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我逐渐把自己能够陪在她身边的日子视为理所当然,这样的日子我以为能持续到永远。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班里的蠢货们甩出自己蓄积已久的怨气,冲着操场的天空大吼“高考加油!”,我只在一旁冷冷地笑,太愚蠢了,人总会给自己的愿望加上美好的粉饰,沉溺于自己的想象而不自知,比起这个,我还是在今晚刷几套高考密卷比较好。

刷完密卷,已经是凌晨3点,推开门打算去厕所,却看见客厅的电视开着,姐姐躺在地上背靠沙发望着电视发呆。

啧,好大的酒味,是我最不喜欢的清酒,我觉得它不如梅酒好喝,没有梅酒的雅,却又冽得像是五块钱一斤的二锅头。

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就这样坐下了。

“怎么了?”

“我失眠了。”

“哦,因为什么?”

“……虽然很抱歉打扰你睡觉学习,但是仅有一次应该没关系。”

不知为何她闪烁其词。

“明天是周六,我本来也打算通宵刷题。”

“那么我来讲故事哄你睡觉吧。”

别逞强了,分明就是你失眠。

“你想听什么?”

我的心里像突然觉醒了一头之前从未有过的小野兽,哼着歌儿,蠢蠢欲动。

“你的故事,关于你的都行。”

她像是动画里的定格帧,犹豫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头,盯着我看了许久,打出一个让我捏着鼻子的嗝,我们都笑了。

“好呀。”

那天她讲了很多关于她的故事,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说,从福尔摩斯到基督山伯爵,从坂本龙马、川端康成到江户川乱步,从莫扎特、贝多芬到肖邦,从小学初恋到大学同学,仿佛要把至今她的一生都讲给我。

一直讲到最后,晨光熹微,她揉着通红的眼睛。通宵让她的眸子失去了光泽,像是有一层雾盖住了它们。

“我报名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她毫无铺垫地说。

“什……?”

“无国界医生组织,一个非牟利的医疗团体。”

“我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似乎是受了电视剧的影响——那是我曾经憧憬的职业。

“能不去么?”我喃喃道。

“为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因为我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但是又使出了太大的力,她想要把胳膊甩开。

“不为什么,我想……我想……”

我痛恨自己匮乏的词汇量,我坐在地上,脑袋疯狂地转动,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一个挽留的词汇。

“必须这么做么?”

斟酌好的词汇吐出来就变了样子。

“你很奇怪啊,该睡觉了。”

“请你不要走。”

“嗯?”

“那天我看见你在楼下的咖啡店,和那个当年的男的。”

手里掌握的证据是我最后一个进攻的武器,但是我忘记了,语言的使用不当,是会在人的心灵上留下痕迹的。

“所以你跟踪了我?”

我很少见她生气,但这次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眼睛眯起来,抿紧的嘴唇上像是结着冰。

“所以不准离开我……”

不可饶恕的话已经出口,我没法再示弱了,所以我索性心一横,把所有想说的话吐了出来,这是我唯一的任性。

“你是不是觉得你欠我很多或者我喜欢你?”

蓦地,她爆发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想太多了。我收留你是为了留在医院。你也听见我父母说了吧,你以为所有的八年制直博有几个能留在这种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我因为你拿到了上面照顾我的指标的时候,我那些笨蛋同学们还在帮主任拉钩呢!”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生气,我想求她安静下来,但是与她的视线对视,却发现她带着像她父母一般居高临下的怜悯。

“可是我听到了……你的父母,还有那个男的……”

听得真相,我有些失神。

“啊哈,你也听到了,那更好,那是我特意恶心他们的。恶心到你了吗?”

“不……”

我像是接受水刑的囚徒,拼了命的甩头想要不被溺死。

“你也听到那些话了,是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所以,”她的胸口快速起伏,“我们扯平了。”

“扯平就扯平了!”

我也喊出相同的话,喊出这一切像是生活扭成的纽带上最后一根棉线,听不到被扯断的声音却卸掉了万钧之力,我离开家,胸口如撕裂那般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