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刘中正一手把着那本老旧的语文书,一手背在背后来回走在课桌间的狭缝间。
窗口像是浓盐酸瓶口似的,雾气在窗沿上缥缈,那棵李树从凭空中生长出的枝干疲惫地斜靠在阳台上,教室就像一条行驶在云端大海的一艘飞艇。
“…这诗是李白第一次离开泗水时的作品,看注释二欸…大约作于开元十二年(724年)秋天。当时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在舟行途中,写下此诗。封凌山山是泗水地区的大山,也是泗水的代称。李白是泗水人,因此封凌山月也就是故园之月。你们看着字里行间啊,满满的依恋家乡山水之情,那是溢于言表…”
哈,又是什么思乡之类的鬼东西了。每每当我抬头,就能看见的这座大山,常年半隐在烟云中,似乎是如同书本一般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了。古诗里的故事在老师口中总是显得那样深情动魄,同学们也赏析地那般惊心卖力,胸中早已充满了本不该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情感…的表达方式。
早晨的万千是永远睡不醒的,这点他谁也赖不了。宋建临一如既往的写着笔记,无忧究竟还是没有从那件事中缓过来吗,这么多时日,我们同寝室的人仿佛沉默的达成了意向协议,谁也不敢再跟吴忧聊这件事,跟没有谁想要去开导开导。
是怕处理不好找到责怪吗?是怕显得自己有多么善解人意吗?什么时候人们开始害怕表到自己的善意了?只想着维持着现有的平衡而还行的生活路线。我不想我不想……
“云申?”罗冬压着嗓子困惑的瞧着我,“你在看什么呢?”
“啊呃,我在想…”
但刘中正可不管这些,
“云申,封凌山原名叫什么?”
我愣愣地站起来,这是当我活字典吗,难不成刚才他讲了?周围的同学似乎也跟我同样困惑,大概不是我想的那样,但,
杨凌依突然拍了拍桌子,“我知道了,峨眉山!有本儿什么小书好像说有个和尚看这山像美人的眉毛,所以叫峨眉…”
“噗”“山像眉毛啊啊哈”…。刘中正的憋笑更是助长了这阵哄笑,杨大概是能在语文课上随意开玩笑的少数人之一吧。
“不是哈。”刘中正推了推眼镜,“你们仔细看到注释一,我们封凌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啊?其实读音是一样的…”
但同学们你瞧我我瞧你,注释一不过只有短短一句:‘位于现泗水嘉靖市境内’
“…你们看看原来是怎么写的,其实啊,当初人们在这山…”刘中正自顾自盯着手里的老课本讲着,被周围的同学打断了一下。“注释一没有啊?”
“看来是新教材改了,我这是上一届的书了,”刘老把书摊在讲台上一手撑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那还是不讲了吧。我们接着看,注释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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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像头猪似的瘫在走廊墙上,双手绕到墙外,背靠在墙上,头望着楼上的天花板。然而就是这个人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悄悄溜到隔壁寝室和王立民彻夜长谈,就为了弄清那该死的茶壶是怎么回事。
“喂,别不说话啊,我们为了假造你呆在床上的假象可花了不少功夫,你的手机我可给它放被缝里开了一晚上哦。”宋建临也靠在旁边,巧妙的躲开万千的愤怒攻击,“到底怎么回事?”
“王立民面对那木盒子的时候产生了幻觉。”万千鄙夷的看了一眼一旁包不庆的冷眼,“盒子利用了王立民想要取得东西的意志,促使王立民从宿管办公室拿出了那个茶壶。”
“但那个盒子很聪明,它在人多的时候显然不能使每个人产生相同的经历感,因而它沉默了。当它觉得需要的时候,又利用王立民想要放回去得意志,让王把茶壶还了回去。怎么样,清楚了吧。”
“盒子,”包不庆别着脸,插着手,“能改变人的意志。。。”
“狠,”万千侧过头望着河那边,“难道你们没有常常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路过经过某些地方,或者天气的改变,突然就然你产生了某种心情和想法吗?”
“这么说,”宋建临望向我,“昨天云申突然就变地好深邃了呢,该不是这雾飘你脑子里了吧。”。我笑了笑,“嘿,哪里哪里”
“欧!说起昨天那张字条,”万千旋即又压低了声音,“我在教室里面一排一排地翻了他们书上的笔记,除了一个根本没做笔记的——我猜是云申,唯一对得上号的是一个叫隋缘的人,坐在靠近阳台的那个角落那儿”
“隋缘,隋缘,随缘?”宋建临嚼着,“我们班上都是些什么牛鬼神蛇名字啊。”
“你可别再念叨了,人家可是一个文静的女同学”万千的话让宋建临有些尴尬,接着又从兜里掏出那纸条塞回了宋建临兜里,“这东西你可得收藏好了!”
根据我的观察,隋缘从来都是放学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平时也不会参与杨凌依她们无聊的狼人杀之类的东西,她为什么要写这纸条呢…
我一走神眼神往往就会固定在某一个角落上,要是路过注意到的同学可总要慢慢找到那个角落,然后做着某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仿佛我紧盯着再看一样。正想着,宋建临把万千拉到了厕所附近。
“万千啊,emm,你说,两个人一起走,一定要说些什么吗?”
“我给你说,两个人一起走不说话,那要么是情侣,不然就是Gay。人们不想被误认为是Gay,所以就会说话,懂了吗”万千鼓着大眼睛。
“你他@#¥%……&*吃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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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两周以来的各种疑惑仍然萦绕在我们心中,但在即将到来的平羌漂大赛面前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封凌山市总是发生着些这样那样的奇怪的事情,大人们应该早已习以为常了吧,但对于我们,世界才刚刚为我们展开,这一切还显得那样清奇。
接下来到大赛前夕的几天里,陆陆续续的有巴车开进学校,贴着必胜的标语,拉着学校的横幅,想想最远的大概是寿山的某个中学开来的吧,算算有一百多公里呢。
这些远道而来的赛团大都在下面一中操场上他起了临时性的帐篷,作为住宿使用,有的学校派来的人少,就住在学校对面旅馆里。来的有学生还有老师,比赛前除了熟悉水域以外,早晚都在操场上的帐篷里开着小课。
我们榕中学生的正常生活也没有被太多打扰,就是食堂比平时多了一倍的访客,但我们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点。王立民似乎很在意他被这木盒子欺骗这件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本大部头,封面都快烂成渣了,说是要提升智商,增强心智,但包不庆说他就是个文明一点的混混罢了,读书是不可能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性情的;
小吕子好像已经不满足从棋盘上暴虐老包的快感了,开始从不知什么奇奇怪怪的书上那些题来考老包,包不庆最初还是很不服气的,于是每天中午乘着小吕子不在偷偷翻他的另外一本白色手掌大的书,好像是小吕子做的黑色的那本的答案。但后来包发现连答案他也看不懂以后就不再理会小吕子了;
吴忧,唉,暂且不说;
宋建临单方面认为隋缘是破解这一切问题的根源,想了一大堆出手方案,但万千总是说些让宋哥不快的话,以至于宋一度想要摆脱万千,“看长远一点,这些细碎根本不是什么”我这么给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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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所以你渐渐失去了耐心并且决定用粗略的概括代替之前细致的描写,这样的小说可不能吸引人。”鲜总侧着身子躺在对面床二楼,这个人可能是我目前为止遇到与我精神世界最相似的人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其他人封闭了内心罢了。
窗外金黄的银杏叶飘落了一片进来,想想这个周末留校还是第一次没有独自一人在寝室里睡到中午呢。
“有些时候回忆一股脑的涌来,根本没法一一抓取,只想这样快速的呈现…”
鲜总翻了个身,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了,“后来这几章你显然开始夹带私货了”。
“嗬,都铺垫了这么久了,还不让我抒发抒发心中块垒?”
“倒也不是不能,我也见过类似的什么四叠半啊这种,但能不能先赶紧的把平羌漂这事儿摆平,已经等得我快滚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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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就没课了,雾气稍退了些,综合楼和花台之间的空地上稀稀拉拉的摆着几张桌子,糊满校园的水泥也随着傍晚越发灰暗了。
“嘶,你说那些其他学校来的人不会也要跟着我们一起看这个演讲会吧。”宋建临一手提着一个凳子往楼梯下面走着,几个穿着黑色校服的人站在旗台旁边的公告板下面有说有笑的看着这一切。
人群渐渐向旗台前聚集,原本座位空旷的四周坐凳像蚂蚁似的不断冒了出来,综合楼灰旧的高墙下已经人声鼎沸了。
穿着闪着亮光的西服的主持人有型地在旗台旁调试着话筒和音响设备,夜幕逐渐降临。女同学聊着其它班的那个谁有怎么怎么样了,男同学互相搞些推来打去的玩笑,今天早上架好的探照灯打在台前这一大片人群中,想起一阵骚动,周围站着外校的观摩者扭了扭头。
宋建临被一旁的杨林依问得说不出话来,回头却也找不到万千,有些恼羞。混杂的人声就像一片海洋把我淹没。
不知怎么的,反倒是到了这种本该一起欢乐的时候我总是脱节。
“诶,你们看到万千没有,大会都要开始了”我环顾了一下周遭的同学,但似乎没人理会。兴许我自己也听不见我再说什么了。那这,谁还能上去讲?
刺耳的音响声如同雷电一般轰击着这片海洋。
“尊敬的各位学校领导,敬爱的可谓老师,亲爱的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这两个主持人极尽着矫作之态,头随着说的话有规律地上下点着,眼神缥缈地玩着不知何处,“我是来自三班的锋芸。”“我是来自五班的林逍。”
Surely,无怪乎,这两个班的人。大概是不服我们七班的气吧,只是不知道刘老怎么想。
“接下来有请这位光彩动人的女同学上台演讲吧!”
人群中推举上来了一个奇装异服。
“我今天想给大家讲讲cosplay,很多人其实都对它有些或深或浅的误解……”
周围间或爆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
“……有的人认为它是异端,是文化入侵,但实际上它只是表达我们自己喜爱人物的一种方式……”
我有些困难,扶着其他人的凳沿往外爬。其台前只剩下黑白二色,明亮的探照灯的光晕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今天就是希望大家,如果以后遇到cosplay,不要主观的认定,不要心存偏见。谢谢大家!”人群又欢呼着把她接了下去。“真是精彩的演讲呢!那么这位戴着耳机的同学又有什么急切的想跟大家分享的呢?”
我朝着旗台后面楼底的厕所里挪动着,被打歪的灯泡勉强能让我分清男侧和女厕。棕黄色不明液迹从天花板上渗下来,门前永远不知道原因的湿漉漉的地砖,一旁黑暗中闪烁的音响提示灯。明明知道自己这样是心中的偏见,但那种反感的感觉依旧不会消退,潜意识依旧在为自己反驳。‘你不是自诩开明的人吗!’,我可真是虚伪呢。
“人是唯心的哦”
我一惊,抬头一看,万千的轮廓映现旗台墙后面的阴影中。我疲惫地没有说话。
“理性只能告诉你怎样做是对的,但感性决定了你想怎样做。你要是真的受不了,那也无所谓,回避就是了,一味批判自己是没有用的。”
我笑了笑,也靠在厕所门前的墙上,“是呢,人真应该是顺从欲望的野兽呢,一旦想要理性起来可真是太累了”
万千瞧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的教学楼,“之前宋建临跟我说你最近很奇怪,我还以为你遭遇什么变故了。现在看来不过是脑子想太多啊。”
我皱了皱眉,“我问你,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万千一副看明白了的表情,“性本善。”
“但你想,即便是你所做的善行,比如说救助路边倒下的老奶奶,那也是因为你有帮助他人的欲望,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才去救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私欲!人就是彻头彻尾的自私!”
万千似乎也有些惹恼了,“我它…,欲望不过是大脑引导你身体去做特定的事情使用的一种手段而已了,只是一种中间过程,你硬要把他看成你做为人的终极目的,太狭隘了!”
“嗬?”
“就像假设有一个纯粹善良的电脑,他要操控一个机器身体去行善,但机器身体未必要执行这些命令,于是电脑告诉机器,如果你找我说的做,我就给你充电。
于是机器为了得到电,做尽了天下善事。你能说这个机器是自私的吗?
但人是这个电脑和机器的整体,硬是要把他划分成两部分,在拿机器身体来以偏概全,你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吗!”
我虽然感性上还没有服气,但道理,我,似乎,确实…
万千沉了沉气,走过来,“我在这里开导你,当然也是出于我想要开导你。
但我之所以想要开导你,也是由于我作为人,DNA里的善良基因指导着我产生这样帮助他人的愿望。”
我看着黑暗中的万千,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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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也做好被怎么样的准备了,就是想给大家讲点不一样的。大家都知道,我们学校有一个七班,对!就是那个唯一一个门外贴着班名的,正洪班。自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做操的基准班嘛(做操排队时用来整顿班与班横排对齐的基准队列,一般选择人数最多的班),
但为什么数学教科杨主任只教这一个班?为什么物理竞赛区教练罗老师只教这一个班?为什么嘉靖市优秀班主任刘老师只教这一个班?为什么校刊榕树下(此非彼)今年第一刊就只刊了七班的所谓‘风采’?
好,如果说是我们太差,我认。但选择人等的标准何在?据我所知,这两位主持人,锋芸,林逍,都是主持水平过硬,拿过市里的奖的。锋芸,拉丁舞八级,林逍,钢琴十级。这比所谓正洪班上某些‘混混’强得多吧?……”
台下人群早已闹成一片,混乱之中也看不见校领导的脸色。
但我和万千只是静静的靠在旗台背后的墙后面,面朝着厕所,等待着这场闹剧结束。
“喂!你们两个”杨林依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快去吧那人给抓下来啊,在这儿愣着干嘛?”
“……这学校你们不知道的还多呢,别拦我!食堂每顿加了多少钱?最后吃了个啥?学校在搞些不为人知的事呢。让开啊!那河里知道吗?每年围起来究竟干了什么?据我所知,二十年内,这段河落水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死过人。水里究-”
巨大如雷鸣般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人群混乱中微弱不可闻的几声嘶吼。
我,万千和杨林依躲在厕所门后面,看着两个九年级的人把刚才台上那人拖走了,一个主持人这才重新打开了音响。
“对不起,各位请安静一下,刚才设备出了一点小故障……”
万千摇了摇头,“不识时务。”。
我想了想,看着杨林依,“这好像是男厕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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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从这儿下来”
包不庆拍了拍裤腿上粘的稀泥,回头看着吴忧站在这坎前面犹豫,“再不快点回去就晚了”。
面对这片生长在山崖斜岸上的密林,包心里还是有些发憷,但当拿起手中这节木棍劈砍向横斜在面前的枯枝藤蔓时,勇气好像又重新回来了。
“哎呦喂,你何必叫上我,反正也是我走得慢。”吴忧艰难地在黑黝黝的泥土上寻找落脚点。
包不庆杵着棍子翻上一块巨石,看着从树丛间升起的水雾,“嘿,这几天我终于理清楚了,今天晚上就是揭晓真相的时候。”
吴忧从一旁的竹丛后面绕了过来,“你不会真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吧”
包不庆只是接着一步一步沿着河水左岸向上走着,“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确定了。”
“我谱!”
包不庆倒在一条隐藏在草丛中的小溪后的一片烂泥中,木棍朝着河里滚去了。
吴忧撇着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从包里掏出一把手电筒。
光圈照在包不庆身上,“不要开手电,要被发现的!”说着站起来要去捡棍子,摇头晃脑走了几步路,停了下来,愣愣朝下看着。
吴忧打着手电,光柱透过雾气打在包不庆脚下,斜坡径直成了一小截峭崖,树枝的阴影下,流水汹涌着灌进脚下着崖壁下。
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几步。
“这里是平羌河一条封闭的河道,赛道设在并列的另一端,”包不庆紧紧盯着,“而二十年前,我们学校的船员就在这里淹死了一个。”
吴忧半晌没说话,只是捏着脸瞪着,“他的!目的是什么?”
包不庆笑着转过身,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滴着水的核桃,“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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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人回来齐没有?”
等宿管老爷子走开之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包不庆就算了,连吴忧居然都还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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