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气不甚晴朗,天空蔚蓝,却始终有一大块乌云萦绕不去,朝阳在云层后面漏出少许的微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勾陈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
勾陈选择的,是之前和水无清一起走的那条僻静的道路,当然主要是因为其他的路她也不认识。
水无清家往东去在宣王路的十字路口折向西边,一样能到白泽书院,但路上拐三四个弯之后,勾陈就没有信心能认得准了,故还是选择这条不安全却熟悉的道路。
和水无清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偶尔会闻得花香,却不知花在何处,听得鸟鸣,又不知栖于哪枝,而今天独自一人,不闻花香,不闻鸟鸣,一路寂静无声,只有偶尔风吹草动。
勾陈稍微觉得有些无聊,她后悔把祸斗留在家里,但水无清说,祸斗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万一在书院惹出事端就不好了,勾陈觉得,她的话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今天勾陈一席白泽书院学生的标准打扮,上着青衣短袍,下半身是柠檬色的过膝长裙,脚上穿着白色的凉鞋,《山海经》自然还是单独一个书袋挂在肩上,但同时又多了一个装文房四宝和教材的书袋。
水无清虽然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很宽容的,但在读书这件事上却异常的认真,而且根本开不得任何玩笑,勾陈觉得这应该和她那个控制欲强到变态的兄长有关系,就算只是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勾陈也能看出来,水君堰对水无清的控制到底多强,水无清每天的时间表基本上都是严格按照水君堰的规定来走,更可怕的是,水无清自己对这一点自觉都没有,应该说已经是形成了条件反射了,没有人督导,她也会自动执行。
像今天,明明勾陈没有必要这么早去书院,但还是被水无清按照她自己的习惯从家里赶了出来。
“麒麟大人,麒麟大人……”
听到声音,勾陈停下脚步,她的头向左侧稍微偏转,看见一只野猫,正蹲在矮墙上,向她打招呼。
这只猫的样子不甚好看,一身杂斑毛,左耳还缺了一块,不过那双眼睛却是贼亮贼亮,令人印象深刻。
猫突然说话了,勾陈倒并不诧异。
“汝在叫吾?”
“是的,麒麟大人。”猫恭恭敬敬的说道。
“吾名勾陈,缘何叫吾麒麟?”
“麒麟大人自是麒麟大人,若麒麟大人不喜欢被如此称呼,让我改口也行。”
勾陈想了想。
“算了,汝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汝将吾叫住是有何事?”
“麒麟大人,我是特地邀请麒麟大人,今夜子时,我等‘毛虫’在公园特为麒麟大人降世而准备了庆祝晚宴,还请麒麟大人到时一定赏脸参加。”
“为了吾?为什么?”
“对我等毛族来说,麒麟大人乃天下之至尊,如父如母,理当尽此礼数,以表孝心。”
勾陈歪着头看了它一会儿,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
“麒麟大人!”一看勾陈一声不响的扭头离开,猫立刻追了上来。
“且住!”勾陈背对着它喝了一声。
猫全身发颤,立在墙上。
“汝说视吾为父母,却又有意欺瞒,汝不孝,莫要再和吾说话。”
“麒麟……”
猫刚要辩解,勾陈却突然停住,头也没有回,但猫却感觉全身战栗吗,连微微拂动的清风都消失无踪,它只好闭口不言。
这件路上的小事并没有对勾陈造成多少影响,她把野猫抛之脑后,继续向书院走。
五月的山路盛开了各种野花,雏菊,月季,满天星争相怒放,木绣球,栀子花,虞美人,金鱼草争奇斗艳,偶尔也见得不合季节的秋海棠孤芳自赏,满目娇艳的同时,鼻腔里也充满了夏天的芬芳。
按下不表勾陈。在白泽书院的深处,有一座独立的院落,院落的后身舞榭歌台应有尽有,皇帝三十位嫔妃中,受宠排行在二十七位的苏妺喜坐在凉亭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一串葡萄,好不自在。
而她对面,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正在石台上写就着什么。
这女子若看外表,应该在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肤色白皙透亮,一头如白银碾就的长发在周身盘旋数周,发梢落在膝盖上,又垂于脚面,一身白缎的锦袍,腰间扎着玉带,一块若冰魄般的玉佩垂落而下。
简直就像是一块整玉雕琢的玉美人。
石台两侧,笔墨纸砚俱全,贞狐正在旁边为其研墨。
“山长大人,墨研好了。”
贞狐说道。
女子抬起头,她一双眼睛,分外明亮,然而却迥异于常人。
眼白的部分为黑,瞳孔却煞白。
“谢谢你,贞狐。”她柔柔的说道。
和高冷的外表不同,声音甜甜的,语气很是柔和。
贞狐退到苏妺喜的身边,安静的伫立在一旁。
被称为“山长”的女人低下头,重新将毛笔蘸饱了墨。
面前的宣纸上用粗线画着表格,好像是什么证书一类的东西,她在里面写上娟秀的字体。
不消多时,又在末尾签上落款。
白泽。
正和白泽书院的名称“白泽”相同,这也是这个女子的名字。
白泽书院的山长,白泽。
“苏苏,拿好了哦,只要有这个,随时都可以来我的书院上学呢。”
“谢谢,白泽大人!真是帮了大忙了!”
苏妺喜刚要伸手去接那张纸,白泽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苏妺喜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她抬起头,就看见白泽正嘟着嘴,一脸埋怨的瞪着她。
“苏苏,我要生气了!为什么要叫‘白泽大人’,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要叫昵称才行!”
“呃,是,可是……”
“你要是不叫,我就不给你了,不理你了!”
苏妺喜犹豫了再三,无奈的低头叹口气。
然后快速仰头,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哎呀呀呀!泽泽!不依不依!不要闹了啦!快点给人家啊!”
“噗!”
一直一脸严肃站在旁边的贞狐发出不合时宜的喷笑,苏妺喜涨红了脸,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贞狐赶忙把差点就要爆发的情绪硬给憋了回去,这可不容易,这使得贞狐的腰不自觉的就弯了下去,显然,憋笑会让肚子疼。
“这才对嘛,来,给你喽!苏苏,泽泽是逗你玩的嘛,但是不要再跟泽泽开这样的玩笑,万一泽泽当真了怎么办啊!泽泽要是当真了,就不好玩了,苏苏也是知道的嘛!”
“对不起嘛,泽泽!呵呵呵!”
“呵呵呵!”
冷艳的白泽和妖艳的苏妺喜像两个弱智儿童一样互相傻笑,而旁边的贞狐憋笑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好了,苏苏,我要去工作了,就暂时不陪你玩了,记得有时间多来陪陪泽泽呦!”
白泽笑够了,站起身要离开。
苏妺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脸上的肌肉都因为不习惯的笑的方式而抽搐了。
“好的好的,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可以吗?我不在,苏苏你不会寂寞吗?”
“当然不……”苏妺喜刚说出三个字,就分明看见白泽的身上一股杀气传出来,她还没怎么样,后边的贞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吓得整张脸突然变成了狐狸脸。
“当、当然会了!会的啊!泽泽不在,苏苏好寂寞,可是我知道,泽泽的工作很伟大,苏苏会忍耐的!嗯!忍耐!”
这个回答,似乎让白泽稍微满意了一些,她做出感动的表情,从眼角抹下一滴眼泪。
“嗯,苏苏不在,泽泽也会寂寞的,但是就像苏苏说的,泽泽会忍耐的!嗯!忍耐!”
两个人同时一握拳头,异口同声道:“忍耐!”
送走了白泽,苏妺喜瞬间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
她斜眼看了一眼贞狐,后者还是顶着个狐狸头呆站在那里。
苏妺喜长叹了口气。
“哎——本来以为是你的话怎么说也会比紫狐表现的好一些,结果还是这样,早知道奴家就自己来了。”
贞狐听见苏妺喜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赶忙让自己的脑袋变回去。
“对、对不起,姐姐大人,都是我……”
“别说了,不怪你,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奴家,在白泽的面前也一刻都不敢放松,没看到奴家这一手心的汗吗?”
苏妺喜说着话,把右手举起来,果然,她手心汗津津的,甚至于都把手上的皮给泡皱了。
“白泽,别看他那副捉摸不定的模样,他可是我们这些在人间的精灵鬼怪最大的克星,如果真的惹怒了他,呼吸之间就能把奴家和你灰飞烟灭了,要不然,奴家哪会这么耍宝?而且,你真当她把奴家当成朋友吗?不过是觉得跟奴家逗,不,该说是逗奴家好玩罢了。”
“对不起,姐姐大人,是我失态了。”贞狐还是一脸愧疚。
苏妺喜看着她,抬起手,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贞狐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贞狐,倒杯酒压压惊。”
“是,姐姐大人。”
贞狐说着给苏妺喜倒上一杯葡萄酒。
“也给你自己倒一杯。”
“我就不用了吧?姐姐大人。”贞狐一听,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的摆手。
苏妺喜拿过酒壶,亲自给贞狐满上。
“在白泽面前还能从始至终的保持清醒,值得嘉奖。”
“谢谢姐姐大人。”
贞狐满怀感激的接过酒杯,刚刚一饮而尽,突然凉亭上方就落下一个人影。
“姐姐大人!”
紫狐一落到地上就向苏妺喜冲了过去。
不过到了五步远的时候,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刹住车,左顾右看。
“她走了,不用担心。”好像是看出紫狐在害怕什么,苏妺喜说道。
紫狐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姐姐大人,勾陈大人已经快到书院了,飞鱼卫的妹妹,今天没有来。”
“那个人叫水君堰,奴家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
“嘿嘿嘿,人家就是记不住人类的名字嘛!”紫狐傻笑道。
“记不住也得记住,不然就你这个样子,再过四百年也别想学会人化之术。”
“但是记不住就是记不住嘛!”紫狐耍赖道。
“记不住,回去抄写一百零八遍。”
“咦~~~?姐姐大人!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贞狐,你看着她。”
“是,姐姐大人。”
贞狐恭恭敬敬的答应道,她又回到了往日的样子,也不理对她偷偷做鬼脸的紫狐。
“那只猴子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呜啊乱叫的就跑进森林里了。”
“你啊,你自告奋勇的说要看着他,怎么还让他跑了,早知道就让贞狐去了。”
“可是你知道人家不喜欢见白泽嘛!”紫狐一脸委屈道。
“这你还有理了,回去抄写三个一百零八遍!”
“哎?姐姐大人好坏!”
苏妺喜不管假装泪眼汪汪的紫狐,她把白泽写的东西折好放进衣袖。
“贞狐,紫狐,和奴家回宫。”苏妺喜道。
“是!姐姐大人!”紫狐依然是元气满满的回答,果然刚才的委屈全是装的。
“姐姐大人,这样好吗?”贞狐问道,“你不是特地为了水君堰一事才和白泽大人求得这申请?”
“晚些时候再说吧,不急于一时,现在宫里面是什么状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奴家离开半天,还不知道那姓赵的作什么妖,还有孔梦星那个老怪物,再说奴家也不想跟勾陈大人单独会面,不如就等水君堰的妹妹来了再说好了。”
“是,姐姐大人,那要不要我去水家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水君堰的妹妹才没有来书院? ”
“嗯,这样也好,贞狐,你去吧。”
“姐姐大人!人家也要去!”
紫狐刚要跟上转身离开的贞狐,却被苏妺喜一把拽住。
“你不许去,你还有三个一百零八遍要抄写。”
“姐姐大人!坏心眼!啊……!”
任凭紫狐如何耍赖,苏妺喜一手拎着她的耳朵,打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