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刚上车的时候,莲心法师就注意到一件事情。

这辆牛车本来应该是马车。

不,应该是,莲心法师注意到的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这辆牛车应该是马车。

水无清和勾陈驾着车前往酒楼赴宴之时,莲心法师已经在画舫上埋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驱策马车而来,而马车上却又没有车夫。

这是第二件事,牛车也没有车夫。

一辆没有车夫的牛车或者马车在漆黑的小路上畅行无阻。

而现在车听了,前方响起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却也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莲心法师下的车来,勾陈紧随其后。

他刻意往车前看看。

没有任何人在,只有那头白牛在望着这边。

这头牛通体雪白,就连牛角都像汉白玉一样,四只蹄子就像四块玉石,一双眼睛漆黑透亮,仿佛通着任性。

“勾陈,莫非这头牛是牛郎的那头耕牛吗?”

莲心法师这句话自然也是开玩笑,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站在西瓜田的旁边,今天的夜色虽然迷人到销魂,但迷人和恐怖却并非是两相矛盾的个体。

它们不像双胞胎,却如两块拼图一般的相辅相成,甚至互为因果。

莲心法师故意开玩笑,自然也是为了壮胆。

那么勾陈呢?

“法师在说什么笑话?这里哪来的牛?”

莲心法师一转头,那本来有牛的地方,就剩下一辆空敞敞的车停着。

他血都凉了。

“这、这……这,方才一直拉着我们的到底是……”

“妖怪罢了,”勾陈道,“俗话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秃驴,汝真的想深究下去吗?”

“……不不不,既然勾陈你都这么说了。”

其实现在两人就站在闹鬼的西瓜田里,而且就是来“抓鬼”的。只是莲心法师实在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勾陈迈步往瓜田的深处走。

田里湿重的水汽让法师的僧衣越加沉重,他吃力的跟在勾陈的后面,想不通这个小女子的步伐为何如此轻便,尤其是她身上穿着一件光是看着就很繁琐的唐衣华服,手里握着折扇,肩上还挂着一本厚重的大书。

勾陈像条水蛇一样在西瓜田里游走,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寻找着什么。

“勾陈,慢点走!”

莲心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勾陈往后看了一眼,停下脚步,蹲下身去。

再起身的时候,勾陈抱起个圆滚滚的东西。

“秃驴,赵二身在白马寺吗?”

“当然在白马寺,小僧特地安排门下的沙弥好生招待赵家的兄弟两个,勾陈为何发此一问?”法师到了勾陈身后道。

“既然是在白马寺,那又为何抛头在此啊?”

勾陈说着,一转身就把手里那个那滚滚的东西塞进莲心怀里。

莲心就觉得手指好像被毛发缠住,在定睛一看,他顿时头皮发麻,之间怀里抱着的,正是赵二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披头散发,发青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两眼边堆满血污。

吓得莲心法师跌坐在地。

“这这这这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莲心法师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兀自疯狂的念着圣号。

“法师,睁开眼睛,西瓜而已,汝怕什么?”

“不,可是……”

“睁开眼,秃驴。”

在勾陈反复要求下,莲心法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勾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眼前,双手捧着个西瓜。

“汝看,这不是西瓜吗?”

“哎?是西瓜……”

横看竖看都是西瓜。

“真的是西瓜吗?”

“真的……为什么这么问?”

“西瓜……会有脑浆子吗?”

勾陈说完,冷冷一笑,她的笑容如此阴森,紧跟着右手上举,对着西瓜用力就劈了下去,只听见咔嚓一声,瓜皮碎裂,从里面流出的不是瓜瓤而是白花花的脑浆!

法师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阿弥陀佛”之外。

西瓜里面竟然会流出脑浆?不,那那是什么西瓜!法师再定睛一看,果然勾陈捧着的是赵二被劈碎的头颅!

虽然说法师被吓得不轻,但是他也是懂得常识的:人的脑袋很硬,不是说劈开就能劈开。

说到底,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勾陈吗?莫不是刚才牛车在黑暗里行驶的时候被掉了包?真正的勾陈,早就被路上的妖魔给分吃干净了?

不,更进一步说,法师根本就不了解勾陈这个女人,仅仅是听空山不停的盛赞她,说不定,勾陈本来就是妖魔,她只是迷惑了空山!

莲心法师的脑子是越来越乱,幽蓝的月光照耀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在其周身蒙上一层虚幻的色彩,她用手指蘸了蘸怀里那颗人头流出来的体液,又往嘴里抹了抹。

她伸出猫一样的舌头舔着嘴唇,一副妖魅的样子,一双眼睛贪婪的望着莲心法师。

法师再也受不了了,他扭过头,撒开腿就往西瓜田外跑去。

“法师,汝跑什么?”

耳边听见勾陈这么说着,莲心法师就觉得有人扯住他的袈裟,猛地后一拽,莲心法师一时不避,跌坐在田中。

下一秒,勾陈蘸着脑浆子的手指塞进莲心法师的嘴里。

“法师,汝尝一尝这西瓜甜不甜。”

“唔!不要!唔!唔?”

莲心法师正要挣扎,却突然感觉嘴里一股甜味散开,这味道,是西瓜?

他诧异的抬起头,却看见勾陈又和之前一样。

一副高高在上,洁白无瑕的模样。

怀里抱着的,是半个裂开的西瓜,手指上蘸着的自然也是西瓜汁。

“如何?”

勾陈没头没脑的问道。

“如何?那个,这到底……不是……小僧我……”法师语无伦次,刚才真是把他给吓坏了,“幻觉吗?”

“汝的反应真是比水无清没趣多了,当然,也因为这样,她才更适合当吾的仆人。”

“小僧不明白。”

莲心法师拼了命的稳定住心神,心脏还是狂跳个不停。

“如果是水无清,她早就拔剑砍过来了……不,她的话,这种障眼法可能完全骗不到吧?”

“障眼法?刚才只是障眼法吗?”

“对水无清来说是,但对汝来说,并非如此。”

勾陈说着,又从地上捡起一个西瓜。

现在莲心法师对她这个捡西瓜的动作颇有点抵触,很怕抬起头来又是另一颗人头。

“汝记得刚才,汝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西瓜看成人头吗?”

“小僧记得每次都是勾陈你说了跟人头有关的内容,小僧才……哦——!”法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勾陈你用语言来引导小僧的!”

“正是这样。”

勾陈点点头。

“难道勾陈你会法术吗?就像空慈师侄那样?”

“当然不是,吾看起来像卖艺的吗?”

“你竟然觉得空慈师侄是卖艺的?好吧,其实小僧也常常这么想,他太装模作样了。”

莲心法师心态逐渐放松下来。

“虽然看起来是吾在引导汝,其实,是别的人。”

“别的人?”

“其他人。”

“小僧知道别人是什么意思。”

“但汝却不知道吾为何叫汝秃驴?”

“不是,啊,其实小僧还真不知道,世间女子对小僧的称呼很多,就是没人叫小僧秃驴。”

“那可有人叫汝贼秃?”

“这个倒是有。”

“吾也觉得有。”

“你看起来还挺得意的。”

“没有。”

勾陈说道。

她头瞥向一边,对着什么也没有的空地唤了一声:“孟极,汝在否。”

“是,勾陈大人,在下在此。”

说话间,一条白狗从西瓜中间蹿出来,又是吓了法师一条。

“这只狗是怎么回事?”

“法师,还请放宽心,在下乃是勾陈大人的仆人……”

“仆人二号。”勾陈插嘴补充道。

“……仆人二号,孟极,虽然乃是非人之物,但不会伤害法师。”

“除非吾有这个意思。”

“……除非勾陈命令在下,那在下就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