后进攻的命令。

城外军队气势汹汹,城内民众惊慌失措。

吹响终战号角的一刻发生在黎明时分。

卡尔兰的民众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哀叹,担心着自己能否看到今天的太阳而在城市里惊慌四处逃窜,担心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临着怎样惨淡的命运。

这时,来到都城下的列奥波德大公却放下让人出乎意料的话语。

「吉尔基的民众啊,我是遵从神的旨意,引领起这场圣战。」

「把你们无能的旧王,丢弃到波斯阿的大海里吧,这样我拿回我应得的宝物就离开了。」

前一秒还在哀叹自己命运的民众们,后一秒听到英雄王的话语欣喜若狂。

故此,感谢仁慈敌国的吉尔基民众,愤怒地冲翻了自己的王的宫殿,尽付诸于火。

至此,吉尔基便称为了诸国的笑话。

就是因为列奥波德大公的几句话,不费吹灰之力使得吉尔基王被自己的民众推翻。

多么愚不可及的民族。

最后,在谈判桌上,莱尔德阵营其他国家『人道』地索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场用了多年时间、波及到七八个国家的战争,在胜者各取所需之后便随着历史的大潮落幕了。

之后,吉尔基改立新王。

而与旧国王有血缘关系的、无论男女老少悉数捆绑于没有淡水和食物的大船内,被放逐到了称作『生命的禁域』的波斯阿大海区域。

自此,世界格局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是莱尔德与吉尔基互相对峙、势均力敌的局面,自南北战争之后,莱尔德成为了大陆上的超级大国,而属于莱尔德阵容一边的国家也壮大起来了。

伴随着英雄王的胜利归来,卡特琳娜自然而然的重归了莱尔德的怀抱。

战后,卡特琳娜因为有着得天独厚港口贸易的优势,使得渐渐地成为了一个繁荣开放的港口城市。

来自全世界的船队在卡特琳娜来来去去,各地的奇珍异宝通过小镇坐上了被称为神奇之作的铁路,运往莱尔德全国各地。

3

莱尔德河支流伯德河从卡特琳娜内静静淌过。

两岸昏黄色的灯光倒映在喧嚣了一天的伯德河面上,静谧的月光流淌到缓缓流动的小河,如同在安抚着辛苦工作一天的伯德河一般。

街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唯有兰鲁尔街道拐弯处罗兹老板家的『提亚玛特』酒吧吵吵闹闹。

里面的欢笑声不时传来,让深夜的卡特琳娜一如白天般充满着生机。

艾森·弗兰茨把花店的木门关好后,拉伸一下疲劳的肩膀,沿着卡特琳娜的老街道—兰鲁尔街道,往自己的花田走去。

他除了经营着自己的C&D花店之外,还栽种着属于自己的花田。

在这里,不得不说的是,艾森·弗兰茨,他是个奇怪的人。

他跟同是种植花田的人不一样。一般的种植者会把自己的田地选择在尽可能肥沃、靠近居住的地方,在栽种好的花田的同时又能够方便管理。

而艾森把花田栽种在离自己花店有段距离的山坡边,故此每次都要走上一段坑坑洼洼的泥路。

4

罗兹老板家的酒馆到了这个点数,依然是灯火通明、喧嚣不断。

「那个…艾森大概是笨蛋吧?」

左手拿着大概半杯啤酒、半趴在吧台,与周边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有着一头绯红色的头发的年轻人口齿不清的说道。,

那个现在讲话都说得不够清楚的年轻人是洛戈尔·布尔维亚,在那红发之下的脸庞约二十岁出头,他是停靠在港口诸多艘货船中,名为『玛丽』的货船中的一名船员。

「哈哈哈………」

一直以来都是坐在楼梯下面的圆桌、老迈的送信人杰夫·毕彼特用着他布满老茧的打手拍着桌子。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真敢说啊。」

一旁喝得面红耳赤的酒鬼大声应和着。

这时说话的是同一船队的水手,他叫塔基卡。

他也是个奇怪的人。

他从不跟别人谈起他的姓氏。当被别人问到他的姓氏或者向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扯着那一副被海盐腌得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

「那个破名号,早在我第一次航海的时候被我丢到波斯阿的大海了。」

酒吧内关于艾森的话题仍在继续着,气氛也随着参与人数变得越来越高涨。

「特意啊……还到…外……去。」

发出同样嗓音的醉鬼,被袭来的酒气导致打了几个嗝。

「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值得……几个铜币。」

「是…叫什么香?」

「你是笨蛋吗?我记得我老婆说的是那种的是尾页。」

留着浓密大胡子的布斯卡·布鲁特大大咧咧的从外面走进来,他是在当地的港口做搬运货物的工人。

「你才是笨蛋啊,布斯卡,是香草啊。」

「香草是花吗?」

与布斯卡同是卸货回来喝酒的兰基拍着布斯卡厚实的肩膀,大笑着说。

醉鬼们你一言我一句、哈哈大笑的讨论着关于艾森的花田话题。

「很遗憾啊。」

这时,拎着吹灭了的煤油灯进来的青年说道。

他的步伐宛如训练有素的军人,言行举止却不粗俗。

艾森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喝醉的众人看着走进来、缓缓坐在洛戈尔一旁的艾森。

「你是笨蛋吧?艾森小子,哈哈哈哈。」

塔基卡拿着罗兹老板刚刚帮他装满的啤酒,一步两步蹒跚地往艾森走去。

「去看护可爱的花儿路上又可以欣赏到与平时不同的光景,这些事情就可以让人很开心啊。」

每当罗兹老板家的醉鬼说起自己花田这摊事情的时候,艾森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回答醉醺醺的人。

「罗兹老板,一直喝的那个。」

艾森把深蓝色的外套脱下,连同摘下的右手手套,一起放在还没被啤酒弄湿的吧台上,对着身前的罗兹老板说道。

「好的,一杯血腥玛丽。」

罗兹老板微笑、应声答道,然后对着身后的侍应生吉娅示意、吩咐。

『提亚玛特』酒吧老板罗兹·克鲁瓦有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面相。

年轻时候原本像秋天收获的麦子颜色一般的头发,如今已如严冬初雪般落地。

虽说如此,可是罗兹的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

微微深陷的眼眶里,藏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年仅六十岁的罗兹·克鲁兹,从创建『提亚玛特』以来,一直是面带笑容去对待各种各样前来酒吧的顾客,不会拒绝想痛快喝酒的客人。

因此,罗兹的酒馆每每光临的、尽数是些怪人。

不一会,一杯光怪陆离的鸡尾酒端放在艾森跟前。

妖艳的红色在酒馆昏黄色的灯光下发散开来。

「艾森,你这个趣味实在是让人没办法恭维啊。」

走到艾森旁边的塔基卡坐在艾森的右手边说道。

「你可真的是…一个怪人啊,艾森。」

坐在艾森一旁的洛戈尔看到这样一杯奇妙的酒,原本大醉的他似乎清醒了几分。

艾森拿起那杯有着奇怪颜色的鸡尾酒,杯子侧微,慢慢地喝上一口,悠悠的转过说来着。

「还有啊,香草是一种花,虽然也被吉尔基南边的药草商称作药草,当作制作香料调味品使用…」

「你这小子懂得奇奇怪怪的知识比我一个在海上待了几十年的老鸟还多啊。」

塔基卡拿着将近洒了一半的啤酒,指着艾森,哈哈大笑。

酒吧内的大伙们也似乎被塔基卡的笑声感染了,如外面突然吹起的晚风一样,哗啦啦的大笑起来。

5

艾森把自己身前饮尽了的玻璃杯推前,随后放上几枚铜币,走出吵闹的『提亚玛特』。

小酌一杯沁人心肺、让人满足的酒去散步,的确是一件让人感觉到开心的事情。

路上不时往身边吹拂而来的、适时的晚风,也让人格外舒服啊。

尤其今晚的月色格外轻柔,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静谧的花上,滴落的月光沿着蓝紫色的花瓣流到大地。

「看来今晚要变冷了。」

不时袭来的晚风,让艾森把照明用的煤油灯放在了地上,披上了一路拎着的深蓝色外套。

随即,艾森拎起有点发暗的煤油灯,往不远处的花田径直走去。

花田的位置是在像塔基卡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靠近森林的地方,经常会有夜行的动物把花田内的香根鸢尾踏坏了,所以艾森会时不时的前去花田观望花儿的情况。

艾森每次前去花田的时候都会沿着花田周边的道路,仔细找寻动物的足迹。

果不其然,在花田靠近森林的一边,有动物的足迹零零散散、不间断往花田深处延续。

艾森把手中的煤油灯稍微举高,放到自己身体前方。然后沿着足迹,趁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往花田里面慢慢的探索着。

一路的走来,除了被踩踏开、撒落在土地上的花之外,还有在花田中被『开垦出来的道路』,散发着一股奇妙的气味。

艾森边看着一路奇妙的景象,边心中思索,很快的走到了几乎是花田的中央。

此时,足迹尽头的光景太教人难以置信了。

「咦??!!!」

艾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出潮湿的冷汗。

在被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的,是比世界上所有的裸体雕塑都更加动人的少女胴体。

日常举止冷静的艾森看到这样的情景失去了平时游刃有余的姿态,乱了分寸。

——这是什么情况啊。

——这是有特殊癖好的女性?

为了让自己觉得眼前非寻常之景是近日来疲劳工作产生的幻觉,艾森用力甩头后又揉起自己的眼睛。

然而,不管他用力甩头还是搓揉眼睛,少女依旧在他眼前。

少女赤裸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白皙细长的手臂抱在弯曲的膝盖上,深蓝色的长发似乎与土地似乎交融在一起。

继续向下看,是精致的口唇,优美的颈部,突出的锁骨以及隐藏在纤纤手臂下的胸部。

「喂……」

艾森不确定自己的喉咙有无发出声音。

带着海的湿气的晚风袭来花田,使得少女把膝盖抱得更紧了一些。

有条不紊的呼吸声仍然从少女小巧的鼻子发了出来。

周围环境是极其的安静,似乎是诺大的世界仅剩下艾森、以及微微发出幸福的呼噜声的少女。

有着美丽脸孔的少女睡得香甜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忍心叫醒。

——毫无疑问这是个十三、四岁的普通少女啊。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艾森渐渐的冷静下来,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对方说不定是从吉尔基逃难出来的灾民,姑且先叫醒她询问一下,为何在这里的缘故吧。

「喂……小姑娘,醒醒」

尽管不忍心,放下煤油灯的艾森轻轻地往前面踏出几步、打起精神轻声说道。

「……唔?」

随着艾森的声音,少女缓缓地半睁开沉重的双眼,支吾了一声,她的声音让人听来仍然还在睡梦中。

在月光笼罩下,少女似乎还抱着毛绒的娃娃继续睡着,有张有弛的嘴唇发出轻柔、有节奏的呼吸声。

——这下可麻烦了,真是一位让人头疼的小淑女。

——该怎么样叫醒她呢。

尽管被人盯着,少女却完全没有起床的意思。

看着丝毫不想起床的少女,艾森打算拉拽少女怀里的娃娃,试图让少女醒来。

这时,可以去想象一下。

当恶汉凶巴巴地从柔弱的贫苦女性手中,抢走仅剩不多的生活费的情景。

艾森已经做好了被少女责骂的准备了,毕竟那是逃难、睡觉的时候都抓得紧紧的娃娃。

——这个应该是女孩的宝物吧,之后要好好的向她道歉呢。

随即,艾森抓住少女怀里的娃娃一角、用力一拉。

这个舒服的质感、温热的感触,这可是高级的娃娃。

正当艾森有所感慨的同时,传来了少女不悦的声音:

「恩……啊!!」

少女原本沉惺忪的睡眼立刻张开,几丝皱眉在少女的眉间爬开。

在刘海之下睁开的眼睛仿佛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宝物。

好比是最高级红宝石般色泽的眼睛,与周边蓝紫色的光景显得尤为突出、尤其的美丽。

彷佛是野兽的眼睛,更具体来说的话,就像是狼的眼睛。

那双红幽幽、深邃的眼睛似乎把艾森的思绪带到了令人怀念的记忆深处。

「迪莉娅……」

与友人一样的瞳色。

艾森打算继续说话,却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接下来眼前奇妙的光景更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耳朵吗?

少女头上居然竖立着如同牧羊犬般的耳朵。

缓缓站起来的少女怀里的高级娃娃如同活物一样,甩动到少女身后。

「那是尾巴?」

艾森那句话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似乎是从他的嘴中漏了出来。

在摇曳的蓝紫色花田之上,挥散开的月光点缀着少女黑灰色的长发,晚间吹拂的微风掠过少女的身旁,那长发如同天鹅绒般飘絮起来。

从颈部到锁骨,并向下延伸到肩膀的线条,最后直至时不时摇晃的尾巴。

除了难以置信的尾巴之外,少女自上而下都是充满女人味的身体曲线。

然而,如此引人垂涎的光景,转眼之间又是别样的、让人大惊的景象。

少女侧歪着头,与小镇港口外的海平线一同,呈现出很恰当的角度,使得她柔顺的长发从肩上滑落下来。

绯红色的眼睛、和嘴角处微露出来的犬牙,以及从精致的嘴里吐露出丝丝冰冷的气息。

少女身边霎时散发出压迫的气势,如同盯着猎物一般。

「我想我是得罪了这位身份特殊的少女了。」

受惊的艾森不禁吞咽着、往后退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以意外的速度飞驰而来,踩踏过的地方皆扬起了紫蓝色的花瓣。

这时,在艾森眼中看到的可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象,而是:

面带不悦的少女背着月光,与十三四岁普通少女一般的小手却亮出了宽大的指甲。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由泥土、野兽、污血的气味混合而成的异味。

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让人闻之呕吐的味道。

——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

少女腾空而起,像擅长狩猎的野兽一般,尖锐的目光始终牢牢的紧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随即,少女狠狠地往艾森的心脏部位袭去,彷佛像要撕裂艾森的心脏一样。

「真重啊…」

艾森绷着脸地、用双手挡下了少女突入袭来的一击。

尖锐的指甲抓到艾森的手臂后又弹开开来,在月夜下摩擦出蓝白色的火花,两两在碰撞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艾森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被弹开后翻跃在空中的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汝,之前是个军人吗?」

随后,少女双脚重重地踩踏在花田上面,深陷的泥土差点没过了少女的脚背。

「嗯…」

「几年前只是个热血过头的愣头青,也不是什么合格的职业军人。」

艾森稍微有点气喘地回答道。

在淡淡的月光下,被少女抓开的地方,在破碎的衬衫中露出像被出色的匠人用精钢打造的机械手臂。

着实地承受像在身边炸开的榴弹一样的艾森,缓了好一会,才从半跪下的姿态缓缓地站起来。

「不过因为之前军人的身份,犯下了很多无法挽回的罪行…」

——我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谈话之中,似是哀愁的神情在他的侧脸一闪而逝。

「吾辈、最讨厌的就是军人了。」

「还有死不透的骗子博士。」

「都给吾辈去死。」

艰涩的自称、毒辣的咒骂,从这个远比艾森要小得多的、面容仅有十三四岁少女的口中奇迹般的说了出来。

冰冷的声音似乎把少女身临其境的感受赤裸裸的散发了出来。

「……」

此时,少女捕捉到眼前这个比自己要高出好多、身材魁梧的『军人』一些细微的神情变化。

那绯红色的眼瞳中,怎样都映照出来的是、因难过而有些歪曲的样子。

少女感到一丝的意外,内心察觉到眼前这个『军人』与之前遇到的『那帮家伙』有不同的地方。

在洒落一地的紫蓝色土地,赤裸的少女背着月光,正径直地向艾森慢慢地走过去。

少女的面庞也少了几分先前那压迫人的气势。

此时,艾森也没有做出如先前后退的动作,只是伫立在原地。

不过艾森无法直视少女的眼眸,有意地躲藏着,少女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不是因为此时少女赤裸、如雪般的美好胴体,而是似乎有别的缘由。

「汝,可知道义肢如何制造的?」

少女淡淡地问道。

艾森若有所思的伫立在原地,摇了摇头。

「主要的材质还是选用精钢,碳占比最好在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五这个区间以内,含量太高会影响到成品的硬度,而低于限值的含量会使得精钢无法进行塑性。」

以稍显稚嫩的女声、不协调的流畅语调,如同像研究这个领域专家一般的少女,接着说了下去。

「再者就是关键的要素,『新人类』的血液。」

「新人类?」

曾在某份机密文件中偶然看到的词语,艾森猛地一僵,把目光慢慢地移动到少女的脸庞。

「新人类是从旧人类的蚕茧中破出的生物,抛弃了旧人类所有的陋习、多余的情感,崭新无垢的生命体。」

「新人类拥有能够一拳贯穿十几层钢铁的腕力,不逊于野生豹子的爆发力,在夜间都能够捕捉到敌人的优良动态视力。虽然没有飞行这种便利的能力,但是借助爆发力足以在短暂停留在空中。只要心脏还在的话,在高空摔下来也仅仅是轻微骨折…」

少女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向艾森诉说着。

「新人类可真是一种便利的工具呵。」

艾森看着刚刚在花田里恬睡、像普普通通十三四岁的少女般幸福睡觉的她。

——如普通的孩子一样的她。

可是此时的她…

脸上弥漫着与面容不符的成熟,绯红色的眼眸幽幽的正看着艾森。

——十三四岁,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女孩子就应该穿上漂漂亮亮的衣服,像花一样盛放。

她本该拥有的纯真,却似被久经炼狱的老练抹杀去了,这使得她的气质跟军人也没什么两样。

「够了!开什么玩笑啊!」

艾森冲着少女那个方向大喊。很快就被空阔的土地所淹没的声音,仿佛能够传到很远的过去。

少女并没对青年突然的怒斥感到害怕,而是停在青年身前,竖立的耳朵耷拉在冷灰色的长发之上。

那冰冷的氛围似乎要把艾森周边的空气凝结冰。

「真是让吾辈…不愉快的手臂。」

少女用自己的、肉体的手触碰着艾森的义肢,视线停留在义肢的眼眸中满是悲伤。

仅仅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以及隐隐约约地从义肢中散发出来的熟悉味道。

「唔…」

过于悲伤的艾森,对少女疑问的话语全部被封堵在喉咙之下。

「对…不…起。」

坚毅的脸庞紧绷着,以至于久久才从口中挤出简单的三个字都断断续续地发了出来。

「这是吾辈,第一次听到从其他的人口中发出『对不起』的声音呢。」

「不可思议的感觉…」

「虽然知道它的意思、认识组成它的每一个字符,但是吾辈始终无法理解的是,汝为什么会说出『无意义』的台词?」

少女一脸狐疑。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那是『无意义』的、还是『有意义』的话语。」

「但是,这是出于我自己的内心的话…」

「对不起。」

青年笔直的腰,随话音一并弯下。

「从人的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吾辈稍微,没有这么讨厌人的声音了啊…」

虽然看不到少女的表情,但是青年空无一物的双手紧紧的握着。

……

眼泪,是与艾森成熟的面庞不大相符的感情产物。

此时,眼泪皆因面前这位、让自己动容的少女而产生。

出于面子关系,艾森极力控制着自己那可怜的呜咽声不被少女听到。

他的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

虽然很好的掩住了流下的眼泪,但是他的胸口就像是被挨上沉重的一拳。

少女对于眼前陌生的景色,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军人,看见了熟悉的东西——眼泪。

那是在战场才能够看到的东西。

在几乎是看到不到希望的眼神中,伴随着『别杀我』、『放过我』这样的话,而从眼睛中溢出的液体。

少女的思绪飘絮在充斥着血腥味道的过去。

对这样的情景再也熟悉不过的自己。

但在此时,少女自己没有料到。

究竟是何种东西模糊了自己的视野。

现在在心中躁动,又是何种东西。

多余的感情?

不能理解,实在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想要说出的陌生词语太多了。

想要跟面前那个人说话。

少女心中是如此祈祷着。

「汝,愿意听吾辈说话吗?」

紧抿的唇部微微开启,像胆怯的动物一样,在试探着。

「我很乐意。」

青年抬起来头,看着少女回答道。

不是『是』与『否』。

不是期望得到的『愿意』。

也不是理所当然的『不愿意』。

而是『我很乐意』。

第一次的请求,第一次被他人答应了。

少女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用平静的表情看着青年,继续说道。

「吾辈不是人,是一个杀人犯。」

「一开始吾辈,记得自己是杀了多少人的。」

「之后,吾辈全部都忘记了。」

「也是很正常的,就像是数个礼拜前吃过怎么样的早餐,也很难回想起来吧。」

少女戏谑般自嘲笑了。

「遇到吾辈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拿着武器对着吾辈…」

「嘴上都挂着『去死吧,怪物』、『怎么死不掉啊真是怪物啊』之类的话…」

「吾辈不能被他们杀死,那…」

「只能是杀掉他们啊。」

「老实说,吾辈…已经习惯了杀人…也做好了被人类杀死的准备了…」

「在上一个镇子杀掉…到死还是满嘴都是『去死吧,怪物』的猎人后…」

「然后循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的味道来到这里的…」

「可能是身体累了吧,吾辈…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睡觉了…」

「吾辈看着美丽的花田,心里想着,死在这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吾辈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睡梦中,吾辈梦到了从未见过的人…」

「他们都在对吾辈笑着,说着希拉、希拉、希拉。」

「吾辈可不是希拉,但是这个名字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大概你就是希拉了吧。」

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说道。

「这样空洞的名字,『杀人犯』这个名字比它还要适合吾辈啊。」

少女停顿了一下,随即便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

「汝是个奇怪的家伙。」

青年不解地看着少女。

「汝是第一个没有对吾辈抱有杀意的军人。」

「可知道刚刚吾辈真的想要杀死汝?」

青年似乎是同意少女的说法,点了点头。

「蠢货。」

少女以一副冷淡的表情呵斥着。

「汝,只是打算叫醒吾辈?」

「吾辈记忆中的军人可不会…」

「就因为无聊的理由…」

「汝…」

「吾辈可是怪物啊?」

「杀掉千人无恶不作的怪物啊!」

「吾辈当时…可真的是…差点因为那个无聊的理由…被吾辈杀死啊…」

少女说到这里哽咽起来,发出颤抖嘶哑的声音。

纤细的膝盖跪到了艾森面前,冷灰色的天鹅绒般的长发也从少女的后背上滑落到了肩上。

少女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悔恨的泪水一直从少女的眼睛中流涌而出,她不时的用沾染了泥土的双手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

少女的泪水就好像是在把内心无法言说、复杂的情感给诉说出来。

那颗禁锢住自己内心的坚冰,开始因少女流下热泪随之溶解。

「汝,能了结吾辈的生命吗?」

「还有就是,不要把吾辈的尸体交给军队…」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哦。」

「汝,军人的本职不就是杀人吗?」

艾森并没对少女的话感觉到惊讶,而是平静的看着自己面前微微发抖、正在哭泣的少女。

「请容我郑重地拒绝你这两个请求。」

「事实上。」

「至少我现在还是在你的面前,跟你说着话,结果论来说,我并没有被你杀死。」

艾森半跪在少女面前,把哭泣得不成样子少女的头部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中,而少女并没有抗拒他的行为,褪去宽大指甲的小手紧紧扯着艾森的衬衫,大肆地在他的怀里任由眼泪的流落,重复的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从青年口中学会的词句,反反复复地说着。

艾森把左手向后放、尽可能的远离少女。

然后,他的右臂紧紧地抱着少女温暖的头部,慢慢地用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头发。

他温柔的低语着,似乎是忘记了少女特殊的身份,就像对待正在痛哭流泪的、普通的十三四岁的少女一样。

「已经够了,你没必要再去杀人…」

「战争已经结束了…」

「已经没有人来追杀你了…」

「就算会有…」

「请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的…」

——虽然你一直认为自己是『怪物』,但是,你现在只是个会用哭来表达感情的女孩。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上天啊,你让我与女孩相遇,必定是想让我赎还犯下的罪行吧。

从陌生人口中说出的『保护你的…』的这句话,似乎是加快了少女心中寒冰的融化。

止住哭泣的少女像婴儿牙牙学语一般,念着这个她第一次从人类中口中听到的词组。

「…保…护…我?」

少女慢慢的放开扯出皱褶的白衬衫的小手,缓缓抬起头看艾森一眼后再次快速的低下头来。

她耷拉的耳朵半竖立着,似乎想得到某种答复。

得以少女抬头到低头那个瞬间,艾森看清了少女此时的面容。

沾染些许泪光的眼睛,红幽幽的眼圈,柔化了不少的表情。

两人无言持续了一会儿,花田里面的虫声低沉地鸣叫着。

或许少女是真的被惊讶到了吧,以至于静默了好一会时间。

隔了一会,少女用嗫嚅一般的小声低头问道:

「我能够原谅人类吗?」

——人类能够原谅我吗?

「明明已经是对人类彻底的寒心了…」

——我还能够再去爱别人吗?

「我能够原谅我自己吗?」

——我能够原谅自己吗?

「我没有容身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少女心中萌生出复杂的情感,内心思绪如线团一样交织在一起。

她轻咬着精致的下唇,几丝皱纹又从少女眉间爬开。

现在的她,满是一副困扰的表情。

因为她是低着头的缘故,青年没有能够看清楚少女现在如此富有人性的表情,一反与先前那冰冷的面容。

而此时的艾森,像是被少女的话语,剜掉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

青年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他注视着低着头的少女,轻轻的把右手放在少女那娇小的肩膀上。

「……到我这儿来。」

少女像似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再一次把头抬起来,半耷拉着的耳朵竖立了起来。

随后,少女用她漂亮的绯红色眼睛,仔细的看着那个多次说出惊奇话语的陌生人。

少女眼前的陌生人,拥有着比湖水的颜色要浅、比天空的颜色要深的发色,还有一如发色的深邃蓝瞳,被自己抓得皱巴巴、领口半开的白衬衫,被自己眼泪略微打湿的外套,宽大的肩膀,以及放到他自己身后的左手。

「汝,真的可以让吾辈…」

「………吾辈可是怪物啊。」

「吾辈可是被人忌惮的怪物啊?」

这时候少女似乎是掏光内心想说的话语,尽数地向陌生人诉说出来。

少女很清楚,眼前这个陌生人知道自己是『怪物』的一事,但他却没有摆出与之前的人不同的态度对待她。

——汝,可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

想去信任他、想去依赖他。

少女心中这个念头,促使她把内心的话语说了出来。

现在,她尝试去相信、相信眼前这个愿意为自己流泪的陌生人,尽管他似乎很介意自己流泪的样子。

身无一物的少女很想再次得到陌生人的答复。

不过少女见识过太多谎言了,毒辣的现实使得少女的内心、始终在动摇着。

——真的可以让吾辈留在这里吗?

——真的会保护吾辈吗?

——真的不嫌弃非人的吾辈吗?

艾森缓缓的呼了一口气,恢复了一如之前的笑容,朝着少女微笑着。

「………无关你的身份,我只是想保护你…」

「即使你是『怪物』,我也会保护你的…」

——即使我是怪物…也会保护我?

少女心生疑问,但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时,一阵晚风袭来花田,卷起来了四散在花田的蓝紫色花瓣。

蓝紫色的花瓣在青年与少女身边飘落下来,晚风过后携带的花的清香从稍微湿润的空气中散发开来。

艾森看着飘絮在空中的花瓣,脑海泛起了友人的一颦一簇以及她那些熟悉的话语:

「香根鸢尾的花语呢,可是有『想念你的』的意思…」

「虽然世界上有着肤色不一、言语不同的人,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你不觉得小小的花朵中蕴含着很多的故事吗?」

「…香根鸢尾可是奇迹之花呢。」

「……」

「是啊,迪莉娅。」

像从前那样,半敷衍着那个人的话语。

艾森拿起掉落在少女头上的花瓣,轻声说道。

他温柔地看着哭红了鼻子、正注视着自己那美丽脸庞,脱下自己深蓝色的外套,轻轻的披到少女的身上。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怪物』了…」

「而是名为『伊芙丽斯』的『人』…」

「虽然『伊芙丽斯』不是一个什么好听的名字,但是我想让你可以作为一个『人』来留在这里…」

「作为一个『人』来留在这里…当你遇到开心的事情,可以放心的开怀大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自己一个人在角落哭泣,当然…不嫌弃的话,可以找我,或者跟其他的朋友来诉说…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希望你能够从慢慢拓展开的人生中,明白到人的真正意义。

「真的吗?」

鲜艳的嘴唇颤抖着,少女低低地细声说了一句。

些许绯红飞上了她的脸颊,此时少女的面容好似残留在天边的晚霞般美丽。

少女温柔的看着面前有着深邃蓝瞳的青年,微笑着问道。

「汝,名字是什么?」

青年向少女伸出自己的右手,微笑着说。

「我叫艾森·弗兰茨,在卡特琳娜小镇经营着一家花店。」

伊芙丽斯摆出一副满足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手。

「嗯唔…」

「吾辈,现在是汝花店的一员了。」

「感到荣幸吧!」

「是的,我很荣幸能够得到如此优秀的店员呢。」

随后两人便趁着月光、沿着花田的道路,向着依然灯火通明的卡特琳娜迈步而去。

——『伊芙丽斯』,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