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刚刚那一句话之后,沉默就再次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主旋律。云若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照片,而我也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除了偶尔的抽泣声以及眼泪低落到相框上的清脆声响,再听不到其余的声音。
属于云若的世界仿佛早已经暂停着——只有时间依旧不变地流逝着、只有窗外每天依旧的日升月落,然而坐在房间里、坐在床上的云若的心,却永远地停留在了某一刻。就连房间的里的一切,也刻意地顺应着云若的心情,没有谁去打扰她,也不可能会有谁去打扰她,因为这一切都是回忆,不会再有丝毫改变的、在那一瞬间凝结了的回忆。
但是!我并不是属于这间房间的存在,而我也不想就这么成为固定住了的悲伤回忆的一部分!
云若越是一言不发、抽泣的声音越是痛苦不堪,而我的心情也就随之越发地烦躁。并非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云若,因为不论是怎样的她,是我“疼爱的妹妹”的这样的事实怎么都不会改变。但是我接受不了的是这让我近乎眩晕的氛围、这只是沉浸在过去的悲伤的氛围。
一贯乐观的我所疼爱的妹妹,不应该如此地消极地生活着。即便我能够体会到她的痛苦,即便我清楚地知道这般痛苦对于她而言是多么地难以承受,以至于反被这痛苦紧紧地束缚……
所以我啊,打算打破这一切……
所以姐姐我啊!要打破这一切!
“云若……”
我抑制着自己内心激动的情绪,再一次喊了云若的名字。而结局也如我所料,云若并没有回应我。所以我没有再次等待,而是选择了自私地说下去。
“最近的云若变得很奇怪啊,姐姐我已经快认不出你了。明明在平时不论姐姐说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回应的,现在却变得这么地傲慢了。这是因为叛逆期已经到了吗?所以不愿意再搭理姐姐了。”
尽管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看上去根本不着边际的话,但是对于现在的云若而言,也许这些话就是最好的良药。只有躲避开某个话题,从另外的角度去刺激云若,才有可能将云若诱导出来。而现实也与我所预料的一样,云若终于开口了——
“不是的……”
“那是因为什么?”
“不是的……”
“嗯?”
“因为……爷爷走了……所以……所以我……”云若的抽泣打断了她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她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伸出手想从云若的手里接过相框,只不过云若却紧紧地抓紧不放。直到我站起身走到她的正前方,她才稍稍松开了手。
我将相框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然后俯身牵起了云若的右手。小手显得相当的冰冷,因为内心的情感波动而不停地抖动着。明明这只小手曾经是多么的温暖,虽然握上去软绵绵的,但是却无时不刻充满着力量。
“走吧。”
现在的云若我已经无法再接受下去了,为了她而心疼不已恨不得立马将她变回原来的模样,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带她去那一个地方。找不到缘由,仅凭内心如此强烈地感觉着,但是我坚信云若到了那里,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云若还在犹豫着,似乎依旧不愿意离开这张床、不愿意离开这间房间。而我只好用另一只手也抓住云若,硬是将她扶了起来。
“要去哪里……”
“天台!我们去天台!”
拉来房间门,迎面是被我们吓了一跳的云若爸爸。
“你、你们要去哪?”尽管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不过云若爸爸的关注点还是落在了云若身上。
“我们要去天台。”
“可是这天气……”云若爸爸望了一眼窗外,脸上显露出担忧。考虑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还是给予云若爸爸肯定的目光,“这样啊,我知道了。你们上去吧,注意安全。”
云若依旧默不作声,我点了点头后便拉着她往云若爷爷的房间走去。起初云若还有些反抗,后来倒也是顺从了,只是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任由我摆布。感觉就像是强势的姐姐以及无助的妹妹。
怎么说好呢,年龄上讲,云若你才是需要照顾我的姐姐啊。不知为何,自己竟偷偷地笑出了声。
站在云若爷爷的房间门口,木门半掩着。暗自下定决心后,我轻轻推开了门,带着云若走了进去。通往天台的楼梯在爷爷的房间里,所以这里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虽然云若爷爷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踏进这个的瞬间,关于爷爷的气息却又迎面而来。一成不变的房间布置、整齐叠放在桌上的设计图纸、摆放在书架上的飞机模型……房间里的一切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不单是云若,就连我也不禁停下了脚步,驻足望着这间房间,关于爷爷的记忆慢慢地流淌进了脑海了,曾经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仅帮不了云若,连我也会陷进去!
抓住了大脑某一时刻的清醒,我急忙抓紧了云若的手,走向了房间深处的楼梯。
“那么,我先上去,然后云若你跟着上来吧。”
我担心地看向云若,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对着我点了点头。
双手抓住扶杆,踏上了这条通往天台的唯一途径。爬了无数遍,甚至在不久之前还上去过一次的我,楼梯爬上去比想象中来得简单和熟悉。只不过我还是感受到了异样,那来自于金属杆、也来自于心里的凉意。
右脚跨过最后一个落差,整个人稳稳地站到了水泥板上。与狭小楼梯全然不同的广阔视野刺激着自己的所有感官,不过我并没有时间去更好地感受这一切。“来,上来吧。”我对着云若轻声说道。
云若显得有些迟疑,几秒钟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应该是自己的内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吧,云若每一走出一步都要犹豫上几秒,而我也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几分钟过去,云若终于到达最后一阶了。我急忙朝着她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然而云若并没有响应我伸出去的手,而是依旧低着头,站在原来的台阶上。正当我想要询问怎么了,云若却突然开了口:“我……自己爬上去……”
“哈。”听到云若这么说,内心松了一口气。我往后退了几步,留下空间给云若。只见云若伸出双手抓住扶杆的最后一段,然后用力抬腿迈出步子,跨到了天台上。
原本云若爬上天台并不需要这么的辛苦,估计是这几天下身体消瘦得没有力气了吧。
“爷爷……”
“怎么了?”
“爷爷,让我一个人爬上天台……”
云若缓缓地抬起了头,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
“爷爷走了,明明约定好一起努力的,约定好一直陪伴我的,就这么走了……”
“云若……”
云若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始料未及,想要上前安抚她,却又觉得在我和云若之间有着一道看不清的墙。发自云若内心的强烈情感将我阻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排斥着我、又反噬着我……
刚才的我还自顾自地以为天台能够给云若带去解脱,然而直到现在我才想起,天台对于云若而言意味着什么。在以前就一直听云若讲起她和爷爷在这天台上的故事,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天台是爷孙二人最常待着的地方。连接着满屋子的爷爷的梦想,又是最为靠近天空、最为靠近云若梦想的地方……两个人的心与梦想在此汇聚,形成了爷爷与云若之间无比亲密的情感,这种情感早已经超乎了事外人的我的想象、早已经超乎了单纯的爷孙之间的普通情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而低迷、时而忍不住大声地呼喊……原本停留在云若心中的复杂心情,随着登上天台的这一瞬间、随着记忆被联通的这一瞬间,摆脱了自身的束缚,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没有人会去怪云若,而这也是云若的权利。如今的天台成了云若的世界,而其它的所有,即便身处在这个天台上,也与天台失去了联系。
名为天台的世界、名为云若的天台、名为悲伤的云若。就连世界也响应着这份悲伤,化作细小的雨滴,落在这片灰色的天台上……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想要帮助云若走出内心的伤痛、想要云若告别这悲伤的一切,然而看到云若现在这个样子、看到过去的一切对于云若的意义……仅仅只是“外人”的我,又是否有权利在这个时候去试图让云若改变。
天更黑了,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在地面卷起的风不断地上扬,喧嚣地划过我的脸颊,夹杂着云若那歇斯底里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云若又落在了我的眼中。柔顺的长发早已经凌乱、整齐的衣服也变得歪歪扭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云若这个样子,与以往乖巧的模样截然相反。沐浴着悲伤的她,在痛苦中失去了自我的她,就连看上一眼,都让我无比地心疼。
好想制止她,我朝着云若迈出了步伐——
好想保护她,云若与我越来越近了——
好想抱住她……
我摊开双手将云若紧紧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在她背上交叉的双手不停地将云若与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刚才,我看到了云若与爷爷的世界,而我——身为姐姐的我,在这天台之上,也有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云若越是反抗,我便抱得越紧,甚至将彼此勒疼了都不肯放手。我看不下去,这样的云若我看不下去!我是姐姐,所以我要保护好我的妹妹,就算妹妹再悲伤、就算妹妹再痛苦,我也要用我作为姐姐的力量,去将云若从崩塌的世界之中拯救出来!
“那天……爷爷和我说……”
终于,云若放弃了抵抗,身子自然地埋在了我的怀抱里。脸颊上的泪水浸润了我薄薄的上衣,触碰着我的肌肤,浸润着里面的我的心。
“爷爷让我……让我……好好地追求……追求我的梦想……”
在我怀里的,是云若梗咽的声音,如同在我双手之中这个弱小的身躯、颤抖着的声音也充满着莫名的恐惧。
“可是我……没有爷爷我……”
明白了,突然间明白了。紧贴着的云若与我的心,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云若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
“没关系的,爷爷不在了,姐姐我会陪你的。”
失去了最大的鼓励、失去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力量……
“一起!我们一起去实现云若的梦想!这样爷爷的话,也会满意的吧!”
云若在害怕着——那个与爷爷一起的梦想。从小到大就把梦想与爷爷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云若,面对爷爷的突然离去,肯定会不知所措啊。为爷爷的离去而悲伤,也为自己没有继续追求梦想的能力而痛苦……这就是现在的云若的心。
“我真的……可以办到吗……”
云若抬起了头,模糊的双眼着透着久违的渴望。
灰蒙蒙的天,从好久之前就一直阴沉着的天,终于在这一瞬间崩塌了,晶莹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这个世界上、落在天台上、落在我们的脸上。混杂着同样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汇成了一道浅浅的泪痕。
“云若一定办得到的啊,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云若的梦想,爷爷可是一直在为之努力着啊,所以接下来,就由我代替爷爷,陪你努力吧!”
突然间倾盆的大雨淋湿了我和云若,然而紧抱着云若的我却不想松手,只想这样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守护着她。经历了这一切的我,感受到了身为“姐姐”的我的责任。
啊,这样的感觉有点熟悉呢。
回想起了什么,同样的雨——
那段过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