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好像就有些心不在焉呢。”

听到侄女的声音,陆在权回过神来。

这闷热的天气几乎要把人的脑袋热出病来,陆在权的思绪就是因为这闷热的温度而变得涣散的,要不是侄女的呼唤声,恐怕他现在正处于回忆当中。

“不,没事。”

陆在权如此回答了陆恩静,陆恩静的脸上跟着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肯定是因为林秋生那家伙的缘故吧?无论是我们还是沈京,都没有预料到会突然间出现一个女朋友,真是计划外的状况。都是林秋生的错,有女朋友了还跟沈京那么暧昧……”

陆恩静叹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咬住了吸管的一头,像是要把所有郁闷和烦心全部发泄到吸管上一样,把塑料吸管头都给咬扁了。

小武端着托盘从一旁来到过道上坐下:“所以说……我果然还是觉得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很可疑啊……喂,这是我的汉堡啊。”

小武坐到座位上时,一旁的陆恩静顺其自然地从托盘上拿走了一个汉堡,顺便摆了摆手:“餐费是报销的吧,小武哥你再去买一个不就好了。”

“我也费了很大的劲啊……”

“说起林秋生的女朋友,叔叔不觉得奇怪吗?”陆恩静无视了小武的控诉,强行把话题扭转了回来,“的确小武哥说的有道理,这个忽然间出现的女朋友总让人觉得非常突兀呢。”

“没事别想这么多。”

陆在权轻轻敲了一下陆恩静的脑袋,陆恩静吃痛地叫了一声。

不过,的确有些奇怪。

陆在权对陆恩静和小武的判断其实也有几分倾向,但是多年的警察生活让他不会轻易地做出判断。此时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女孩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当远远看到的时候,他总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原本是想翻阅一下自己的记忆的,可惜在之前搜寻记忆的时候被陆恩静打断了思绪,他也没能在记忆中找到那张面容让自己熟悉的缘由。

陆在权摇摇头:“我之前说过了吧,林秋生未必是凶手,你们怀疑林秋生可以理解,但如果毫无根据就怀疑跟他有关的一切,那就是在钻牛角尖了。”

“好吧,既然是叔叔这么说的,那我就求同存异,暂时保留意见吧。”

陆恩静打了个响指,随后打开了汉堡的包装,小武则是在旁边嘀咕了一声“那是我的”。

陆恩静一边把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唔……现在的问题是,林秋生那边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呢,这里是最奇怪的地方。明明是一个变态杀人狂,有着能够把人干脆利落地切成365块的力量,手上却没有任何锻炼的痕迹,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啊。”

小武试探着问道:“那要么……可能他不是凶手?”

陆恩静生气地瞪大了眼睛:“小武哥,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说的是事实嘛,我们安排在钟表店的线人也说他的手并不像是经过锻炼的手,更像是做文职的普通人。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们怀疑错了……”

陆在权摇头:“不,林秋生不是普通人,他能反过来通过简单的身体接触判断出我们的线人是否做过锻炼,这已经很不正常了。”

小武反驳:“我也可以啊。”

“那普通的法务员可以做到吗?”

“……”

小武对此无话可说。

“而且,确实很奇怪。”

陆在权一边说着一边从小武的托盘中拿过另外一个汉堡。

在小武张大嘴巴把视线在陆在权和陆恩静两人之间徘徊的时候,陆在权说出了自己感到违和的地方:“一般来讲,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吗?林秋生答应了和沈京约会,却在约会中途叫来了自己的女朋友,这合理吗?”

“我的汉堡……”

“叔叔跟我是一样的看法呢,果然那个叫‘叶清’的女孩很奇怪吧!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查一下?”

陆在权听到这个名字,忽然间某个记忆碎片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叶清?”不自觉间,这个名字让陆在权喃喃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叔叔?”

“叶清,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果然是这样!”小武在旁边叫了起来,“说不定是留有案底的那种,果然她跟林秋生是一伙的!”

陆恩静喝了一口可乐,把汉堡的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叹息了起来:“小武哥,你这根本就是在瞎猜嘛,我觉得小武哥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做程序员比较好,不要勉强自己做警察了。”

陆在权也无奈地看了眼小武。

“不是在档案里见过的,而是……”

陆在权并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并不确定。叶清这个名字,好像跟五年前自己接触过的某个案件里的一个名字重合了,但毕竟那是五年前,陆在权并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有出错。而且,陆在权并没有那么相信巧合,毕竟那只不过是留存在脑中的某个见过一面的模糊形象。

“……话说回来,小武你不吃吗?”

陆在权转移了话题。

我排队买来的东西都被你们拿走了吧!

小武不敢喊出来,只能愤愤地看了看这一对叔侄女,最后愤然无奈地站起来,重新排队去了。

这时,陆在权的思绪有了空闲,记忆飘到了五年前。

当时的天气,好像也跟这时候差不多。

……

“陆在权,这是那个警察的名字。”

竹叶青这么说着,晦暗的眼神中出现的是复杂难明的意味。

“我好像跟林先生说过了,那时候我们上诉、联系媒体、寻找目击者,却惨遭失败——法院退回了起诉、媒体隐瞒报道、目击者谎称什么都没看见。正是因为这种绝望的情况,我的父母才因此吵架,最后离婚。”

听到这里,我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自己混乱不安的心情随着竹叶青的话而动。

“都是那两个人渣做的。贿赂了法院、媒体、目击者,最重要的是,贿赂了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

竹叶青看向了我:“说到这里,林先生能猜到我想说什么吗?”

确实,我已经猜到了。

话说,现实比故事更扯淡这个道理,我再一次有了深切的体会。

“陆在权,就是你想杀的警察,或者说,是盯上我的那两个警察之中的一个。”

那个年轻女警陆恩静的叔叔,虽然不知道名字,但现在却知道了。是一个负责重大刑事案件的警察。

我终于得到了答案。

我知道了竹叶青想要掺和进我的事之中的理由,还有,竹叶青的过去,我也比上次得到了更多的讯息。老实说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最多的还是“悲哀”。悲哀于竹叶青的过去,悲哀于那个警察枉顾正义,更悲哀的是,我发现我对竹叶青的观感发生了变化。

这是竹叶青想要的结果吗?

通过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试图获取我的同情——如果竹叶青连这也能预料得到的话,那也太强了。我原本以为竹叶青是一个随意忽视人命的扭曲存在,就算之前听说了竹叶青的大致经历,也没有对竹叶青生出多少同情。

但是,一旦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后,我就发现我无法置身事外了。

“放弃复仇吧,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这话我说不出来。在竹叶青详细地讲了过去的事后,我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言辞全都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

“我是在调查过后才知道的,在加入了清洁承包公司后,我调查出了当年所有值得我去复仇的名单。把每一个名字都死死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竹叶青忽然间笑了出来,用手捂住了胸口。

“然后呢,就好像是命运在眷顾我一样,林先生被那两个警察盯上了,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忍不住在想,这真是一个好机会呢。这说不定是神明赐予我的复仇时机。”

“而且偏偏被盯上的人是林先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昨天我就是抱着这个想法跟林先生见面的。林先生,请相信我,我是想要把这个机会给林先生分享的啊。”

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正常的偏执。

这家伙,果然已经不正常了。

我一边悲哀着一边这么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竹叶青一点点陷入疯狂。

“如果是林先生的话,我愿意把这个复仇机会让林先生跟我一起完成哦!实话讲,在这些年的复仇过程中,我偶尔也会感觉有些寂寞。”

“要是有人能够跟我一起享受这份复仇的快感就好了……我一直都这么想着,本以为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但是林先生你来了,既然是我的同类的话,那应该能够明白我的心情吧?”

不,我不明白。

——别说了。

“林先生在立华商业公司的组长,一直在欺压着林先生,林先生却一直以来什么都没说,直到前不久把他的身体切成了365块——得知这个结果后,我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完美的复仇。能够理解复仇的美妙滋味的林先生,跟我是同一类人。”

不,我既不理解复仇,也跟你不一样。

别说了。

“我这些年来好辛苦啊,每次都要一个人制定计划、注意目标的时间表、执行暗杀……全~部都是一个人哦。”

“如果有林先生的加入的话,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林先生跟我都是[原石],而且还享受着相似的乐趣,我跟林先生一定能够合得来。如果不是有史密斯先生的话,我就能跟林先生搭档了吧?”

竹叶青朝我靠近了过来。

从长椅的另一端挪近了这边,声音也跟着变轻了。

“林先生,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复仇的话,如果你愿意承担我身上的仇恨的话,我愿意把我全部的一切都献给林先生哦,我跟林先生假扮情侣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成真。”

就好像蛊惑着我似的,竹叶青又靠近了一点。

“我的复仇计划,想要和林先生分享。只要林先生跟我一起合作,在我需要的时候在我身边,我可以把我的整颗心都献给林先生……”

“别说了。”

我意识到的时候,心里的话已经从口中冒了出来。

竹叶青的身体朝我这边前倾,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呢?为什么林先生一直这么抗拒着我呢?”

别说了,竹叶青。

“我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林先生还是不认可我。我等了好多年,也只等到林先生一个跟我相性如此吻合的人,我真的很想跟林先生打好关系啊,是我还达不到林先生的标准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林先生明白我的心情?告诉我吧,林先生。”

“竹叶青……”

竹叶青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叶清——这是我的真名哦。叫我真名也没关系,不如说我很希望林先生能够叫我真名,叫我真名吧!”

“叶清……”

我喊出了竹叶青的名字,竹叶青身体微颤。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竹叶青,喉咙干涩。

“为什么要一边流眼泪,还要一边勉强自己说这些话呢?”

竹叶青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然后她颤抖着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诶。这、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就流眼泪了?明明……不想的,诶,奇怪——”

竹叶青拂掉泪珠,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在我提醒之前,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哭。现在的她狼狈地擦着眼泪,但泪水却根本止不住。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生了眼泪止不住的病了吗?”

竹叶青慌乱地擦着眼睛,口中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就这样看着竹叶青,没有安慰,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多年来的悲伤,要用多久的哭泣才能抚平?

这个问题,或许本就没有答案。