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置火炉的活动进行得相当顺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若小澍,林染和兔子先生一人抱着一只胖墩墩的暖炉,并排走在掖城的青石板路上。行至某尊高大的牌坊前时,他们发现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无奈之下,若小澍只好找一人问清事情的缘由:
“你好,请问这里怎么了?”
“嚯,出大事了。”穿着黄马褂的男人也不知是兴致勃勃还是懊恼不已地拍了一巴掌大腿,道,“你瞧瞧!又死了一个人!这已经是第四个啦,第四个!哎呦喂,这死法可真是惨呐……肚子里白花花的肠子都被掏出来咯!”
听完这生动形象的描述,谁都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走开。
若小澍和林染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挪到兔子先生身上,后者马上浑身一个激灵:“不!我确实喜欢有趣的事,但我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话虽如此,三人还是想方设法穿过了拥挤的人群,钻进了寺庙的佛殿中。鉴于围观群众吃瓜看戏的特性,若小澍早就料到不会有人直接靠近那具尸体,便催促兔子先生去看看情况。理由也很正当——他曾经是个医生。
就算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瞥见那具死尸的惨状时,若小澍还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林染却显得十分自然。
“看血液的情况,还没死多久。”
“也就三四个小时吧……”兔子先生说,“差不多是我们降落的前后?”
“啊——”若小澍想起了今早听到的那声尖叫,“是那个时候……”
她不禁有些后怕。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死人对她来说也还是第一次。说心里不觉得发憷,那是骗人的。在她听到尖叫声后,他们还悠闲地吃完了早餐,总感觉有点讽刺。但是,即便在听到那声惨叫后立即赶来帮忙,这个人也还是必死无疑——她完全没办法改写他悲惨的结局。
“这佛像……”
林染紧皱眉头,脸色灰暗地盯着佛殿里的那尊卧佛。佛像上的漆掉得一片斑驳,尺寸大得有点难以置信,都快赶上一艘夜航船的长度了,光是它的耳朵就有两个以上林染的身高那么长。
“是空心的。”兔子先生说,“我听见里面有蟑螂在动。”
“诶?!”
若小澍受到了惊吓。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台词,未免太不给人心理缓冲的余地了。
“也应该是这样吧,毕竟体积庞大到这份上,要是做成实心的,未免太浪费材料。”林染托着下巴说。
“有道理。这是多少年前的遗物呢……”
若小澍忍不住凑近了些,观察那尊佛像上的裂纹。是陶土的质地,但陶土显然只是最外面一层,里面可能有木头的结构支撑着。她伸手抚上外皮的莲花底座,瞬间,一股电流一样的刺激感穿过了她的手臂。
“啊——”
她条件反射性地发出了叫声。
林染连忙扶住了她的肩:“怎么了?”
他注意到,若小澍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表情略带错愕。
“……是魔法的感觉……佛像上有魔力存在的痕迹!不会错的,就是魔法!虽然和我用的魔法不太一样,但在本质上都是相似的东西。”
兔子先生竖起了耳朵,仿佛对她的话语充满兴趣:“哦?你能直接读取魔法的信息?”
“大概其能体会到一点。”她似乎在烦恼该不该说出这席话,“之前在鹤岭镇的时候,我也从你身上察觉到了相近的气息,兔子先生。所以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你是预言家……”
“哦,我的超级听力也是魔法的一种嘛。”
他点了点头。
“我有个主意。”若小澍格外认真地说,“在毕业前的专题研究里,我试着开发过一种探测魔法,能检测出任何装置里的魔力的属性和根源,但这可能会刺激到魔法的使用者,也许会发生很糟糕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及时把我救走。”
“你好像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很恐怖的台词呢。”兔子先生斜眼望着她。
“如果不想放任它害死更多人的话,就必须得查到真相。”
她却没有心思和他说笑。
“好吧。”这时,林染表态了,“我会看着你的。”
“嗯。”
得到他的保证,她仿佛充满了力量。
“有意思。”兔子先生也跟着拍了拍胸脯,“这事也算我一个。不过,我们是不是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付诸实践?”
“我想是的。”
“好吧。”他抱起炉子,说,“那么,我们得先把这玩意搬回去。”
于是三人离开了寺庙,在外头游荡了大半天。
掖城的建筑古迹数量繁多,保护得也还算完备,四处走走看看简直就像在度假。晚饭时,他们溜到了寺庙后头的树林里,等到官府的衙役们赶来、抬走了尸体、并且驱散现场围观的人群后,躲藏在寺庙后院的三人才偷偷摸摸地现了身。
“能感觉到什么吗?”
看着若小澍在佛像上施展开一个金色的魔法阵,林染的视线警惕地上下摇摆着。她手握一块魔法矿石,神情庄严肃穆,和之前任何时候的她都不大一样——充满了知性美。他从来都没发现她是个如此成熟的人。
只有在使用魔法的时候,若小澍完全不像个少女。
“嗯……”
随着魔法阵的亮光逐渐增强,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寂静。
黑暗,而寂静。
就像虚无缠绕着的玫瑰之刺一般,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的感知。
在她以为一切都要变成百忙一场之时,忽然,眼中的视野骤然发生了剧变。
她还站在原地,可是周围的景色全都与刚才彻底不同了。阳光,空气的透明度,温度,水分,还有,这尊巨大的佛像上的影子——
在它背后,探出了无数双黑色的鬼手,如同失去控制的海藻一般猛烈地乱舞着,不断调换蠕动的方向和行进距离。恍惚之间,若小澍好像看见佛像的嘴唇动弹了一下。强烈的焦躁感噬咬着她的理智,她在惊慌之中险些自乱阵脚,但最后,若小澍还是成功稳定住了自己的心跳。她要听清它的诉说。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好……痛……苦……”
低频率的声音嗡嗡作响,好似一只陈旧的铜钟被人拿包着棉布的木棍用力敲打产生的声音。
“这是……”
她的嘴唇有些发白。
她看见了跪在佛像前的另一个男人的记忆。
这是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