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已经厌倦杀人了，更准确地说是厌倦了亲手杀人。
能得出这个答案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单粗暴的直球推断。
我犹记得我在听说我被分配到了暗杀组的时候，感受到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的心情。在和史密斯搭档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我能和史密斯交换就好了，若我换到监察组，我就不用亲自动手杀人。
现在想想，这种心情也能套到史密斯身上。
“你明明是从国外归来的金牌杀手，却选择加入不用亲自动手的监察组，我不知道你在其中做了多少努力才让老板同意下来，但你不想加入暗杀组却是毋庸置疑的。”
再加上史密斯喜欢上了身为普通人的店员小姐，真相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真不可思议，我居然能从开头一直推理到这个程度。
不过在回忆了一遍整个摆出线索的过程之后，我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气稍稍有些沉闷，史密斯没有对此动摇，而是拿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我倒是想学着史密斯的样子喝咖啡，但这咖啡实在是太苦了，我没有兴趣再次品尝。
“她不喜欢血腥。”史密斯没有否定我的猜测。
原来如此。很合理。
史密斯说道。
“我在制造了跟她的邂逅后，就借着这个机会前去她的蛋糕店买蛋糕，有时候还能闲聊上几句。当时她并不认识我，我本来想要跟她说一说当年在福利院的事，但那时候，蛋糕店墙上挂着的电视中出现了一则新闻。”
“新闻？”
“一个青年在银舍街的某个酒吧内服毒自杀。”
我差点都快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等……等等！你说什么？那个青年……是在哪个酒吧？”
史密斯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感到奇怪，不过还是回答我：“夜半酒吧。”
“……”
果然是这样。
……这个新闻居然还是被报道了出来。
听到这个酒吧名字的时候我就确认了。这则新闻的死者是“张轩杰”，他“服毒自杀”的毒是“氰化钾”，而在背后制造这个新闻的人却是竹叶青。
我记得之前我警告前辈别去银舍街的酒吧喝酒的时候，就有在网上搜索过这则新闻，但是当时网上却没有半点相关消息，那时我还以为这个事件会就此隐没于尘埃之中，但没想到现在居然能从史密斯口中听到。
“当时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不喜欢看死了人的消息。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
史密斯说到这里有些讽刺地勾起了嘴角，微不可察。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身为杀手的我是没有办法跟她在一起的，甚至无法跟她坦白我曾经被她保护过。若是被她知道曾经被她保护的那个男孩成为了一个杀手，那么我想她一定会很失望。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我想让我7岁时的形象永远保留在她的心里……尽管她不一定记得。”
“……”
史密斯的坦白若是改编成小说，那么一定会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但要发生在现实里，我宁愿这只是一个故事。
店员小姐那么忠实地相信史密斯是一个好人，甚至为了证明这件事，还对第一次见面的我和前辈说了史密斯的事，但史密斯本人的双手却早已沾满了血腥。
“那么，从现在开始赎罪也不晚吧。”
我很厌恶在这种时候仍然耍着心机的自己。
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是打着这个目的而来，前面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下面的话，但当真要说出来的时候，我却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了恶心。
为了不让我的未来变成史密斯那样，为了不在双手沾满血腥之后再去忏悔，为了能够坦然地面对前辈，我将我的小聪明化为言语表达了出来。
“不要再杀人了。你用委托来测试我的能力，这跟你自己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呢？这也是你所说的一种间接杀人法吧，你只不过是利用我去杀掉别人罢了，最终这份罪恶将归于何处？我想这只会落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要继续这么做，那你将什么都无法改变。”
史密斯的表情变得恍惚了起来，不过这恍惚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的表情又变得如死水般平静。
“我没有想到这是[原石]能说出来的话。”
我耸耸肩：“我在是[原石]之前，还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不是对目标什么都不挑就下手的疯子，我对一个下半身残疾的高中女孩没有兴趣。这个委托是你接下来的，所以为了赎罪，你就先开始试着让洛樱活下来吧，有时候放弃任务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史密斯沉默了半晌。
“我真的还能赎罪吗？”
“……可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补了一句：或许要用一生来赎罪也说不定。
史密斯双手沾满了罪恶，无论史密斯今后拯救多少人的生命，我也不会认为史密斯已经赎罪完毕了。若是那样想的话，那对他之前杀掉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如果史密斯愿意放下屠刀，那这对其他人而言就是一个幸事。
直到现在，我才对史密斯说出了我的真正想法。我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过，始终都是让那个下半身瘫痪的女孩活下来。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我至少为此努力了。
“放弃任务……”
“没错，放弃任务吧。”
“不行。”
史密斯面无表情地看向我，将我的提议轻易否决。我正要再挣扎着说些什么的时候，史密斯继续说道。
“就算放弃了任务，任务目标也活不下来。在杀手行业里，任务是没有‘失败就停止’这一说的，任务失败后，任务等级会上升，委托悬赏金额也会随之提高。我们放弃任务的话，任务会被其他更高级的杀手接走，任务目标还是不可能活下来。”
我感到惊愕：“你……你同意我的想法了？”
史密斯淡定地说道：“如果你说的是拯救任务目标来赎罪的话，我同意。但放弃任务是没有办法让任务目标活下来的。”
史密斯的决断力超乎我的想象。
我本来还以为我要对史密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没想到这么轻松。
回过神来后，我也意识到史密斯本来就已经不想杀人了，我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罢了。
于是抛开一切疑虑，我虚心地请教史密斯：“既然不能放弃任务，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有两个办法。”
史密斯做出了决定就显得非常果决，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办法，让任务目标假死，瞒天过海。我在国外的时候，有同事用过这一招，不过最后还是暴露了，那个同事也被组织处决了。”
“……这个不行的吧。”
我既觉得让洛樱假死对洛樱本人非常不妥，又没有信心能够成功瞒天过海。
史密斯没有否定我的判断，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个办法，让雇主取消委托。”
我想了想。
第二种办法明显比第一种办法要好一些，如果雇主能取消委托的话，那的确是万事大吉。但雇主都委托杀手买凶杀人了，我不认为雇主会轻松取消委托。
不过眼下貌似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再难做也要尝试一下。
于是我问道：“所以，雇主是谁？”
“……”
在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史密斯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想接着问，史密斯却平静地抢先我一步开口。
“委托是匿名的。”
“匿名……？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查不到吗？”
“可以私底下查，但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雇主把委托下单至公司的时候，雇主的身份就只有公司上层知道，随后公司会把雇主身份匿名处理，把委托发放至内网。所以我们杀手在内网看到的，都是经过处理的委托。”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个机制。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了啊。
史密斯见我久久不语，于是直接站了起来。
“我们需要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